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常常感慨,當下,在西方大學里訪學的中國博士生可能比在中國農村做田野研究的博士生更多。我并不是反對國內博士生到國外“聯合培養”,可是,我總覺得,學生到國外學習一年前后最好有一年的田野調研經驗。沙垚在出國之前已有多年的鄉村調研經驗,這是我從沒有碰到過的最理想的“聯合培養”的博士生。因為有共同的學術興趣,我毫無保留地與他分享我自己的學術觀點,包括自己的最新想法。大概是2014年初,沙垚到我所在的加拿大西蒙菲莎大學接受一年的“聯合培養”不久,就發給我一篇有關傳播政治經濟學的鄉村轉型的文章,讓我指點。觀點我完全贊同自不必說,我還驚喜地看到一條文獻,Political Economy and Ethnography:Transformations in an Indian Village(《政治經濟學和民族志:一個印度村莊的轉型》),作者是我的加拿大師兄Manjunath Pendakur(彭達庫)。這篇文章來自2007年我與他人合編出版的《傳播政治經濟學英文讀本》。這并不是一篇經常被引用的文章,而且作者也只是以他自己在印度的家鄉村莊為例,提供了一個研究設想,我把它入選文集,推薦給國內有志政治經濟學研究的學者,正是因為我認為這篇文章非常符合我自己的理論和方法論興趣,而且是英文傳播政治經濟學文獻中與中國最相關的一篇。他找到并且吃透這篇文章,在跨學科融合的嘗試中,能夠主動與學術脈絡續接,可見他的誠心與努力。
現在回頭去看,這篇訪談是我“從全球到村莊”學術轉型的重要見證。早在2009年,我被中國傳媒大學聘為長江學者講座教授時,就把“文化、傳播與城鄉協調發展”當作自己的研究題目,認為這是自己回國進行學術創新的方向所在。然而,由于手頭還有其他未完成的項目,我一直沒有時間寫文章,系統地闡明我自己學術的城鄉關系轉向的理論動因。但是,正如我訪談中提到的,當我在溫哥華的華人報紙上看到家鄉的一位回鄉青年通過網絡相約自殺的故事,我將批判研究從“全球”落實到“地面”和“村莊”的學術沖動變得非常強烈,在2013年開始就回家鄉縉云籌辦縉云縣鄉村研究院,而與沙垚訪談成了我表達自己最新學術思想的最“短平快”的方式。某種程度上,沙垚這位有中國鄉村研究經驗的“聯合培養”博士生走向“全球”,與我這位來自村莊的“全球傳播政治經濟學加拿大國家特聘教授”(Canada Research Chair in Political Economy of Global Communication)回到中國村莊做研究,剛好形成了一個從“村莊到全球”、從“全球到村莊”的輪回。他豐富的鄉村調查經驗與我形成互補,也使他對我有關傳播與鄉村問題的分析有非常精準的把握,這篇訪談我們合作得非常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