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基于文化人類學的浙江姑蔑文化
- 林勝華
- 10201字
- 2021-09-28 15:51:40
一 姑蔑名號
(一)姑蔑之名集釋
大約2500年前,在今天浙江省金衢盆地瀫水的河谷平原地域,曾經存在過一個被稱為“姑蔑”的部族。通過文獻零星記載獲知,這個部族是西周以來存在于浙江一帶的方國,并有姑眛、姑妹、姑昧、姑末、姑妺(mò)、姑蔑等別稱。《路史·國名紀》:“姑蔑,一曰姑妹,大末也。”
1.“姑”之解
“姑”,《廣韻》古胡切,《集韻》《韻會》《正韻》攻乎切,音孤。《爾雅·釋親》婦稱夫之母曰姑,父之妹亦曰姑。王父之妹曰王姑。《詩·邶風》:“問我諸姑。”又婦謂夫之女妹曰小姑。《說文》:“姑,夫母也。從女,古聲。”《書·酒誥》:“姑惟教之。”又星名。《歲時記》黃姑牽牛星,一曰河鼓也。又國名。《左傳·昭公九年》及武王克商,蒲姑,商奄,吾東土也。杜預注曰:樂安博昌縣北有蒲姑城。
“姑”,先夏顯赫的女性,是母系社會的遺留。就是以血緣關系為紐帶,氏族內部按性別分工,婦女負責采集食物、燒烤食品、縫制衣服等繁重任務,財產由婦女經營,世系按婦女系統傳遞,子女隨母而姓,子長則出嫁,女長則居家招夫,居主導作用。而男子只管狩獵和捕魚,起輔助作用。母系氏族部落的最高權力機構是議事會,由全體成年的婦女和男子參加,享有平等的表決權。每個部落有自己的名稱、墓地和共同的圖騰。在婚姻關系上,禁止族內群婚,必須同別的氏族公社實行族外群婚。在氏族公社里,除了氏族公社成員個人日常使用的工具外,土地、房屋、牲畜等都歸屬部落。氏族成員共同勞動,共同消費,沒有貴賤貧富之分,過著平等的生活。按母系的血統來計算氏族成員,子女只知其母而不能確認其父,形成了女子稱姓的習慣,如姬、媯、姚、姑、好、姜、嬴等。從距今10000年左右的新石器早期始至距今6000—5000年的新石器時代中期止,母系氏族進入繁榮階段,磨制石器的使用、陶器制造的開始、農業的出現、居民村落的普及、氏族制度的形成等,到了距今5000—4000年新的氏族形態父系氏族公社組織的誕生而逐漸走向衰落和解體。類似的記述,見于《莊子·盜跖》、《繹史》、《白虎通》、《呂氏春秋》、《春秋公羊傳》、《路史》注、《漢書人表考》、《帝王世紀》、《史記》、《三代世表》等古文獻中。[4]

文獻記載,在貴州黔南州荔波縣有一個小地方竟集中有這樣的一些地名:“古堯、上姑堯、下姑堯、姑成、姑后、姑其、姑更、小姑成、姑井、姑又、上姑丈、下姑夫、上姑成、姑湯、姑角、姑羅、姑正、姑樣……”先夏大遷徙中,經過蘇州時留下“姑蘇”,是跟隨“姑”的“蘇部族”;經過浙江金衢盆地時留下“姑蔑”,是跟隨“姑”的“蔑部族”;先夏遷徙終點的西北有“姑臧”之名,是跟隨“姑”的“臧部族”。[5]
與“姑”姓氏族活動有關的,還有姑中、姑幕、姑尤、姑棼、姑密、姑孰、姑熊夷、姑蘇、姑胥、姑馀、蒲姑、姑布、姑兒山、姑射(yè)山、姑墨國、姑師國等地名。[6]
姑中,春秋越地,《越絕書》:“姑中山者,越銅官之山也。”在今浙江紹興東南15公里的平水區鳳凰山,這里有大型銅礦。
