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怎么會想到自然養育?
任何一個理念都是從漫長的實踐中逐漸總結出來的,自然養育這個觀點也是如此。如果非要說清具體是什么時候想到了這樣一個理念,那實在有些困難,不過回溯從醫的這36年經歷,卻又會發現變化的軌跡是那么顯而易見。
當醫生,從小唯一的志愿
其實自然養育這個概念并不是我閉上眼睛、拍拍腦袋就想出來的,不過要是非讓我回憶它是什么時候正式形成的,卻又真的說不太清楚。這個問題被問得多了,我也試著去“追根溯源”了一番,結果發現要想把整個過程講明白,就得從很久以前我決定學醫這件事說起了。
其實嚴格來講,明確“當醫生”這個志向對我來說并不是種選擇,反而更像是在家庭熏陶下自然出現的結果。我的奶奶原本是教會學校的護士,不過從我出生起老人家就辭職了,專心在家帶我。而我奶奶的父親,也就是我的外曾祖父,是位在當時很有名望的老中醫,所以家里經常往來的好友大多也都是從醫的。小時候我就覺得,周圍仿佛總有幾個大人在討論和看病有關的事。
受這樣醫學世家氛圍的影響,我們這一輩的孩子成年后,選擇專業時可以說基本毫無懸念,當醫生更像是一種順理成章的選擇。而且我看到家里的兩個姐姐都實現了學醫的夢想之后,想法就更堅定了:如果將來我考不上大學,那自然是沒有辦法,但是只要能有機會上大學,我就一定也得學醫。后來高考時,每個人可以填報10個志愿,我想都沒想就全填上了醫學。
最后,我很幸運地被首都醫科大學錄取了,學校那時候還叫北京第二醫學院。我是1981年入學,因為1977年全國才恢復高考,所以我大一入學的時候,醫學院還沒有畢業生。至于當時為什么要考首都醫科大學,說起來其實是因為家人的不舍,當時畢業還是學校包分配工作的,而分配又有全國分配和地方分配兩種。我父親這一輩只出了我叔叔一名大學生,在北京地質學院讀書,畢業后他就被分配到了貴州。
在那個交通還不甚發達的年代,去貴州工作可以算得上是真正意義上的“背井離鄉”了。在我的記憶里,叔叔兩三年才能在春節時回一次家,而且和我們團聚沒幾天,不到正月十五就又得返回工作崗位,再見又得是幾年以后。正是因為有這個前車之鑒,在我高考填報志愿的時候,家里人堅決要求選擇將來會進行地方分配的首都醫科大學。
“陰差陽錯”地被兒科錄取
整個報考過程還算順利,我也如愿拿到了錄取通知書。不過打開通知的一瞬間,喜悅就被震驚取代了,上面赫然寫著我被首都醫科大學的兒科錄取了。按照當時的填報慣例,很多人都會在志愿表上勾選“服從分配”這一項,我自然也是選擇服從,卻不承想就這么被分到了一個從沒考慮過的專業。
后來,我總和人說,自己能去兒科系簡直就是被選中的“幸運之子”。不過最初說到這四個字的時候,我心里多少是帶著些調侃意味的。為什么呢?因為當時學校計劃招6個班,每班40人,而這240個學生當中,醫學系錄取200人,只有40人去了兒科系。這個比例可就太容易讓人浮想聯翩了,總覺得自己是被“剩下”的那一撥,加上學校發的榜單上并沒有寫分數,于是我就更在心里默認,去兒科系的這40人都是被“末位淘汰”的。努力備考半天,以后卻只能給小孩兒看病,年輕氣盛的我覺得又委屈又不甘。
不過開學之后,我的心情就漸漸明朗起來了,一個核心原因就是我發現原來兒科系并不是低分的代表。班上好多同學都跟我一樣,在糾結這個分配方式的問題,于是大家就去問老師。老師的解釋是,因為大家填報志愿時,基本都是第一志愿填醫學系,第二志愿填兒科系,這種情況下如果只是參照分數錄取,那兒科系招到的學生怕是真的成為“弱勢群體”了,生源質量無形中會打折扣。那該怎么辦呢?學校想到個好主意,就是從那些選擇了服從分配的學生里,每個分數段都選幾個,讓整個兒科系的生源質量和醫學系做到平衡。
也就是說,我們這個班的學生的入學平均分和別的班是一樣的,我們并不是因為“技不如人”被淘汰下來的。而且老師還告訴我們,兒科系其實很好,主要對口的分配醫院是北京兒童醫院,和當時醫療系的對口醫院比起來,聲譽確實要更勝一籌。弄清楚了這些重要信息之后,我開始打心底覺得自己幸運了。
孤注一擲,選擇加入ICU
畢業之后,我和班上另外25個同學如愿被分到了北京兒童醫院,然后就面臨選科室。我毫不猶豫地選了ICU,當時這個科室還叫急救中心。
說起做這個選擇的原因,也有點兒戲劇化的味道。之前在傳染科實習時,有一次學習感染性休克,老師講到休克的補液時叫我回答問題,大概是我的回答讓老師比較滿意,后來有一天在醫院的走廊里偶遇時,她一下就認出了我。閑談之間,老師問我畢業之后想不想留在院里,是喜歡去內科還是外科,聊過兩句之后,她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你想不想去我的病房看看?我新建了一個科,叫急救中心。”就這樣,在好奇心驅使之下,我看見了讓我震驚的一幕——在各種設備、線、管子的包圍之中,有個小小的身體躺在那里,整個空間異常安靜,只能聽到機器的運轉聲,但是你又會覺得它異常熱鬧,因為能感受到一種拼盡所有努力去拯救生命的激情。
