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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種新興的全球世界觀

全球學研究領域通常和始于20世紀八九十年代的全球化研究聯系在一起。與這些當代全球化研究相伴的是越來越多地關注更早歷史時期全球化的研究(Sachsenmaier 2011)。根據Manfred Steger有關全球學研究歷史的敘述,“新興研究領域[全球學研究]的學術起源與這一關鍵詞[全球化]在20世紀90年代學術和公共話語中的爆炸式出現相耦合,這一點并非偶然”(Steger 2016:238)。但我們堅持認為,為跨學科領域的全球學研究提供養分的知識軌跡早在20世紀90年代之前就已出現。我們提出,新的全球世界觀的出現是與一個充滿機遇與樂觀主義的重要時期相關聯的,而這一時期的大門卻是被20世紀毀滅性的世界大戰所打開的(Herren,Rüesch and Sibille 2012)。在戰后時期,關于世界的現代西方式理解已被動搖,而國家主權、公民權和民族主義等概念也受到了質疑。新興的世界觀反映了戰后人們對和平、穩定以及有著不同倫理、宗教和意識形態背景的國家、人民之間的多邊政治合作的普遍渴望。

基于第一次世界大戰后巴黎和會的多邊對話以及建立國際聯盟的第一次嘗試,1945年,聯合國正式成立。聯合國在戰后數百萬難民的安置工作中發揮了重要作用,并預示著1948年《世界人權宣言》的誕生。這些事件共同開啟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全球性樂觀主義時代,人們對民族國家通過合作就能避免未來戰爭的能力充滿信心。第二次世界大戰后這段短暫時期的特征之一,便是西方國家將所謂第三世界國家一同納入了全球事業之中。對非殖民化的支持凸顯了國際社會為創造一個更加公正、公平的世界所做出的努力,為全球非殖民化事業以及數百萬人民擺脫英裔歐洲人控制的“解放”做出了貢獻。

1964年的紐約世界博覽會集中體現了人類從全球民主和自由角度出發思考的新能力。這次博覽會被宣傳為一次“環球的和國際的”博覽會。對涌入博覽會的5100萬參觀者來說,此次世博會代表了科技和先進通信技術以新的方式將世界各地的人們聯系在一起的承諾。名為“它是一個小世界”的迪士尼樂園新游樂設施,一個展示電視、電腦和廚房電器等最新科技的旋轉木馬,以及將科幻小說中的未來世界帶進現實的高科技火車和建筑奇觀共同構成了此次博覽會的特色(See Samuel 2007;Tirella 2014)。

在這些現代科技的奇跡中,巨型地球儀是此次博覽會最大的亮點(見圖3)。它是一個巨大的不銹鋼的地球模型,有12層樓高,設計這個地球儀的初衷是為了慶祝“在不斷膨脹的宇宙和不斷縮小的地球中人類所取得的成就”。就像建于法國并在80年前被豎立在紐約港的自由女神像那樣,巨型地球儀被設計為自由和全球民主的象征(Mitchell 2014)。更為重要的是,巨型地球儀反映了與新太空時代聯系在一起的不斷高漲的全民激情。它預告著將在幾年后的1968年執行的阿波羅8號任務,此次任務中三名宇航員將在人類歷史上首次從外太空看到地球。宇航員威廉安德斯那幅著名的照片《從月球看地球》——有人認為這是有史以來最具影響力的關于環境的照片[1],激發了思考人類在宇宙中的脆弱性以及生活在同一個星球上的人類相互聯系的共同未來的新方式。

圖3 巨型地球儀,紐約世界博覽會,1964—1965年

聯合國的成立、世界博覽會的舉辦、將人類送往月球的阿波羅8號和11號的成功發射,這些事件共同標志著一個非凡的時期,在這期間,關于人類相互之間密切聯系的新的全球想象嶄露頭角,并在公眾的集體想象中越來越具有分量,尤其是在美國。日益高漲的環境保護運動則更深化了這一全球想象,其中Rachel Carson極具影響力的著作《沉默的春天》(1962年)以及1969年加利福尼亞州圣芭芭拉的石油泄漏事件也為其推波助瀾。作為對此次漏油事件的回應,1970年,大約有2000萬美國人為保護全球環境的倡議而走上街頭,慶祝第一個地球日。在這次大規模運動的施壓下,美國聯邦政府成立了環境保護署(1970年),并先在澳大利亞,隨后在瑞士、英國和德國助推發起了綠黨政治(Spretnak and Kapra 1986;Wall 2010)。

就在《聯合國憲章》建立起旨在“維護國際和平與安全”的平臺的同時,法國、美國和英國這些超級大國卻正在進行抵制蘇聯的動員,并為資本主義陣營與共產主義陣營之間的冷戰創造著條件。在充斥于20世紀后半葉有關全球包容的樂觀論調中,壓抑的歷史現實仍然無法被忽略,因為這些現實支撐起了,甚或是解釋了那種對樂觀的全球想象的渴望。就在世界博覽會開幕前5個月,約翰·F.肯尼迪總統遇刺身亡,這一事件卻被博覽會上喜氣洋洋的巨型地球儀沖淡了。它同樣也掩蓋了20世紀60年代冷戰中的現實,包括柏林墻的豎起(1961年),在古巴導彈危機(1962年)等事件中與日俱增的對核戰爭的焦慮,那些正在逼近和進行的局部戰爭(朝鮮和越南)。而在非洲、拉丁美洲和世界其他地區,20世紀60年代也見證了對解放運動的極端暴力,這些都使第二次世界大戰后一度高漲的非殖民化運動的全球樂觀情緒蒙塵。在亞洲和非洲,民族自決常常伴隨著一輪接著一輪的壓迫和暴行,而民族和宗教團體也被人為地劃分和隔離為新的民族國家。

