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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谷演講

現在讓我們回到1998年,看一看當年發生了什么。

首先澄清一點,巴菲特的整體投資框架并沒有過時。1998年之后,伯克希爾的股價仍然上漲了大約3.4倍。換句話說,巴菲特今天的財富,超過3/4都是在1998年之后才賺到的。他仍然是世界上最成功的投資大師之一。

我們只是想討論,為什么在1998年之后,美股又經歷了20多年長牛,而伯克希爾的股票自帶1.5倍杠桿卻仍然不能跑贏市場?

也許部分巴菲特的粉絲會覺得,這個問題近乎明知故問。因為巴菲特堅持低配科技股,所以錯過了21世紀美股市場上的最大機遇。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

可是為什么巴菲特堅持低配科技股?他自己的解釋是“看不懂”。可是如果真的只是看不懂,那么對于美股市場第一大權重板塊,他完全可以采取“標配”。他曾經多次建議散戶買入指數基金。他如果真覺得看不懂市場,那么只要1.5倍杠桿買入指數基金,他的“伯克希爾號”超級跑車照樣可以跑個一騎絕塵。所以很明顯,他不是“看不懂”,而是“看得懂”。他有明確的觀點,那就是不看好科技股,所以才低配。

股神本人的謙虛和隱晦,使得我們很難窺見他的真實內心。而僅有的一次機會,可能還得從20年前說起……

伯克希爾作為一家橫跨多個行業的綜合性巨型資本集團,它的股價走勢在絕大多數時候都與標普500指數保持同向波動。但是1998—2002年間,兩者之間出現了一次罕見的背離。

1998—1999年,標普500指數上漲而伯克希爾的股價下跌。2000—2002年,標普500指數下跌而伯克希爾的股價上漲。挖完一個大坑之后,兩者的比值回到原點,并且一直保持到今天。

這兩次罕見背離的背后,是巴菲特與華爾街之間的一次驚心動魄的激烈對抗——華爾街看多,巴菲特看空。

1999年夏天,巴菲特發表了著名的太陽谷演講,明確了他對股市,尤其是對科技股的看空態度。據說這是他職業生涯中唯一一次公開看空股市。

隨后納斯達克指數加速上漲,而伯克希爾股票則遭遇巨量拋售,股價在10個多月里幾乎腰斬,以致巴菲特史無前例地在1999年致股東的信中致歉:“在資產配置這門課上,今年我的考試成績是D。”

2000年2月,納斯達克指數崩盤。2001年,“9·11”事件發生。截至2002年9月,納斯達克100指數下跌超過80%。而在標普500見頂回落的同時,伯克希爾的股價卻從底部穩步回升了。

許多人因此宣布巴菲特在這次史詩級交鋒中獲得勝利。不過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他們可能沒有注意到另一件史無前例的事情正在發生,即美聯儲把基準利率從6.5%一路降至1%,甚至打破了大蕭條時期的最低紀錄。

在1999年的太陽谷演講中,巴菲特給自己的看空結論做了三條風險提示。也就是說,如果發生了以下三件事,則他的看空邏輯不再成立。

第一件事,美國GDP加速增長。

我想,作為一名愛國者,巴菲特如果一定要認錯,他肯定最愿意在這個問題上認錯。可惜這件事情沒有發生。從20世紀80年代開始,美國的GDP增速就一直在下行,從兩位數下降到6%左右,然后再下降到4%。

請注意,我們這里說的是名義GDP增速,而不是通常經濟學家關注的實際GDP增速。名義GDP增速通常會高于實際GDP增速。因為經濟學家關注的是效率提升,所以要剔除物價因素。而我們關注公司財務的時候,1美元就是1美元,用不著剔除物價因素。

第二件事,企業盈利占GDP比重明顯上升。

這個視角很有意思。因為一個經濟體的總產出不外乎三個分配方向:勞動、政府和資本。如果前兩家拿的少了,資本拿的份額自然就多了。

站在1999年的時點上看,當時美國企業稅后利潤占GDP的比重大約是5.6%。此前30多年,此比例最高只短暫突破過8%。所以,巴菲特有理由認為這個比例不會大幅上升。

然而這種狀況確實發生了。21世紀的前19年,美國企業稅后利潤占GDP的比重平均值為8.7%,超過歷史最高值,比1999年的5.6%上升了一半多。這使得美國企業在GDP總盤子增速不快的情況下,維持了較快的利潤增速。

在資本多拿的3.1個百分點里,大約有1.7個百分點是從政府那里拿來的,另外1.4個百分點是從勞動那里拿來的。也就是說,企業同時侵蝕了政府和勞動的份額,其中政府讓利更多一些。

可是與此同時,美國政府的開支卻明顯擴大了。這些錢是從哪里來的?發行國債唄。那政府如何負擔大量發行國債的利息?這就要說到第三件事情了。

第三件事,利率大幅下降并且長期維持在歷史低位。

對巴菲特來說,這件事情可能是最與他的人生經驗相抵觸、最難以接受的,但這件事情確實發生了。

2003年,美聯儲將基準利率下調到1%,而此時代表華爾街長期觀點的十年期國債利率還在4.1%左右。再經過2008年大衰退,美聯儲將基準利率下調到0.25%,十年期國債利率下降到2%左右。在最近的新冠肺炎疫情中,當美國基準利率再次回到0.25%時,十年期國債利率已經下降到0.6%左右。

