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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人際沖突話語研究

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沖突話語研究,除了繼續研究兒童沖突話語、青少年沖突話語、夫妻沖突話語、論辯話語以外,還研究“煩惱談話”(trouble talks)、機構沖突話語、媒體沖突話語和網絡沖突話語,所研究的沖突話語類型明顯增多。

兒童沖突話語、青少年沖突話語的研究仍占主流,具體包括兒童“反對話語”、青少年爭執話語、課堂爭執話語等多種沖突話語,并且,這類話語的研究大多是從民族志學的角度進行的。夫妻沖突話語的研究有所減少。論辯話語的研究主要包括論辯的跨文化研究、論辯話語的類型、論辯話語中的反對形式。機構沖突話語研究開始出現,為這一時期沖突話語研究打開了新的局面,其中,學校沖突話語、醫患沖突話語、法庭沖突話語的研究,大多是從社會文化的角度,分析沖突的制約因素、沖突的積極意義和消極意義,少有從話語自身的角度研究機構話語的語言特征。這一時期的學者對計算機網絡技術帶來的新的沖突話語類型——新聞組(newsgroup)話語、e-mail話語、網絡論壇話語,也進行了積極的研究,以此檢驗對現實世界的沖突話語所做的研究。此外,這一時期還出現了基于語料庫的“性別與反對關系”的研究。

根據Kakavá(2001)[2],這一時期的沖突話語研究,主要關注四個方面的問題,即引導沖突的語言特征、沖突中實施的語言策略和非語言策略、沖突的協商和解決、沖突的社會文化含義。

(一)引導沖突的語言特征

20世紀的沖突話語研究,重視研究引導沖突的各種因素,對引導沖突的語言因素的研究,借鑒了會話分析學派的成果,主要從話步、話輪和標記形式的角度進行研究。

許多學者對沖突中的“反對形式”(如opposition、disagreement)進行了研究,得出了不同的結論。Pomerantz(1984)認為,當會話者被期待給予“同意”的回應而他并不同意時,常常先使用延遲的方式——“沉默”來應對,然后再修正發話方的話語。但是更多的研究得出了不同的結論。Atkinson和Drew(1979)指出,在法庭話語中,對指控的優先回應是非緩和的“反對”。Goodwin(1983)、Goodwin & C.Goodwin(1987)通過他們的民族志學研究證明,反對的形式既可以是修正,也可以是“不同意”(disagreement),說話人會采用詞語替換或重復的形式來發起或堅持反對意見,Goodwin(1983)把這種手段稱作“加強形式”。Maynard(1985)對沖突話語初始階段的先行事件即“反對話步”進行了研究,他指出,反對話步中既包含語言形式也包含身體語言,而且反對話步并不總是激起爭執。Baym(1996)對網絡交際中新聞組話語的研究發現,“不同意”的類型,既有Pomerantz所說的延遲等情況,也有“引述”“詳述”等其他情況,這與媒體、性別、語境、互動目標等因素的影響有關。Bayraktarolu(1992)在土耳其語“煩惱談話”的研究中也發現,暴露自己弱點的一方會被對方以“不同意”的方式回應,以此來彌補互動的平衡。Kakavá(2001)認為,以不同意的方式直接回應,是有心理治療方面的理論依據的。心理治療研究認為,反對、抱怨、不滿等情緒應該被公開討論,不同意見的表達是被鼓勵的。

Pomerantz(1975,1984)根據Sacks(1973)的“優先”(preference)概念,提出了“非優先行為話輪”(dispreferred-action turn)的概念。“非優先行為”是指和說話人期待的話語方向不一致的行為,非優先行為的標記形式通常包括延遲、部分重復、沉默、修正等。非優先行為話輪是引入第一個評價話輪之后出現的第二個評價話輪,第二個話輪的話語特征是沉默或延遲。但是Pomerantz并未區分非優先形式和反對形式,而非優先的形式與反對形式并不完全相同。Goodwin等學者的研究表明,反對形式的類型有很多,它們是否都是非優先的,不可一概而論。正如Bilmes(1988)指出的,“不同意”的優先地位取決于語境。Greatbatch(1992)對英國電視新聞訪談話語的研究表明,由于主持人對訪談的掌控,使得被訪者和主持人對話時不采取“不同意”的優先形式,但在和其他被訪者對話時,則可能采取直接“不同意”的形式。