姑幕,西漢置縣。治所在今山東諸城縣西北。故城位于安丘城南35公里的石埠子鎮,《讀史方輿紀要》載:莒州東北百六十里有姑幕故城,古為蒲姑氏國,漢置姑幕縣。
姑尤,河名。在今山東平度市。《左傳·昭公二十年》:“聊攝以東,姑尤以西。”注:“姑尤,齊東界也。”
姑棼,春秋時齊地,在今山東博興縣東北。見于《左傳·莊公八年》。
姑密,戰國時魏邑,在今河南孟縣西北。
姑孰,安徽當涂縣古稱。東晉時置城戍守,并積鹽米于此,以后常為重鎮,梁太清二年(548年),侯景自采石濟,襲陷姑孰,隋伐陳,韓擒虎自橫江濟采石,攻姑孰。
姑熊夷,江蘇蘇州西南橫山附近古地名。《國語·吳語》: “越敗(吳)王子友于姑熊夷。”韋昭注:“姑熊夷,吳郊也。”
姑蘇,江蘇蘇州古地名。《史記·河渠書》:“上姑蘇,觀五湖。”《吳越春秋》作“姑胥”,名異實同。
姑胥,江蘇蘇州古地名。《吳越春秋》作“姑胥山”,又作“胥山”,故知“姑”是詞頭。
姑馀,江蘇蘇州古地名。《吳郡志》:“姑蘇山,一名姑胥,一名姑馀”,名異實同。
蒲姑,亦稱薄姑。商末周初蒲姑國都。在今山東博興縣湖濱鎮寨卞村西北,小清河之陽,東南距齊都臨淄城(今山東淄博市臨淄區齊都鎮)25公里(據今發現的考古證明在高青縣境內)。蒲姑同時也是古代少數民族的姓氏之一。
姑布,復姓。春秋時趙有姑布子卿。
姑兒山,是傳說中的山名,中國古典名著《山海經》之《山經》卷四《東山經》有記載,姑兒山在番條山以南四百里,高氏山以北四百里,是姑兒水的發源地。
姑射山,位于汾西城西部邊界,姑射山屬于呂梁山脈,相傳為堯王夫人鹿仙女誕生地,因春秋時期著名哲學家莊子的《逍遙游》中有“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綽約若處子;不食五谷,吸風飲露;乘云氣,御飛龍,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癘而年谷熟”之語而出名。[7]
姑墨國,原址位于新疆阿克蘇一帶,分布地區為今葉爾羌河以北,天山騰格里峰以南地區,治所在今新疆阿克蘇。漢時屬西域長史府。南北朝時屬魏,附于龜茲。稱姑墨,又稱亟墨,唐時稱跋祿迦,于其地置姑墨州,屬龜茲都督府。《漢書·姑墨國傳》載:“姑墨國,王治南城。去長安八千一百五十里,戶三千五百,口二萬四千五百,勝兵四千五百人。姑墨侯、輔國侯、都尉、左右將、左右騎君各一人,譯長二人。東至都護府治所千二百一十里,南至于闐馬行十五日,北與烏孫接。出銅、鐵、雌黃。東通龜茲六百七十里。”
姑師國,吐魯番古稱姑師,漢代為車師前國,車師前王庭。姑師——最早出現在我國是書中的西域古國之一,位于吐魯番盆地(絲綢之路北線和中線的必經之地,因與樓蘭相距較近所以在古書中兩者常并稱)。掌控著羅布泊以東,以北直到烏魯木齊、奇臺、吉木薩爾一帶。
學界認為,不同的學者對“姑”有不同的看法。
一是無實在意義的發語詞或“語發聲”。作為語氣詞,乃古夷語的發聲。《史記·河渠書》的“姑蘇”,《國語·吳語》的“姑熊夷”,都是發聲詞。19世紀以來瑞典最杰出的學者、西方世界最優秀的漢學家高本漢在《中上古漢語音綱要》一書中提到,找不到“姑”字的上古音,《廣韻》:古胡切;音韻地位:遇合―平模見;擬音:*kuol。