伴隨著種族滅絕和核戰爭,或者艾瑞克·霍布斯鮑姆所說的“全面戰爭”,在戰后知識分子圈子里,現代理性的基石從根本上受到了動搖(Hobsbawm,1996年)。自啟蒙運動以來,現代性關于科學、發展、進步、民主和自決權的許諾長期主導著歐美社會思潮,但此時很多國家卻開始對這些承諾的有效性產生了根深蒂固的焦慮。這些焦慮也彌散在20世紀歐洲的藝術和文學運動中,如聯結起第一次世界大戰后時期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的達達主義和超現實主義,以及哲學和文學中的存在主義、荒誕主義和虛無主義運動。藝術家和知識分子們——其中很多是在20世紀30年代末從歐洲逃到美國的——經常感到,在一個顛倒難辨的世界里,沒有任何東西是可預測、穩定或者固定的。

在歐美學術界內部,那些領頭的知識分子開始越過學術領域的慣例來探究戰后的動蕩時期,這一時期把婦女卷入了勞動力市場,把黑人和棕色人種從殖民統治中釋放出來,也把潛藏于歐洲社會文明表象之下的暴力和墮落揭示了出來。正如伊曼紐·沃勒斯坦(Immanuel Wallerstein)所指出的,這是一個“將世界體系聯結在一起的中立的自由主義地緣文化”從根本上遭到破壞的時期(Wallerstein 2004:x)。

面對迅速變化的社會和政治環境,學者們開始“解構”或質疑作為現代性之基礎的基本假設,國籍、性別、性、人種和種族等那些原被視作理所當然的類別開始成為爭議、探究和實驗的對象。隨之而來的是,新的學術對話開始在各學科領域的學者間萌生,學者們聚在一處,力求獲得對那些長期存在的國內外現實問題——種族主義、不平等、發展、新殖民主義和新帝國主義問題的理解和把握。在這些對話邊緣萌發出第三世界和第一世界學者間對話的機會,從而將新思想、新觀點以及相互競爭的認識論引入了西方學術界,擴大其知識基礎,并使其歐洲中心的偏見愈加顯眼(Wallerstein 1996:48)。

大學院校越來越明顯地受到要求其超越國界,重新審視只關注國內事務的研究議程,并對20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民權運動作出回應的壓力。因此在緊隨其后的幾十年里,大學校園里的跨學科研究項目數劇增,其中包括了地區、種族、婦女、性別、宗教和環境研究等(Ferguson 2012)。文化、民族和地區研究項目為大學院校帶來了新的對話,其中有些研究側重于非西方的地區,有些關注人種和階級問題,還有一些則是關于少數群體觀點和聲音的研究。在這些項目中,區域研究代表了嘗試獲得關于非西方國家和地區的新知識的明確努力。

在美國,大多數國際研究項目是由福特基金會、洛克菲勒基金會和紐約卡內基公司資助的,這三大機構共同致力于為公共政策制定之一部分的跨學科區域研究提供支持(Lagemann 1989;Chomsky etc.1998;Ludden 2000;Miyoshi & Harootunian 2002;Szanton 2004;Sch?fer 2010)。根據1965年高等教育法和第六項撥款條款,約有125所大學能夠得到科研資助,用以開展區域研究、語言研究和被稱為國家資源中心項目的國外教育項目。由此,一大批學術單位成立并發展起來,如非洲研究、拉美研究、亞洲研究、東亞研究、歐洲研究和太平洋研究,它們共同反映了冷戰時期的緊張局勢和美國向世界其他地區擴張發展的新殖民主義野心。

在英國,理查德霍格特和斯圖爾特霍爾于1964年在伯明翰大學建立了文化研究中心,旨在探討種族、階級和權力等問題。這些深受社會主義和馬克思主義思想影響的社會理論家和歷史學家們開始向美國輸出他們重要的跨學科思想,于是到了80年代,文化研究在美國也蓬勃發展起來。大約在同一時期,后殖民研究與庶民研究也開始活躍起來。

這些研究領域促使西方學者去審視他們本質主義的文化假設,并從一個自下而上的角度來看待世界的歷史,這一角度乃是基于歐洲以外的經驗以及他們對歷史的經常是與我們極為不同的解讀。盡管很多這樣的討論在大學校園里被邊緣化,但它們仍然在歐美學術界內部開辟出了發展批判性視角并促成新的認識論立場的學術空間(See Spivak 2003;Chow 2006)。

不同交叉學科項目之間的思維碰撞和傳播孕育出各種各樣關于主體性、身份、管理、后殖民性等的思想。正如我們在第三章中所討論的,由讓·皮亞杰(Jean Piaget)于1970年提出的“跨學科性”這一概念正是對20世紀下半葉南北之間及其各自內部活躍的理論交流的概括(Piaget 1972)。這些交流促成了一套全新的主題,它們超越了學科思維,并在過去30年里重塑了學界的傳統學科領域。跨學科性提供了一個理論平臺,在這個平臺上,作為全新的包容性研究的全球學研究領域正在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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