事實上,在過去數十年間,美聯儲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那就是遇到危機就降息:在應對儲貸危機、科網泡沫和次貸危機時,它會降息;在應對“9·11”事件和新冠肺炎疫情時,它也會降息。等危機穩定之后,它會試圖再把利率加回去。可是每次重新加息的嘗試,都會引發更大的危機,于是它就只能把利率降得更低。

降低利率可以推高資產價格,其效果是立竿見影的。但凡手上有股票、有債券、有房子的,一降息,資產都增值了,似乎應該皆大歡喜。

可是實際上呢?企業的經營效率并沒有改進,技術水平并沒有提高,債券的票息并沒有增加,房子的舒適度并沒有改善。除了價格,其實什么都沒有變。

巴菲特的好友霍華德·馬克斯曾經說過,資本主義沒有破產,就像天主教沒有地獄。100多年前,約瑟夫·熊彼特就在名著《經濟發展理論》中提出了“創造性破壞”的概念。熊彼特認為,衰退是必然的,也是必要的。在衰退中淘汰弱者,是推動革新創造、重新迎來繁榮的必經之路。

從更加技術性的層面來講,世界上最早的中央銀行是英格蘭銀行,最早的央行操作規范——白芝浩原則,也誕生于英國。所謂白芝浩原則,核心邏輯跟我們中國的一句老話很像,叫作“救急不救窮”。也就是說,由金融市場恐慌導致的非理性下跌是需要救市的,但由基本面惡化導致的正常下跌則是不應該救市的。

白芝浩原則的核心思想是維護市場的判斷能力,不要輕易假設政府比市場聰明。確實,金融市場經常會因短期情緒做出超額調整。但是至少在美國,無論是比硬件條件還是比人才儲備,華爾街對長期經濟前景的判斷能力,都沒有理由弱于美聯儲。所以美聯儲那些存續期長達數月、數季度甚至數年的救市工具,無疑都是違背白芝浩原則的。其實很多時候,華爾街非但不恐慌,反而非常冷靜地跟美聯儲在貨幣政策上討價還價。那就是徹底的道德風險了。

在2008年大衰退之后,美國的政治、經濟、學術各界曾經進行過普遍的反思。如果2001年格林斯潘領導的美聯儲沒有戲劇性地大幅降息,或者至少把基準利率保持在2%的通脹水平之上,那么按照常識推斷,大概會有以下結果:美國股市的估值水平會比實際情況更低,指數跌幅更大,更多弱小的企業倒閉;美國的GDP增速會更低,失業率會更高;但是與此同時,美國的房價泡沫很可能可以避免,次貸泡沫不會產生,外貿和財政雙赤字將會縮小,金融系統更加穩健,2008年大衰退也很可能不會出現;貧富差距將會縮小,社會和經濟的發展也會更加平穩。如果換一種選擇,人民是否會感到更加幸福呢?

也有一些經濟學家認為,中央銀行的貨幣政策不應該以經濟體的短期盈縮為目標,唯一重要的事情是盡可能地推動技術進步。那么如果沒有超低利率,沒有資產泡沫,美國的科技進步是否會減緩?

這個問題并不容易回答。風險投資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紀70年代的硅谷,那時的基準利率高達20%。美國科技的繁榮,更多地取決于學術、科技、市場規模和語言等條件。很難想象,如果基準利率高于2%,臉書公司就不會出現,或者出現在日本。當然,風險投資人肯定會更謹慎一些,許多垃圾項目大概是拿不到投資了。

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培育科技進步需要解決很多問題,其中能夠靠砸錢來解決的只是一小部分。事實上,過分的資產泡沫有可能分散創業者和技術人員的注意力,使他們心猿意馬、心有旁騖,甚至拖累科技進步。有些公司本來干得挺好,上市暴富之后,竟沉迷于資本運作,玩弄財技,反而荒廢了主業。這樣的例子太多了。

較高的利率肯定會加重美國政府的國債利息負擔。不過在巴菲特看來,這大概是最不重要的事情了。支持國家財政,納稅光榮,何必玩什么花招呢?在2008年大衰退中,他就曾多次公開喊話:別借那么多債務了,給我加稅!

幾乎所有20世紀90年代在美國銷售的街機游戲,都會在開機畫面上顯示一行來自FBI(聯邦調查局)的禁毒標語:Winners don't use drugs,意思是勝者不靠毒品。這句話同樣適合用來形容巴菲特:不要央行放水,不要政府讓利,只要物競天擇,篤信美國必勝。這才是股神精神的硬核。

我們可以設想,在2001年納斯達克指數崩盤之后,假如沒有超強力度的財政和貨幣政策勉力扶持,那么巴菲特在21世紀繼續跑贏指數就是大概率事件。只可惜,“東風不與周郎便”,歷史是沒有辦法假設的。

當然,巴菲特還是那個打著思想鋼印的巴菲特,他對美國的熱愛大概是不會變的,但是如果他對美股第一大板塊喜歡不起來,那么他對美股的熱愛肯定也回不到當年的程度。21世紀的美國,真的讓他有點兒不太適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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