二是有實在意義的通名。古代東方口音習慣的發語詞,常用于地名或者族名,猶如句吳之“句”,于越之“于”。于,於也。有學者認為“於越”的“於”字不是語氣詞,《說文解字》:“於,象古文烏省。”“烏,古文烏,象形。”《康熙字典》:“於……同烏,隸變作於,古文本象烏形。”由此可見,從漢至清的文學家認為,“於”就是古文象形字“烏”的筆畫簡化,即“於”就是“烏”,“於越”族名包含了於越先民對鳥的圖騰的崇拜,是鳥圖騰符號和“鉞”武器符號的統一。《博物志》中有提到越人以鳥為祖先,于越民族是以鳥為圖騰,崇拜鳥的民族。
三是敬語冠詞,從語言學和地名學的原理及方法對“姑”的理解,習慣性的稱呼語音語調,一般作為敬語修飾語。
2.“蔑”之意
“蔑”,甲骨文有27種畫形,字形沒有固定,是用圖畫方式來表達的象意文字,而不是后起的形聲文字。從蔑的甲骨文可以看出:蔑,從苜從戊(或從戌)。也有從苜從戈的寫法。所以在甲骨文的蔑字中戊、戌和戈代表著武器,是一個非固定意符,三種符號可以互相替代。換句話說,就是在甲骨文蔑字中,將自己的武器放置在腳邊,是他自己專用的武器,說明他正是處在戰爭期間的一段休憩狀態。所以在甲骨文蔑字中人多處于坐姿;眼角向下;眉毛耷拉;武器被隨手放在腳邊。東漢許慎《說文·首部》:“蔑。勞目無精也。從苜。人勞則蔑然。從戌。莫結切。”其一,目不明。表示人過于勞倦眼睛歪斜無神。本義是眼睛紅腫看不清。其二,戰爭使人無精打采。引申為無視,不屑。動詞。[8]

蔑字在現代漢語中有無視、不屑和瞧不起的含義,古漢語中也有蔑如(微細)、蔑賤(微賤)。“蔑”的本義,《尚書·周書·君奭》:“無能往來,茲迪彝教,文王蔑德降于國人。”(細小、輕微)《國語·周語》:“鄭(未失)周典,王而蔑之,是不明賢也。”(細小、輕微)
商甲骨文“蔑”字,是殷商祭祀的神名或先祖名號,詹子慶在《姑蔑史證》[9]中提出:“饒說甚詳,蔑當為昧或冥。”《左傳·昭公元年》:“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為水官之長。”
從商代文獻中尋找,《甲骨文合集》第三六二五八版中,甲骨文研究專家徐云峰教授發現有“戊寅卜貞雨其蔑”“其從襪”的記載,并認為“襪”就是“蔑”,而蔑與襪則互為通假。“襪”為稻名,姑蔑是以“稻”命族名的。[10]徐云峰還發現《甲骨文合集》第一四八一一版“余求犀蔑”的記載,認為這里的“蔑”是地名;《甲骨文合集》第二〇四四九版“蔑征貫執,茀其蔑不只(捉)”,認為這里的“蔑”是邦族名。[11]
《龍游縣志》中說:“蔑”“妹”“末”三字一聲之轉,與“昧”“妹”等字古皆通用。學界認為,蔑與昧、妹、眛、末、靺、沫、韋、穢、滅,都同音假借。