總之,那一刻我被兒童醫院急救中心的病房震撼了,老師在一旁問我感覺這個專業怎么樣,喜歡不喜歡,我竟然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屬于我的未來之門,大概也就是在那一刻打開的。后來在我們挑科室的時候,每個人可以填報兩個志愿,我都填了“新生兒急救中心”。輔導員看完這個志愿立刻急了:“如果急救中心不要你,可就得服從調劑啦,到時候就剩冷門科室了,你要不要換個志愿?”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人生大事上的選擇,不能給自己留后路。”
我的孤注一擲換來的是如愿以償。畢業之后,我正式成為北京兒童醫院新生兒急救中心的一名醫生。至于那位用一次偶遇就為我推開未來之門的老師是誰,估計大家已經猜到了,就是我前面提到過的,中國兒科急救先驅——樊尋梅教授。
越來越多難診治的“怪病”
初到急救中心的幾年,我接受了高強度的魔鬼式訓練。當時確實幾度有過“吃不消”的感覺,不過后來回頭再看,那些工作真的還算“簡單”,雖然強度高、壓力大,但是基本用教科書上的知識就能解決一天里遇到的所有問題。家長帶著孩子來找醫生看的都是“按照書上說的原因得的病”,大到呼吸衰竭,小到感冒腹瀉,教科書都能提供治療建議。可是后來慢慢地,傳統教材好像不能完全勝任智囊這個角色了,在給孩子排查病因時,有的已經在書里找不到答案了。
比如有一年入冬后不久,兒童醫院突然接了一例急診。7歲的男孩突然出現驚厥癥狀,而且家長主訴孩子以前沒有過類似病史。起初,我們按常規的診斷思路去找病因,根本摸不著頭緒,孩子吃、喝、作息等都沒有出現異常,可是如果不確定病因,就沒法治療。正在大家一籌莫展的時候,有位護士偶然聞到了孩子的棉衣上隱隱有股敵敵畏的味道,才打開了突破口,我們順著農藥的線索往下排查,最終確診這個孩子是有機磷中毒。萬幸的是,家長發現異常后一點兒都沒耽誤,連夜從老家把孩子送來了兒童醫院,因為得到了及時的治療,小朋友最終順利康復出院了。
不過新的問題又來了,孩子的衣服上怎么會有農藥呢?細問了家長才知道,原來在春天換季時,媽媽想著把孩子的棉衣棉褲曬曬再收起來,這本來沒什么問題,但是曬完之后,媽媽怕棉花被蟲蛀,碰巧家里的樟腦丸又用光了,于是她“靈機一動”就往衣服上噴了些稀釋過的農藥,然后才收進了柜子里。等入冬后再穿時,因為孩子沒有穿內衣的習慣,他的皮膚就和噴過農藥的棉衣棉褲直接接觸了,7歲的小男孩又好動愛出汗,穿了一段有農藥的棉衣之后,殘留在衣服上的有機磷就開始溶解,通過皮膚被吸收了,才導致出現這樣的有機磷中毒情況。
我之所以會對這個案例印象這么深,是因為一直以來,我都覺得孩子生病的原因大多屬于俗稱的“天災”。既然得病了,家長和醫生就好好治療,盡早幫助孩子恢復健康就好,可這個有機磷中毒的事件讓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原來孩子生病的誘因,也可能是“人禍”,家長的養育行為,竟然會對孩子的健康會產生這么大的影響。后來能給我類似觸動的案例越來越多,比如父母對孩子的學業逼得太緊,導致孩子心理壓力過大,出現了呼吸困難的癥狀。又比如家長發現孩子突然全身皮膚發黃,趕忙送來醫院,詳細檢查之后發現是幾天之內吃了大量橘子導致的,等等。這些變化當然是慢慢出現的,但是對我來說好像就在一夜之間。忘了從什么時候開始,我清晰地感到在兒科門診和急診遇到的病例,和我剛剛參加工作時的感覺完全不同了——孩子能不能健康長大,很大一部分主動權都落在了家長的手中。
初次接觸和睦家醫院
時間不知不覺就到了2001年,快過春節時,北京和睦家醫院突然有個醫生聯系我,說他們醫院里有個情況危重的早產兒,問我能不能過去幫忙會診。當時我在兒童醫院正帶教學,不用上夜班也不用值夜班,正好晚上可以過去幫忙。于是我和院里的領導說了這件事,他們也都很支持,就這樣,每天下班后我開始準時去和睦家醫院報到。當時我帶著和睦家的一位年輕醫生一起工作,他白天當班,我晚上看護,持續了大概六七十天的時間,其間加上和睦家其他醫生的配合,最終把這個早產兒救活了。等到孩子的情況逐漸平穩后,我就沒再繼續過去,一切生活節奏又回歸了正常,感覺所有的事情也都結束了。
沒想到,大概過了一兩個月,和睦家的人又聯系我,說其實他們缺兒科醫生,問我能不能去做個兼職。我算了算自己的時間,因為不在臨床,所以休息日相對固定,周日的時間都比較自由,于是我每周就利用那一天去和睦家醫院做兼職。就這樣又過了幾個月,有一天,和睦家的總經理助理找我說:“崔醫生,總經理想跟你聊聊。”我聽了一頭霧水:“聊什么?”
