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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制度與形式的正義

社會正義原則的主要問題是社會的基本結構,是一種合作體系中的主要的社會制度安排。我們知道,這些原則要在這些制度中掌管權利和義務的分派,決定社會生活中利益和負擔的恰當分配。適用于制度的原則決不能和用于個人及其在特殊環境中的行動的原則混淆起來。這兩種原則適用于不同的主題,必須分別地加以討論。

現在我要把一個制度理解為一種公開的規范體系,這一體系確定職務和地位及它們的權利、義務、權力、豁免等等。這些規范指定某些行為類型為能允許的,另一些則為被禁止的,并在違反出現時,給出某些懲罰和保護措施。對于制度或較普遍的社會實踐的實例,我們可以想像一下運動會、宗教儀式、審判和議會、市場和財產制度。一種制度可以從兩個方面考慮:首先是作為一種抽象目標,即由一個規范體系表示的一種可能的行為形式;其次是這些規范指定的行動在某個時間和地點,在某些人的思想和行為中的實現。這樣,在現實的制度或作為抽象目標的制度中,對何為正義或不正義的問題,還存在一種含糊性。看來最好是說:正義與否的問題只涉及現實的并且被公平有效地管理著的制度。至于作為一個抽象目標的制度的正義與否,則是指它的實現將是正義的或不正義的而言。

當一個制度所指定的行為按照一種公開的理解——即確定制度的規范體系應被遵循——而有規則地實現時,它就是存在于一定時間和地點中的。例如,議會制度就是被某種規范體系(或容有變化的一組這樣的體系)確定的。這些規范列舉了某些行為類型:從召開一系列議會會議對一項議案進行投票,到對一種議事規程提出質疑。各種一般規范被組織成一種首尾一貫的體系。一種議會制度存在于這樣一個確定的時間和地點:當某些人們實行恰當的行動,以一種必要的方式介入這些活動,并相互承認大家都理解他們的行為要符合他們想服從的規范。[1]

當談到一種制度因而社會的基本結構是一種公開的規范體系時,我的意思是說,每個介入其中的人都知道當這些規范和他對規范規定的活動的參與是一個契約的結果時他所能知道的東西。一個加入一種制度的人知道規范對他及別人提出了什么要求。他也清楚:別人同樣知道這一點,他們也清楚他知道等等。誠然,這一條件在現實制度中并不總是被滿足,但這是一個合理簡化的假設。將用于社會安排的正義原則在這種意義上被人們理解為公開的。在那個制度的某個次要部分的規范僅為屬于這部分的人們所知的地方,我們可以假定那些人理解到他們是能夠為自己制訂規范的,只要這些規范是為了達到普遍接受的目的,同時別的規范也不受到影響。一種制度,其規范的公開性保證介入者知道對他們互相期望的行為的何種界限以及什么樣的行為是被允許的。存在著一個決定相互期望的共同基礎。而且,在一個組織良好的社會里即一個由一種共同的正義觀有效地調節的社會里,對何為正義非正義也有一種公開的理解。后面我假定正義的原則是在知道它們是公開的條件下選擇的(見第23節)。這一條件在契約論理論中是很自然的。

我們有必要把一個制度確定各種權利義務的基本規則,與如何為了某些特定目標而最好地利用這個制度的策略和準則區別開來。[2]合理的策略準則立足于對允許的行動的一種分析,這些允許的行動是個人和集體按照對自身利益、信仰及相互計劃的推測決定的。這些策略準則本身并不是制度的一部分,而寧可說它們屬于有關制度的理論,比方說,屬于議會政治的理論。一個制度的理論,正像一種游戲的理論一樣,一般都把基本規則看作是既定的,它分析權力分配的方式,解釋那些介入者可能會怎樣利用他們的機會。在設計和改造各種社會安排時,我們當然必須考察各種方案和它容許的策略,以及它傾向于鼓勵的行為方式。從理想上來說,這些規范必須如此建立,也就是使人們的主要利益能推動他們向著普遍欲望的目標行動。個人受合理計劃指導的行為應當盡可能地協調一致,以達到他們雖然未曾料到卻還是對社會正義最好的結果。邊沁把這種協調設想為利益的人為統一(artificial identification of interests),亞當·斯密則把這看作是一只不可見之手的作用。[3]這是理想的制訂法律的立法者和督促改造法律的道德家的目標。然而,個人所遵循的對評價制度十分重要的戰略策略,并不是公開規范體系的一部分,雖然它們是由規范體系決定的。

我們也許還要把單獨一個或一組規范、一種制度或它的一個主要部分,與作為一個整體的社會體系的基本結構區別開來。這樣做的理由是,一個制度的一個或幾個規范可能是不正義的,但制度本身卻不是這樣。同樣,也可能某一種制度是不正義的,而整個社會體系卻非如此。不僅有這樣一種可能:即單獨的一些規范和制度本身并不是足夠重要的;而且有這樣一種可能:在一個制度或社會體系的結構中,一種明顯的非正義可補償另一種非正義。社會總體系如果只包含一個不正義部分,那么它就并非與那個部分是同等地不正義的。而且,以下情況也是可以想像的:一個社會體系即使其各種制度單獨地看都是正義的,但從總體上說它卻是不正義的,這種不正義是各種制度結合成一個單獨的體系時產生的結果。其中一種制度可能鼓勵或辯護為另一種制度所否認或無視的愿望。這些區別是足夠明顯的。它們只是反映了這樣一個事實:我們在評價制度時,既可以從一個較寬廣的角度也可以從一個較狹窄的角度去觀察它們。