“蔑”與“妹”通假。“蔑” 《說文》勞目無精也,人勞則蔑然。《疏》蔑,小也。《揚子·法言》視日月而知眾星之蔑也。又《小爾雅》無也,末也。《詩·大雅》喪亂蔑資。又《周語》不蔑民功。《舊音》蔑作篾。《玉篇·竹部》:“篾,竹皮也。”《正字通·竹部》:“篾,《埤倉》:析竹層也。”篾與筳為同一物品。《玉篇·竹部》:“筳,小破竹也。”“制篾”,就是制作占卜用的小竹片。高本漢在《中上古漢語音綱要》一書中有“蔑”字,《廣韻》:莫結切;音韻地位:山開四人屑明;擬音:*mietd。“妹”,《廣韻》《集韻》《韻會》《正韻》莫佩切,音昧。《說文》女弟也。《詩·大雅》伣天之妹。《衛風》東宮之妹。又同母異父曰外妹。《左傳·成公十一年》聲伯嫁其外妹于施孝叔。又《易·說卦》上震下兌,歸妹。《難卦》歸妹,女之終也。又《集韻》莫貝切,音眛。義同。又地名。《書·酒誥》明大命于妹邦。又國名。《汲冢周書》姑妹珍。《注》姑妹國,后屬越。《甲骨文前》六七五:“辛酉卜:王燎于蔑”(人名,夏桀的王后妹喜);《甲骨文合集》第一四八〇四版:“王燎于蔑”;《甲骨文合集》九七〇卜辭:“有伐于黃尹亦侑(yòu)于蔑”; 《甲骨文合集》第三〇四五一版:“其侑蔑暨伊尹”。“妺”字從“末(mò)”,不從“未(wèi)”。《康熙字典》解釋“妺”,又國名。先秦時期之所以有人把姑蔑稱為姑妺(mò),這是因為“妺”與“蔑”發音很接近。[12]
姑妺之“妺”,音“末”,讀mò。女子旁加個“末”字。由于其名字的“妺”字與“妹妹”的“妹”字字形相似,且在《莊子》等作中也有以妺為妹的用法,因此常誤作“妹喜”。古代四大妖姬之一的妺喜,又作末喜,末嬉;有施氏,名妺,姓嬉;夏朝第十七位君主桀的王后。查證歷代史書,最早記載是《國語·晉語一》,上面也是很少的一段文字,只說:“昔夏桀伐有施,有施人以妺喜女焉妺喜有寵,于是乎與伊尹比而亡夏。”《列女傳》:“末喜者,夏桀之妃也。美于色,薄于德,亂孽無道,女子行丈夫心,佩劍帶冠。桀既棄禮義,淫于婦人。置末喜于膝上,聽用其言,昏亂失道,驕奢自恣……頌曰:末喜配桀,維亂驕揚。”[13]
蔡運章在《姑蔑史跡考略》中提到,《經典釋文》“沫,音妹,衛邑也”。《尚書·酒誥》“明大命于妹邦”。偽孔傳:“妹,地名,紂都朝哥以北是也。”妹邦,又名妹方,妹土。酈道元《水經注·淇水》引《地道記》說:朝歌城本沫邑。詩桑中有“沫之北矣”“沫之東矣”“沫之鄉矣”。“沫”即商代晚期的別都朝歌,在今河南淇縣北。《漢書·地理志》曰:“瑯琊郡有姑幕縣。”是為奄境。殷亡,妹方族人轉徙于東,據泗水,謂之薄姑。成王時,薄姑氏與四國共作亂,成王滅之。《呂覽》云:“商人服象,為虐于東夷。周公遂以師逐之,至于江南。”昔越王爭霸,姑妹臣越,周志曰:“于越納姑妹珍。”
“蔑”與“昧”“眜”“沫”通假。《春秋·隱公元年》“三月,公及邾國盟于蔑”,杜預注“蔑,姑蔑”。《公羊》《榖梁》均作“昧”,《逸周書·王會解》稱“末、冥”,是同音假借,古代“昧、蔑”字通假。《吳越春秋》作“至于姑昧”;商周之際“皌”地,在古文獻和金文里有線索,“皌”作“沫、妹”,《周易·豐》: “日中見沫。” 《經典釋文》:“沫,王肅云:音妹,鄭作皌。”古代,“皌、沫、妹”均讀“末”音,是為通甲字。古文獻學家楊伯峻先生認為:“蓋同意假借,猶戰國時楚之唐蔑,亦作唐昧。”昧作為族稱又或為韋,韋屬古微部字,昧乃古祭部字,微祭合韻相通,故其人又可稱為蔑、昧、妹、沫、靺、韋、穢、滅,可以大致追索姑蔑族的源流,而且可以進而考察上古族群互動以至重組的史實。[14]
3.“姑蔑”釋