上述研究表明,反對和非優先行為容易成為引導沖突的交際因素。

(二)沖突中實施的語言策略和非語言策略

20世紀80年代到90年代的沖突話語研究,比較注重在話語的宏觀方面進行研究,例如沖突的反對策略是怎樣實施的,有哪些決定因素等。Schiffrin(1985)、Johnstone(1989)和McIlvenny(1996)研究了沖突話語的語言策略,Saunders(1985)、Tannen(1990)研究了沖突話語的沉默策略,Kuo(1991)、Kakavá(1993)、Song(1993)研究了跨文化沖突話語的論辯策略,Muntigl & Turnbull(1998)研究了沖突話語的文化策略——“面子工作”(facework)。此外,Goodwin等學者還對性別沖突話語中的語言策略和非語言策略,進行了研究。

Schiffrin(1985)在論辯話語的研究中提出,論辯有兩種不同的類型,一種是修辭論辯,另一種是反對論辯,兩種論辯在策略上是相同的,都以削弱對方的立場來維護自己的立場,這種削弱策略是通過概念意義、社會意義和情感意義的協商實現的。Johnstone(1989)在勸說話語的研究中提出,勸說策略和勸說話語類型以及文化類型之間存在一定的對應關系。她把勸說策略分為三種:準邏輯(quasilogic)策略、展示(presentation)策略和類推(analogy)策略。準邏輯策略是指用非正式的推理來完成勸說,展示策略是指感動、同化聽眾的策略,類推策略是指用寓言故事喚起思考的策略。一般來講,準邏輯策略在西方文化中占有優勢,展示策略和類推策略對應于東方文化、對應于古老的傳統。Johnstone同時指出,這種對應關系不是絕對的,文化并不能完全決定具體語境下的語言選擇,文化只能使人們預先偏向于某種策略,跨文化交流中的誤解的根本原因不在于話語本身,而在于對勸說策略的誤解。

沉默也是沖突中的一種重要策略,它既可以成為脫離沖突的策略,也可以成為強化沖突、加劇沖突的策略。Saunders(1985)在研究沉默的作用時指出,當人們可能面對劇烈的沖突時,會采用沉默的策略;反之,當人們處于微小的沖突時,則會選擇直接面對。沉默策略是有文化差異的,Tannen(1990)在英美電視劇沖突話語比較中發現,英國劇作家傾向于用停頓和沉默來表達負面的感情,而美國劇作家則喜歡用大聲而清楚的方式表達負面感情。

Kuo(1991)、Kakavá(1993)、Song(1993)比較了中國文化、希臘文化和韓國文化的論辯策略,把這些策略分為加劇沖突的策略和緩和沖突的策略,并通過分析人際因素、情景因素和文化因素來解釋這兩種策略。

“面子工作”是說話人使用“不同意”語列的重要原因。Muntigl & Turnbull(1998)根據沖突加劇的程度,把“不同意”語列分為四種類型——不切題斷言、挑戰、矛盾和反訴,通過對這四種語列的量化考察,他們發現,第二位置話輪和第三位置話輪之間在“面子工作”方面具有反比關系,即如果第二話輪對第一話輪說話者的面子威脅越大,則第三話輪對第一話輪說話者的支持越強。