總經理倒是很直接,連客套話都沒說,開門見山就問我能不能到和睦家醫院來工作。說實話,聽到這個問題的一瞬間,我完全沒有反應過來,因為在這之前,我根本就沒往這方面想過,一丁點兒都沒有。總經理說給我幾天時間仔細考慮,我當時想,別說幾天,給我幾十天我也想不清楚啊,對我來講下決心可實在是太難了。在那個年代,大家還都習慣在一個地方干到退休,更何況公立醫院和私立醫院的差異實在太大了,各有特色,很難在二者之間做出比較,也就更難選擇。所以面對這個新機會,我的糾結遠遠大于興奮。
充滿挑戰的工作新思路
不過猶豫歸猶豫,決定還是要做的。考慮再三之后,2001年8月1日,我正式入職了北京和睦家醫院。沒想到入職后的第一感覺就是“不適應”。為什么呢?按說我在兒童醫院工作了15年,對于臨床上這些兒科常見的大大小小的病也算是很熟悉了,可是很多來和睦家看診的家長提的問題卻讓我感覺超級難回答。比如孩子8個月了,輔食應該吃什么,怎么做?1歲多的孩子剛會走路穿什么樣的鞋更好?剛帶著6個月大的孩子從美國回來,這后面的疫苗該怎么打……
那段時間我時常想,如果說在兒童醫院遇到的那些“特殊”案例超出了教科書的范圍,那么我現在遇見的這些簡直就算嚴重超越教學大綱了,這些都是兒科該管的事兒嗎?實在是太難了!不過雖然我心里默默頭痛抓狂,但既然在這里做了醫生,就得百分之百對病人負責,于是我開始拼命地通過各種渠道搜集資料學習,幸運的是那個時候互聯網正在飛速發展,獲取信息也變得容易得多。如果某位家長的問題我沒辦法馬上給出回答,或者我自己也不是很確定,就記下來,然后去網上找答案,自己把答案求證一遍,之后再打電話給家長做隨訪,講解清楚。其實嚴格意義來講,我這屬于現學現賣,不過確實也能讓人快速成長,加上到了和睦家之后,出國交流學習的機會增多,我漸漸在新的崗位上找到了感覺。
而且,在這個過程中,我發現很多問題其實都是可以通過家長調整養育方式去預防的。于是在和家長交流的過程中,我就開始關注他們的養育行為,也會進行一些科普,比如講講輔食添加的技巧、大運動訓練的方式、乳牙護理的要點等,兒童健康管理思路的雛形也就這樣慢慢地出現了。
養育的核心是家長的觀念
后來,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家長交流多了,我又發現比方法更重要的是養育觀念,因為方法是用來執行的,如果家長理解不到位,或是心態上沒有準備好,那么執行起來都容易跑偏。但是觀念就不一樣了,它是寫進意識里的,是一切行為的驅動力,就好像我們總說一個人的三觀如果正了,那他做起事來,雖然依舊難免有失誤,但一定不會出原則性的問題。
所以我想,得先有個和養育有關的“原則”或者理念,幫助家長們把正確的觀念樹立起來,然后才能在這個前提下繼續討論方法。后來,在不斷摸索的過程中,我發現還是自然養育最靠譜。因為想做到“自然”這個前提,就意味著家長能夠清晰地認識并且接納現狀,然后再帶著平和的心態,以尊重為基礎,用最順應孩子成長的方式去輔助孩子的發展,糾正他們在成長過程中出現的偏差。
至于這個觀念怎么落地,在這本書的第二部分和第三部分,我集合了這幾十年遇到過的案例,搭配一些最典型的養育話題來為大家做解說。希望能夠通過一個個故事,幫助大家了解自然養育的觀念是怎么滲透到養和育的方方面面,被轉換成具體的育兒行為的。
干貨總結
孩子的很多健康問題其實可以通過家長調整養育方式去預防。在孩子成長的過程中,父母的作用絕對不是控制和改造孩子,而是引導、幫助他,在符合社會秩序的前提下,依據他自己原有的軌跡或引導出的軌跡成長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