“姑蔑”典籍有記載,除《春秋》《史記》所載魯國的姑蔑城外,以春秋時越國所轄“姑蔑”最為著名,地在以今浙江省九峰山為中心的金衢盆地南山一帶。《水經注》卷四十:“浙江又東北流至錢唐縣,榖(瀫,即衢江)水出焉。水源西出太末縣,縣是越之西部姑蔑之地也。”秦在今浙江金衢盆地置大(太)末縣,屬會稽郡,兩漢因之。姑蔑,是商周時期的一個重要國族。《左傳》稱:無女而有姊妹及姑姊妹。《疏》稱父之妹為姑妹。也就是說,國族定位充分女姓化的名字,姑蔑國族是由女性掌管的。[15]
姑蔑“地名”說,在傳世文獻中,蓋始見于《春秋》。清惠棟《左傳補注》謂:“隱公名姑息,當時史官為之諱也。”晉杜預《春秋經傳集解·后序》引《竹書紀年》云“魯隱公及邾莊公盟于姑蔑”正作“姑蔑”。蔑國,又稱姑蔑國,夏王朝豕韋國后裔于商末復國。根據現存先秦文獻,姑蔑是東方的一個古老國族,至春秋時期仍然有其族群活動的記載和遺跡可考。《左傳·隱公元年》:“三月,公及邾儀父盟于蔑,邾子克也。”杜預注:“蔑,姑蔑,魯地。魯國卞縣南有姑城”(地名);《春秋經傳集解·后序》引《竹書紀年》:“魯隱公及邾莊公盟于姑蔑”(地名);《左傳·定公十二年》:“伐之,費人北。國人追之,敗諸姑蔑”(地名)。而古文獻學家楊伯峻注:“姑蔑,即隱公元年《經》、《傳》之蔑,在今山東泗水縣東四十里。”早先地名,都因人因事而來,說明有了語言、文化之后,把自己部落、族群的住地喊出地名,后人給予相應的地名。《越絕書》載越國的統治區域,“大越故界,浙江至就李、南姑末、寫干”。這里的“姑末”其區域即今浙西,與“寫干”(即余干,大致位于今贛東北)相連。勾踐歸越后若干年,吳又“增之以封”,“東至于句無,西至于檇李,南至于姑末,北至于平原,縱橫八百余里”(《吳越春秋·勾踐歸國外傳》)。姑末至越之中心的距離和方位,與今日浙江中西部是相符的。[16]今江浙一帶的姑蘇(蘇州)、無錫、烏程(古代湖州屬縣)、由拳(古代嘉興)、句章(今寧波慈城一帶)、姑蔑(即浙江中西部一帶)等地名都是越語孑遺,貫于首的“姑、句(通勾)、烏、余、由、無”等字其實都是越語發聲詞,并無實際內涵,是一種“齊頭式”的格式。[17]
姑蔑“國名”說,古代國名常隨國君遷都而轉移,早期的地名后來成為國名,成為朝代的名稱。浙江之地,本屬越國地盤,《吳越春秋》:少康“封庶子無余于越”。而《國語·越語》稱:“勾踐之國,南至于句無,北至于御兒,東至鄞,西至于姑蔑,廣運百里。”可見,姑蔑的存在早于越王勾踐之前,與越國為鄰。由于對吳國的不滿,與越王結盟共同對付吳國。春秋時期的一段相當長的時間內,姑蔑悄無聲息地失聯。而在16年后的魯哀公十三年,姑蔑出現在越國的西鄙,杜《注》“姑蔑,越地”。《漢書·地理志》補注第八上:會稽郡(太末縣)是越之西鄙,姑蔑之地也,秦以為縣。
“姑蔑”不同稱呼和寫法頗多,《國語》“西至于姑蔑”,《吳越春秋》作“至于姑昧”,《左傳》曰“盟于蔑”,杜預注“蔑”即“姑蔑”是其證也。郝懿行云:“雨師妾蓋亦國名,即如《逸周書·王會篇》有姑妹國矣。”蓋姑妹國乃姑蔑國。顧頡剛的《“三監”人物及其疆地》也指出:“古代國名常隨國君遷都而轉移,則是一件顯著的事實。”
(二)姑蔑國族蘊意
1.周代分封子爵國姑蔑