性別差異是導致沖突話語差異的重要原因,許多學者對男性和女性沖突中的語言策略和非語言策略進行了研究。Goodwin(1990)在考察美國黑人兒童論辯策略時發現,黑人女孩有種不同于男孩的論辯技巧,女孩會使用比較長的論辯形式,例如在背后控訴某人時,會使用“he-said-she-said”的形式。Sheldon(1996)在研究兒童沖突中發現,女孩和男孩有兩種不同的話語策略,女孩傾向于使用“雙重話語”,男孩傾向于使用“單重話語”。女孩的雙重話語既具有緩和性又具有利己性,男孩的單重話語則表現為非常直接的言談形式。Tannen(1990,1994,1998)在關于性別和會話互動的系列研究中發現,男性和女性在行為上存在差異,不同性別在沖突中常常使用不同的策略,“性別偏好”是存在的并且需要識別的。例如,男孩和男人傾向于直接面對沖突,用反對的方式來進行沖突協商,這種方式通常是儀式性的或游戲性的。女孩和女人則傾向于采用公開同意的表達方式,避免面對直接的沖突。Brown(1990)、Makri-Tsilipakou(1991)、Kakavá(1994)在英語文化世界以外的其他文化中也發現了避免直接沖突的表達方式。Brown調查發現,墨西哥Tenejapa的女性在法庭爭論中會使用間接的表達形式,她們認為有些表達形式(如諷刺)是不禮貌的,意味著不合作、不同意和不友好。與此相似,Kakavá在研究性別的文化建構過程中也發現,“諷刺”對希臘男性和女性而言都是不禮貌的表達方式。Makri-Tsilipakou在研究希臘語夫妻會話和朋友會話的過程中發現,希臘女性在表達不同意時,常采用延遲、推諉等方式并且伴有限制和解釋話語;希臘男性在表達不同意時,常采用強硬的、無修飾的、無解釋的話語。不過,當希臘女性面對伴侶、朋友、親屬受到面子威脅時,則采用奚落、嘲笑、反對等方式來表達她們的抗議。

在計算機網絡技術發展的初期,學者們也關注到了“計算機中介傳播”(computer-mediated communication)中的性別差異。Herring(1994,1996a,1996b)、Herring et al.(1995)發現,女性在電子郵件中發送“不同意”信息時,通常采用有親和力的評論,或者用提問的方式而不是斷言的方式,來緩沖“不同意”的內容,而男性在發送同樣信息時,則采用“對抗”的方式。Hasund(1996)認為,研究性別和沖突的關系,必須考慮階層和社會網絡等因素。Hasund基于“倫敦青少年語言語料庫”(Corpus of London Teenage Language,簡稱COLT)所做的量化研究表明,來自工人階層的青少年女性的反對表達多于來自中產階層的青少年女性,而且前者的反對話語中涉及放蕩的、猥褻的性話題,這些話題通常是用“儀式性辱罵”表達的。

(三)沖突的協商和解決

由于沖突具有消極意義,沖突的協商和解決也成為學者們的研究議題。有關沖突協商和解決的研究主要包括三個方面,即如何協調或解決沖突、影響沖突結束的因素、影響沖突解決的因素。

關于沖突協商的策略,Corsaro & Rizzo(1990)在研究美國和意大利幼兒園兒童的爭執協商中發現,兒童的沖突協商具有文化差異,意大利兒童爭執話語中的斷言多于美國兒童,這種斷言式爭執具有“論辯愉悅感”,在這種爭執“儀式”中,意大利兒童完成了一種揶揄的技術表演。關于沖突解決的策略,Eisenberg et al.(1981)在大量的兒童影像資料的研究基礎上提出,兒童解決他們之間沖突的策略是“適應”策略,即用推理、判斷、要求去支持他們的提議,解決他們的沖突。Mehan(1990)在醫患論辯話語中發現了一種解決沖突的策略,即通過對矛盾的證據予以否定,以堅持自己的信念或意見來解決沖突,Mehan稱這種解決策略為“神推理”(oracular reasoning)。

關于沖突結束的影響因素,Vuchinich(1990)在對美國黑人和白人家庭晚餐會話研究的基礎上,總結了五種沖突結束的類型,即服從(submission)、處于優勢的第三方的干預(dominant third-party intervention)、妥協(compromise)、平衡或相持(stand-off)和撤退(withdrawal)。在親子沖突話語中,代際差異是由權勢差異造成的,但是,Vuchinich指出,在有些親子論辯話語中,權勢并不是突出的問題,因為這時他們的論辯是社交論辯。Vuchinich分析了平衡類型高頻出現的原因,指出缺少妥協,就難以達成共識,難以保持對方的面子,因此平衡是可以結束沖突的必要手段。Schiffrin(1990)在論辯語境中考察了兩種言語活動——“表達意見”和“講故事”的協商作用,其中“表達意見”可以開啟論辯也可以結束論辯,“講故事”則可以支持說話人的斷言,也可以和聽話人一起分享。

