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在卿大夫之家,嫡子欺負庶子,正室打殺妾室,那是常有之事。鱗坤被欺負慣了,不是沒有過弄死兄長的想法。可此事太難。
首先,在弩機等便于暗殺的武器發明之前,殺掉出入都前呼后擁的嫡長子而不被人發現,難如登天;此外,鱗坤不會用毒,也無門路尋來用毒高手。既然貴人說不用殺戮,鱗坤就猜測對方要閹了鱗乾——一個無后之人也不可能被立為繼承人,但這也很快被貴人否決了。
“那閣下打算怎么做?”鱗坤實在好奇。
對方道:“我有一朋友,仲雞只要告訴他廢公遺孀的下落,定能廢了令兄嫡長子的身份。至于其中手段,仲雞很快便知。”
“閣下飽讀詩書,氣概不凡,怎么看也不是覬覦廢公遺孀美色之人。你到底是何人?”鱗坤搜腸刮肚。對方學識遠在自己之上,不可能是籍籍無名之輩,從他的談吐可以看出,對方受過極好的教育,一定是在都城內上的學校,而不是師資匱乏的邊邑。而且對方不愿意透露身份。究竟是什么樣的人?對了!鱗坤一拍腦門,“你是齊國派來的行人!”
廢公遺孀是從齊國嫁過來的公女,既然廢公已死,齊侯肯定會派人來接自己的姐妹回娘家。可當今宋公又是靠著殺掉廢公才上的位,敲鑼打鼓地從人前把廢公遺孀接回去,未免拂了宋公的面子。齊國自五公子內亂后,已經不復霸主的威儀,自然不敢當面開罪宋國,那么派一個行人(外交人員)來暗中接人就很有可能。再者,齊侯是外人,自然不可能知道鱗氏和宋公之間的齟齬,能打聽到廢公遺孀在鱗府已經是超常發揮了。
鱗坤自以為自己有些小智,一番推斷就下了定論——除了這個推測,他實在想不出為什么會有人把營救廢公遺孀放在心上。至于說對方是廢公舊部,鱗坤覺得絕不可能——因為他聽說廢公部下都拋棄廢公投靠公子卬了。既然這些人連家主都可以拋棄,那遺孀更是早在腦后了,絕無可能冒死營救。
鱗坤所知有限,也只能推斷到這里。
對面的貴人道:“我確實有難言之隱,不便表露身份,見諒見諒。”
鱗坤肅然起敬,給了一個兄弟我懂的眼色。
“閣下原來也是個忠貞之人,為貴君辦事也是盡心盡力。坤實在佩服。閣下既然忝為行人,手下定有能人,有能力營救其人并扶我上位,我對此深信不疑。只是我為庶子,府中大事不與我相商,貴婦看押之地,無人知會與我。只是家宰三令五聲,家中有一禁地,所有人無家主手令,絕不可靠近,禁地附近有專人把守,想來極有可能是貴婦之所在。”
……
辭別了貴人的第二日,鱗坤早早地被父親差人召喚到他的書房。
“知道老夫為什么找你來嗎?”鱗坤跪在地上,父親威嚴的聲音從上頭傳來,就好像在審訊犯人。鱗矔對庶子們向來就沒有用過溫和的語氣,這些庶子不過是他和那些發泄欲望的工具人風流的副產品。
司空見慣的語調,鱗坤本來早就適應,可今天卻嚇得一陣哆嗦。
他訥訥不敢言,伏在地上,就好像是泰國人見他們的王室。他心里有鬼,昨天才出賣了家里禁地的情報。二十出頭的少年,只在書中看過各種政治斗爭的陰謀詭計,現在真實的詭譎權謀發生在自己身邊,他一時間沒有適應。
鱗坤心里肝膽俱裂:“齊國的行人失手了嘛?被抓住了嘛?他供出我了嘛?父親今天如此嚴厲,一定是知道我了——我背叛家族,我完蛋了!”
見兒子瑟瑟發抖,鱗矔心里嘀咕:“這是我兒子么?這么膿包?哎,都說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過去家族的資源傾注在嫡長子身上,其他兒子都沒有關注,只請了老師去教,至于學的怎么樣,既沒有考校,也沒有關心。
次子膿包,不知道其他兒子如何。要是個個都是膿包,那我鱗氏的家業由誰來繼承?我死后還能吃到祭祀的香火嗎?”
“可惡的公子卬,肯定是他干的!雖然我沒有證據,但只有他有動機和能耐!”鱗矔突然憤怒地咆哮。
“父親,發生了何事?”鱗矔的其他幾個兒子陸陸續續進入書房,看到盛怒的父親,個個都錯愕無比。
“乾兒,你們的伯兄昨夜被蒙面人擄走,黥面;家門禁地也被賊人闖入,里面的人和物都不翼而飛!“
鱗氏諸子都震驚不已。別人是真的,鱗坤也是真的。謀劃大事,在酒桌上是一種感受,身臨其境又是另一種。
那個神秘貴人怎么做到的!!!難道那個神秘人不是齊國人而是公子卬?
黥面?我怎么沒想到這樣的招?
黥面也就是在臉上用刀刻字,然后用木炭圖上,讓傷口潰爛、生瘡,使刺字在臉上永遠保留下來。有周一代,只有犯人才會黥面,因此黥面過的人不可能擔任卿大夫的職位。
鱗坤小心翼翼地大量著自己的兄弟們,震驚之后不少人都掩不住嘴角上揚——少年郎城府還沒得到鍛煉。嫡長子飽受折磨,大家只有快慰,沒有傷懷。自己上位的機會來了!既然父親不可以分封諸子,那就只能從這個屋子里選出新的繼承人。
果不其然,鱗矔開始考較大家的君子六藝了。
“這一次,我要抓住機會!”鱗坤暗暗捏緊了拳頭。
……
在戴拂的安排下,廢公的遺孀被成功營救出,廢公的尸身和頭顱也合而為一。叫長丘舊部火并鱗氏,他們或許不肯,但喊上個把人,趁著夜色和決明子的夜視能力,把故主的遺孀和遺體從鱗府取出,還是有大把人樂意的。
廢公的墳墓就安葬在城外,他的舊部一一獻花祭奠后久久方離去,只有管理陪著廢公的遺孀還在墳頭哭泣。
廢公遺孀在鱗府遭受了莫大的侮辱,心里委屈極了。這年頭,沒有日內瓦公約,沒有優待俘虜。像廢公遺孀這種富貴出身的人妻,又是夫君新喪,一身白孝,一臉梨花帶雨,尋常男人如何把持得住?何況鱗氏父子這等沒有道德約束的貴族。何況是出入曾經的一國之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