周代封國,分為公爵、侯爵、伯爵、子爵、男爵五等,均世襲罔替,封地均稱國,在封國內行使統治權。公、侯、伯、子、男爵位不同,待遇也不同。公爵最尊,侯、伯、子爵依次而降,男爵最卑。這主要體現在國家、宮室、車旗、衣服、禮儀等級別管理方面。
前1048年,周武王觀兵孟津,參加會盟的諸侯就有八百人。《史記》載:“不期而會盟津者八百諸侯”,如果再加上沒有參加會盟的諸侯,總數應當在一千以上。周滅商后,一些擁護商紂的諸侯國無疑會被消滅,那些擁護周朝或持中間立場的諸侯國得以繼續存在。姑蔑(姑妹)人是商湯的后裔,周滅商后,商各貴族部族四散天下。
周代分封多少諸侯國,沒有確切數字。《呂氏春秋·觀世》說:“周之所封四百余,所服八百余”,也就是說在1200國以上;《禮記》載:“封方百里者三十國,其余,方百里者七十。又封方七十里者六十,為方百里者二十九,方十里者四十。又封方五十里者百二十,方百里者三十余,方百里者十,方十里者六十。”由此看來,分封方百里的諸侯國前后加起來有二百多個,方七十里者六十個,方五十里者一百二十個,方十里者一百六十個。這還不包括周天子王畿在內的數以百計宗室封國。《禮記·王制第五》說:“凡九州,千七百七十三國,天子之元士,諸侯之附庸不與。”因此,西周時期,諸侯國近兩千個,但國土面積遠沒有今天國土面積之大,有些小國的面積只和現在的鄉、村差不多。
到了春秋戰國時期,禮崩樂壞,周天子失去掌控諸侯的能力,諸侯之間弱肉強食,眾多諸侯國為強國所滅。“《春秋》二百四十年間,書亡國五十二,弒君三十六,前古未有也。”春秋五霸、戰國七雄都是在兼并爭戰中強大起來的。晉國侵占王畿,兼并狄戎,滅了雍、肥、鼓、賈、耿、邢、霍、虢等國,而被三分為趙、魏、韓;鄭國滅了密、胡、於、戴、祭、鄶等國,又被韓國兼并;魯國兼并了鄅、極、邿、項、根牟等國,又為楚國所滅;吳國消滅了潘、徐、鐘吾等國,反而被勾踐的越國所亡;楚國由一個荊蠻小國發展到王畿問鼎,背離周制自稱王,被其吞并的國家載于史冊的就不下百個,如江漢一帶的姬姓諸侯國,以及越、魯、陳、蔡、杞、莒、道、巢、皖桐、群舒等大國。到戰國晚期,只剩下齊、楚、燕、韓、趙、魏、秦七個強國。六國最終被秦消滅,封國改為郡縣。
根據現存先秦文獻,姑蔑國雖然稱國,但實際上不過是一個半蠻夷的部落,丁口也不少,成丁者有四千,皆可為敢戰之士,蠻夷中也算是一方霸主。
《山海經》說的與“黑齒國”(越)相鄰的“玄股之國”亦即姑蔑。所謂越國疆域“南至于姑末”,是與姑蔑接壤,或姑蔑屬越。
光緒《龍游縣志·沿革》:夏禹貢為揚州之域,帝少康封庶子無余于越遂為越地;商揚州之域;周姑蔑國,子爵,越附庸也。
新版《龍游縣志·政區·建置沿革》:(龍游)夏商時為越(於越)地,春秋為姑蔑,后屬越國。
康熙《衢州府志·郡縣表》:衢州,古稱姑蔑國。
新版《衢州市志·概述》:衢州歷史的確切紀年,始于前482年,堪稱春秋古地。
光緒《蘭溪縣志·沿革》:蘭溪,金華望邑。在禹貢為揚州荒服,夏少康封庶子無余會稽號于越邑,地屬其西鄙;商周因之,戰國時越為楚并,周屬楚。
2.成周之會及其姑妹國