關于沖突解決的影響因素,Mehan(1990)、Maley(1995)、Sheldon(1990,1996)、Eckert(1990)從不同的方面進行了研究。Mehan在醫患論辯話語中發現,醫生的勸說之所以成功,是因為他們的機構權威身份發揮了作用。Maley(1995)對法庭裁決語境下的法官和離婚調停語境下的調停人進行了分析,指出法官的“干預”是直接的、有力的,調停人的“干預”是缺少權力和權威的。性別因素對于沖突的解決也會產生影響。Sheldon在三歲兒童的沖突話語的研究中發現,男孩和女孩使用不同的語言模式實現沖突的解決,女孩使用的是“反對—堅持—反對”語列,男孩則使用比女孩更長的、更多的“反對—堅持—反對”語列。Sheldon還發現,男孩不喜歡通過集體協商來解決沖突,Eckert(1990)在研究中發現,女孩會通過協商達成共識以保持親密的合作關系,印證了Sheldon對男孩解決沖突方式的研究。

(四)沖突的社會文化含義

沖突在不同的情境、不同的社會、不同的文化中具有不同的文化含義。Heath(1983)、Schiffrin(1984)、Maynard(1985)、Katriel(1985,1986)、Emihovich(1986)、Tannen(1998)、Jones(1990)對不同階層、不同文化的人際沖突進行了研究。

沖突和社會地位密切相關,Heath、Maynard、Katriel和Emihovich都探討了沖突和地位的關系。Heath(1983)對不同種族、不同階層、不同年齡、不同性別的美國兒童的儀式辱罵進行了研究,發現來自工人階層的黑人兒童使用儀式辱罵進行交流,而同樣來自工人階層的白人兒童則不使用儀式辱罵。在儀式辱罵的語言形式上,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女孩不使用俏皮話、對偶和韻文,同年級的男孩們則使用這些形式,但女孩到了高年級也使用這些形式。Maynard(1985)指出,兒童人際沖突的潛在功能是,“發展他們的社會結構意識、重建他們的權威、友誼以及其他互動”[3]。Katriel(1985)發現兒童的儀式辱罵是一種“地位競爭”,這種儀式辱罵可以讓兒童宣泄憤怒和敵意,也可以讓他們發現社會層級。Emihovich(1986)認為,兒童爭執中也存在理性論辯,因為兒童把論辯話語看作“地位宣示”,他們使用指令句向對方挑戰或者反對挑戰,“爭執”幫助他們穩定在群體中的地位和作用。

不同的文化對于沖突所持的立場和評價是不同的。Schiffrin(1984)的研究表明,在東歐猶太人的文化中,沖突并不是威脅社會結構的行為,而是一種善于交際的表現。在費城東歐猶太人論辯話語的調查中,Schiffrin發現,雖然說話人在論辯中一直對立,但他們設法保持了他們的親密關系。Katriel(1986)指出,儀式辱罵在以色列文化中是一種“坦率的”話語,具有正面的價值。以色列文化把儀式辱罵看作真正的尊重,把說話者的直接話語看作誠實和自然的表現。Jones(1990)研究發現,日語會話中的和諧原則使得沖突中的情緒表達受到了嚴格的限制。Tannen(1998)指出,在漢語和日語文化中,沖突的直接表達被看作負面的現象。此外,Tannen(1998)通過調查發現,反對的形式不僅存在于儀式辱罵中,也存在于出版、法律、政治、教育等各種專業領域,她認為上述領域都貫穿著“儀式性的反對”。

從Heath等人的研究中可以總結出沖突的五種社會文化含義:

(1)沖突是身份建構和身份識別

(2)沖突是地位協商和互動

(3)沖突是地位競爭

(4)沖突是地位宣示

(5)沖突是跨文化的

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沖突話語研究表明,人際沖突話語研究開始擴大研究對象的范圍,機構話語、媒體話語、網絡話語等各個實踐領域的話語類型被納入沖突話語的研究中。不過,相對而言,兒童沖突話語和青少年沖突話語仍然是研究的主要對象。這一時期的研究,仍然把沖突作為研究的主要目標,主要從民族志學視角和跨文化視角研究兒童話語沖突的語言特征、沖突行為的組織方式、沖突行為的協商和管理,并把沖突的微觀研究和宏觀研究結合在一起。但這一時期的研究,沒有把沖突話語看作由人際沖突的語言要素和非語言要素共同組成的協同系統,因而沒能對沖突話語自身進行相對獨立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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