應當指出,也有些制度是正義概念通常并不適用的。比方說,一種宗教儀式通常并不被人看作是正義或非正義的,雖然有些并不真正屬于它的情況無疑能被想像出來,例如將長子和戰俘用于獻祭。一種普遍的正義論要考察:那些通常并不被認為是正義或非正義的宗教儀式或別的實踐形式,在什么時候的確要受到這種評價。大概它們必須以某種方式涉及在人們中間對某些權利和價值的分配。然而,我將不進行這種較廣泛的探討。我們僅僅關心社會的基本結構和它的主要制度,以及社會正義的標準情形。

現在讓我們假定某種基本結構存在,它的規范滿足了某種正義觀。我們自己可能不接受它的原則,甚至可能發現它們是可憎和非正義的。但它們在下述意義上是正義的原則——即它們為這個體系扮演了正義的角色,它們為基本的權利和義務提供了一種分配辦法,并決定著社會合作利益的劃分。讓我們也設想這種正義觀從整體看來被這個社會接受,制度由法官及別的官員公正一致地管理著。這就是說,類似情況得到類似處理,有關的同異都由既定規范來鑒別。制度確定的正確規范被一貫地堅持,并由當局恰當地給予解釋。這種對法律和制度的公正一致的管理,不管它們的實質性原則是什么,我們可以把它們稱之為形式的正義。如果我們認為正義總是表示著某種平等,那么形式的正義就意味著它要求:法律和制度方面的管理平等地(即以同樣的方式)適用于那些屬于由它們規定的階層的人們。正像西季維克強調的,這種平等恰恰就隱含在一種法律或制度的概念自身之中,只要它被看作是一個普遍規范的體系。[4]形式的正義是對原則的堅持,或像一些人所說的,是對體系的服從。[5][6]

西季維克補充道,顯然,法律和制度可能在被平等地實施著的同時還包含著非正義。類似情況類似處理并不足以保證實質的正義。這一準則有賴于社會基本結構與之相適應的原則。我們可以假定一個奴隸制或等級制的社會,或者一個準許最專橫的種族歧視存在的社會,是被平等一致地管理著的,雖然實際情況可能不會這樣,但這種假定至少并無邏輯上的矛盾。然而,形式的正義(或作為規則性的正義)卻排除了一些重要的非正義。因為如果假定制度確實是正義的,那么執政者應當公正不阿,在他們處理特殊事件中不受個人、金錢或別的無關因素的影響就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在法律制度中的形式正義正是那種支持和保障合法期望的法律規范本身的一個方面。而有一種非正義即為:法官和別的有權力者在判斷各種要求時不能堅持適當的規范或正確地解釋它們。一個因自己的性格愛好而傾向于這種行為的人是不正義的。而且,即使在法律和制度不正義的情況下,前后一致地實行它們也還是要比反復無常好一些。這樣,那些受制于它們的人至少知道它們所要求的是什么,因而可以嘗試著保護自己,相反,如果那些已經受害的人們在某些規范可能給予他們某種保障的特殊情況下,還要受到任意專橫的對待,那就是一種甚至更大的不正義了。另一方面,在某些特殊情形中,通過違反既定規范來減輕那些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的困苦也可能不失為上策,但我們為這種事的辯護究竟能走得多遠(特別是在損害以信任現行制度為基礎的期望的情況下),仍然是政治正義領域中一個很糾纏人的問題。總起來說,我們所能說的就是:形式正義要求的力量或遵守制度的程度,其力量顯然有賴于制度的實質性正義和改造它們的可能性。

有些人堅持說,實質性正義和形式的正義事實上傾向于結為一體,因此,至少那些很不正義的制度是不可能被公正一致地管理的,至少這種情況很罕見。[7]據說,那些擁護不正義的安排并從中得到好處的人們,那些輕蔑地否認別人的權利與自由的人們,對在特殊情形中妨礙到他們利益的法律規范是會毫無顧忌地破壞的。法律一般難于避免的含糊性及其給不同解釋留下的廣泛余地,會在制定決策時鼓勵一種任意性,只有對正義的忠誠才能夠減少這種任意性。因此,他們堅持認為凡發現有形式的正義、有法律的規范和對合法期望的尊重的地方,一般也能發現實質的正義。公正一致地遵循規范的愿望、類似情況類似處理的愿望、接受公開規范的運用所產生的推論的愿望,本質上是與承認他人的權利和自由、公平地分享社會合作的利益和分擔任務的愿望有聯系的。有前一種愿望,就會傾向于有后一種愿望。這種論點肯定是有些道理的,但我不欲在此考察它。因為只有到我們知道什么是合理的實質性正義原則、知道在什么條件下人們會肯定和依靠它們之后,我們才可能恰當地評價這一論點。一旦我們理解了這些原則的內容、它們的合理基礎以及人類的態度,我們或許就能決定實質性正義和形式正義是否是結為一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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