根據《逸周書·王會篇》記載,于越之地(今之中國東南地區)曾經有很多國家到中原納貢。周成王二十五年“于越納姑妹珍”的記載:東越海蛤,歐人蟬蛇,蟬蛇順食之美。姑于越納,曰姑妹珍。且甌文蜃,共人玄貝,海陽大蟹。自深桂,會稽以鼉。皆西向。其中且甌國以南太湖為核心,曾經一度發達,其疆域至少北至今蕪湖,南達姑妹國,東至于海,西鄰于楚。[18]距今4000—3000年的西周初期,環太湖地區小國林立,各自為政,如且甌、海陽、姑蔑、共人……為了保護自己部族的利益,各自筑城……周王室建立后,它們朝周納貢,服從其王室地位。
按照“夏商周斷代工程”研究成果理解,前1035年,周成王(周武王之子)開始興建都城,完工后天下諸侯都來朝賀。前1000年,周成王大會諸侯及部落聯盟,來朝貢的國家有64個。其中,從東方來國20個;從北方來國14個;從西方來國21個;從南方來國9個。合計貢品64種。簡單地分類,陸上走獸21種,陸上飛禽9種,陸上奇異動物11種,水產品10種,水產物品1種,植物7種,工藝品4種,礦物產品1種。而于越地區來朝賀的有4個國家,分別是姑妹國、且甌國、共人國、海陽國。所貢之物,姑妹國(浙江一帶)帶來了稀有珍寶——水產物品“珍”,即優質珍珠;且甌國(位于南太湖)呈獻的是華麗的貝殼;共人國(江西一帶)進貢的是黑色的貝殼;海陽國(江蘇一帶)則帶來了大螃蟹。
從貢品組成類別來看,以周朝為中心的東亞地區的動植物資源非常豐富,自然環境也十分好。貢品中諸如麋鹿(四不像)、白馬、白鹿、煇互(綿羊)、玄獏(黑熊)、青熊等18種動物今尚存在,或者說其變種尚存,貢品中諸如前兒(獼猴類)、茲白牛(牛形象齒)、隃冠(奇魚)、乘黃(似青黑色棋盤格子紋的馬,背有兩角)、雖馬(獨角馬)、九尾狐、嗛羊(六角羊)、邛邛(傳說中的異獸)、距虛(同上)、鱉封(鹿的怪胎)等13種奇異動物已經絕跡,貢品中諸如陸上飛禽的鳳鳥、鸞鳥、比翼鳥(鴛鴦)、皇鳥(鳳凰的一種)、文翰(天雞,像五彩雞)、孔鳥(孔雀)、善芳(頭像雄雞)、翟(翟鳥)等似乎仍然存在但是數量已經很少。見證了早在3000多年前文明程度就已經十分發達,其手工業、礦業和冶煉加工業已經達到較高水平,在世界上處于領先地位。
根據《逸周書·王會篇》記載《商書·伊尹朝獻》商湯責成伊尹起草制定各諸侯國朝貢所獻物品規定的制作過程及內容。約前1560年,伊尹上朝,商朝皇帝湯問伊尹:“諸侯來獻,或無馬牛之所生(沒有馬牛等平常物品),而獻遠方(稀有)之物,事實相反不利(不實際不便利)。今吾欲因其地勢所有(特產),獻之,必易得而不貴(不用太珍稀的,價值也不要太貴),其為四方獻令(制定朝貢物品的規章制度)。”伊尹受命,于是為四方令……湯曰:“善(可行)。”“伊尹朝獻”時期比“成周之會”早761年,規定東方來朝獻的諸侯國家或部落聯盟有8個:符婁、仇州、伊慮、漚深、十蠻、越漚、剪發、文身。“成周之會”時期從東方來朝獻的有稷慎、穢人、良夷、揚州、解隃、發人、俞人、青丘、周頭、黑齒、白民、東越、歐人、遇越、姑妹、且甌、共人、海陽、自深、會稽20個國家或部落聯盟。周成王大會,來朝貢的部落諸侯國有64個。比之前的“伊尹朝獻”時期增加了29個,是因為部落聯盟的分離、諸侯國的兼并和重組而致。而且,“成周之會”時各朝貢諸侯國人員站立的方向,是秉持從諸侯國各自方位哪個方向,四個方向來的都面對中央,表示四方諸侯國都臣服于商周中央政府。
