第二節 文學理論與文體的長足發展
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文學批評和文學理論,首先始于漢末的人物品評風氣。漢代末年在察舉制度下,士族中已經流行著鄉黨評議的風氣,如許劭與從兄許靖“俱有高名,好共核論鄉黨人物,每月輒更其品題,故汝南俗有‘月旦評’焉”(《后漢書·郭符許列傳》)。曹魏時劉劭著《人物志》,總結了鑒察人物的理論和方法,特別重視人的材質,形成才性之學。人物品評原本多重品德、才干,到后期又突出審美。劉義慶《世說新語》的《識鑒》《賞譽》《品藻》《容止》等門,記載了許多品評人物的生動事例。例如“有人嘆王恭形茂者,云:‘濯濯如春月柳。’”(《容止》)其品題人物常見的審美概念有:清、神、朗、率、達、雅、通、簡、真、暢、俊、曠、遠、高、深、虛、逸、超等,這些概念皆可視為文學批評概念的原型。鐘嶸《詩品》、庾肩吾《書品》、謝赫《古畫品錄》,都借鑒了這些人物流品的概念。其次,魏晉南北朝時期文體觀念的確立,與文學理論之間也形成相互促進、相輔相成的辯證關系。文體的區分越來越細致,總體傾向是駢體化、韻文化。文體本身的形式美獲得空前的重視。曹丕《典論·論文》、陸機《文賦》、摯虞《文章流別論》、劉勰《文心雕龍》等理論著作都對此時的多種文體做了深入透徹的分析,并從創作的角度給出了很多具有實踐性的指導意見。
曹丕所撰《典論·論文》,被認為是中國文學批評史上第一篇文學專論。《典論》中原有的20多篇文章大多失傳,唯有《論文》由于被收入《昭明文選》而得以完整保留。《典論·論文》首先肯定了文章的價值,認為它是“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其次,作者提出“文以氣為主”的“文氣”說,所謂“氣”,是指反映在作品中的作家的自然稟賦、個性氣質,且認為它是獨特的,“雖在父兄,不能以移子弟”。同時,作者還將文體分為“四科”,凡八種體裁,并逐一論列:“蓋奏議宜雅,書論宜理,銘誄尚實,詩賦欲麗。”這是最早提出的比較細致的文體論。
西晉陸機的《文賦》是古代文學批評史上第一部完整、系統的專著,對文學創作過程中的藝術想象、靈感等重要問題提出了創造性見解,也對文體進行了廣泛、深入的研究。它被認為是文學擺脫經學附庸地位而得到獨立發展之后,在大量創作實踐基礎上產生的理論結晶,很多內容,也是作者本人創作經驗的總結。例如,他提倡在文學形式上要有“其會意也尚巧,其遣言也貴妍”的唯美精致的追求,也應有“佇中區以玄覽,頤情志于典墳”的創作積累。創作過程是曲折多磨的,需要不斷地作出取舍,即“雖杼軸于予懷,怵他人之我先。茍傷廉而愆義,亦雖愛而必捐”。陸機對不同文體有著深刻的認識,共論述了十種文體:“詩緣情而綺靡,賦體物而瀏亮。碑披文以相質,誄纏綿而凄愴。銘博約而溫潤,箴頓挫而清壯。頌優游以彬蔚,論精微而朗暢。奏平徹以閑雅,說煒曄而譎誑。”
西晉摯虞編有《文章流別集》30卷,有作品,有評論,為世所重。原文已佚,后人把《流別集》中所作各種體裁文章的評論,集中摘出,成為專論,即《文章流別論》。明代張溥在《漢魏六朝百三家集·摯太常集》的《題辭》中認為,這部著作對南朝文學理論研究有重要影響。他說:“《流別》曠論﹐窮神盡理﹐劉勰《雕龍》,鐘嶸《詩品》﹐緣此起議﹐評論日多矣。”
南朝劉勰著《文心雕龍》,大約成于南朝齊和帝中興元、二年(501—502)間,是一部“體大而慮周”的文學理論專著。全書共10卷,50篇(原分上、下部,各25篇),以孔子美學思想為基礎,兼采其他。他認為,道是文學的本源,圣人是文人學習的楷模,“經書”是文章的典范。把作家創作個性的形成歸結為“才”“氣”“學”“習”四個方面。《文心雕龍》進一步發展了荀子、特別是揚雄以來的“原道”“宗經”“征圣”的觀點,但是它并沒有經學的抽象說教,反而對文學的藝術本質及其特征有較自覺的認識,開研究文學形象思維的先河。例如,劉勰梳理了文學創作中的情、理關系,認為“情者,文之經;辭者,理之緯。經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辭暢”(《情采》)。劉勰還探討了藝術思維“神思”的特點,認為它是一種自由的想象。在藝術審美方面,他強調兩面,而不偏執一端,提出“擘肌分理,唯務折衷”(《序志》),在對道與文、情與采、真與奇、華與實、情與志、風與骨、隱與秀的論述中,無不遵守這一準則,體現了把各種藝術因素和諧統一起來的古典美學理想。這部著作全面總結了齊梁時代以前的美學成果,細致地探索和論述了語言文學的審美本質及其創造、鑒賞的美學規律。此書本身就是用駢文寫成的,體現了那個時代的唯美主義文學特征。
南齊鐘嶸的《詩品》所論范圍主要是五言詩,針對的是“庸音雜體,人各為容”的詩壇風氣。全書共品評了兩漢至梁代的詩人122人,計上品11人,中品39人,下品72人。在《詩品序》里,他重申賦比興之三義,認為“宏斯三義,酌而用之,干之以風力,潤之以丹采,使味之者無極,聞之者動心,是詩之至也”。《詩品》與《文心雕龍》有所不同,積極介入當代詩壇評論,批評玄言詩“平典似道德論”,反對用典,尖銳地斥責了宋末詩壇受顏延年、謝莊影響而形成的“文章殆同書抄”的風氣。同時,作者也反對當時開始流行的永明體“四聲八病”之說,認為這些新說令“文多拘忌,傷其真美”。《詩品》對五言詩的摘句十分重視,摘引了“思君如流水”“高臺多悲風”等名句,稱為“勝語”。他論謝靈運詩,是“名章迥句,處處間起”,論謝朓詩,是“奇章秀句,往往警遒”,論曹操詩,“甚有悲涼之句”。另外,《詩品》對于詩人之間的源流也頗有探討,認為陸機、謝靈運“其源出于陳思”,顏延年“其源出于陸機”,左思詩出于劉楨,陶潛詩“又協左思風力”等。《詩品》品評詩人,往往把詞采放在第一位,稱“才高詞贍,舉體華美”的陸機稱為“太康之英”,將“才高詞盛,富艷難蹤”的謝靈運稱為“元嘉之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