前16世紀,殷湯滅夏桀王,諸侯朝服。殷湯對大臣伊尹說:諸侯貢物,往往舍近求遠,非本地所產,這樣會加重諸侯國的負擔。以后要頒布《四方獻令》,命諸侯國因地制宜,進貢本地特產。伊尹受殷湯之命,制定《四方獻令》。其中東方符婁、仇州、伊慮、漚深、十蠻、越漚等國,因地處沿海,以海味與利劍為貢物:“請令以魚皮之鞞,烏鲗之醬,鮫盾利劍為獻。”南方甌鄧、桂國、損子、產里、百濮、九菌等國,因地處熱帶且近海,以山海珍奇為貢物:“請令以珠璣、玳瑁、象齒、文犀、翠羽、菌鶴、短狗為獻。”[19]
從《逸周書·王會篇》所附《伊尹朝獻·四方獻令》“正東越漚”以及《逸周書·王會篇》“東越海蛤”看:如果說在成湯時期,“東越”是個“部族制”的方國,那么至遲在西周初期,起碼已是“酋邦制”的方國了。周成王二十五年(即《竹書紀年》首載“于越來賓”后的翌年),周公營建東都洛邑告竣,還政于成王。遂于洛邑大會天下諸侯。《逸周書·王會篇》(卷七)就是記載周成王于洛邑大會天下諸侯和各諸侯國貢獻的盛況。王會即周成王之會。在“主席臺”四周,按方位排列天下諸侯與貢物。
3.征服國姑蔑扈蹕南遷舉族南下
姑蔑,即姑妹。在萬方萬邦的上古時代,擁有自己的領地。傳說少昊生倍代,封于蔑,至夏末為桀所滅。古姑蔑國國王乙翼不接受夏王朝的賜封,統五百里疆域自封為王,建都于河南淇縣北沫水沿岸一帶,這里是商王朝的離宮別館。在前887年,乙蓉公主登上王位,成為中國古代史上第一位女王,她把姑蔑推上了歷史的鼎盛時期,被天下邦國君王稱譽為“息兵寧人,國運冒隆,民眾辛勤樵耕,安居樂業”。有學者考證,姑蔑最初是族名,是商代君王武丁妃子婦好的后裔。
周初東征踐奄,商被周滅亡,商湯后裔姑蔑作為被征服國族,輾轉南遷,一部分留居魯地逐漸融入華夏,主體部分南下越境遷移至今浙江金衢盆地,并在越國的軍事政治活動中發揮過重要影響。[20]后人將族名指為地名,在許多文獻史料上,姑蔑就泛指今天的浙江金衢盆地。《衢州簡史·導言》:前482年(魯哀公十三年),姑蔑作為一支重要的軍事力量參與了吳越爭霸之戰。這也是姑蔑在浙江金衢盆地出現的確切紀年的開始。
姑蔑國本是黃河流域的一個古東夷國族,武王伐紂和周公東征的戰亂,使得姑蔑國遷徙到了山東泗水縣。吳國北上爭霸,姑蔑又由中原南遷于浙江一帶,表明浙江早在春秋時期就已融入了華夏族之列。彭邦本在《姑蔑國源流考述——上古族群遷徙、重組、融合的個案之一》一文中說:夏亡以后,(姑蔑國)除部分逃徙東北外,豕韋氏族群的相當部分同黃河流域多數居民一樣,降服商人,并成為這一新共主麾下眾多國族構成的天下政治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黃河下游和淮河流域地區的韋或曰豕韋部族,與徐、奄、熊、盈等東夷混居,逐漸接受了東夷的風俗,因而在商周之際,已被人們習慣性地視同東夷,并進而將整個東方地區的韋或曰豕韋部族視為夷人。[21]歷史上姑蔑的地域變遷,證明其舉族聚居、軍政合一的傳統,這是一個人口達相當規模的共同體,當是商周之際的大動蕩中遷離黃河下游的姑蔑人的主要族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