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關系真諦
——不沖突、不對抗，求同存異、互利共贏

（《明報》，2018年12月10日）

導語：①中美貿易摩擦是美對華出現的重大戰略誤判所致，美國對華存在“理解赤字”與“信任赤字”，這是影響當前中美關系的重要非物質因素。②中國改革開放確是瞄準世界最先進國家、學習最先進經驗的過程，從中國政府到民間都希望學習美國先進的管理經驗、科學技術、發展理念、經濟制度和經濟運行方式，但中國在學習過程中并沒有出現像美國有些人所說的“剽竊”。③短期看，貿易摩擦會使中國受到一些傷害，中國市場、產業鏈均會受到很大影響，對美國的出口成本會增加；但長遠來看，貿易摩擦將倒逼中國加速改革，形成更多政策集成優勢。

“習特會”為中美貿易戰按下了“暫停鍵”，但未來向何處去依然存在不確定性。在兩國關系的十字路口，如美國選擇繼續遏制中國，由于出發點有偏差，其結果也將是令人遺憾的。

2017—2018年，我和中國國際經濟交流中心研究團隊一直在中美貿易戰前沿工作，我參加了中美智庫對話、中美“二軌”對話，與美國國會議員助手代表團、美國世界大型企業聯合會、美國記者代表團、美國彼得森研究所等對話。與美國各階層的交流對話讓我意識到，美國對華存在“理解赤字”與“信任赤字”，這是影響中美關系的重要非物質因素。2018年愈演愈烈的中美貿易摩擦，是美國對華出現的重大戰略誤判。

美國毫無疑問是當今世界最強大的國家。美國的發展得益于建立了一個良好政體，長期以來能實現均衡、有約束、在法制軌道上的發展。美國的市場經濟制度和政治文明都是人類文明的產物。同時我們也應當看到，霸權思維是美國等一些大國固有的思維。美國霸權地位有幾大支柱：一是美元經濟霸權，布雷頓森林體系瓦解后，美元依然是國際貨幣，是美國經濟霸權的核心和基礎。二是軍事霸權，美國2018年軍費開支是世界第二至第十名的總和，是中國軍費開支的4倍多。三是科技霸權，全球原創性、最尖端、最前沿的研究集中在美國，且美國限制高新技術產品出口。四是外交霸權，美國主導建立的三大國際組織WTO（世貿組織）、世界銀行、IMF（國際貨幣基金組織），主要代表美國利益維護全球秩序。

特朗普總統執政以來，很快兌現了競選目標：GDP（本地生產總值）增速2018年有望超過3%，失業率10月為3.7%，通脹保持在2%左右，減稅正大刀闊斧地進行，股市總體處于上升通道。這給美國社會打了一針強心劑，但背后也有隱憂：美國社會的矛盾已到臨界點，美國近22萬億美元的巨額債務等潛在經濟風險加快集聚。針對中國的貿易爭端是不是有轉移其國內注意力的考慮呢？

一是把中國當成競爭對手，擴大渲染了“中國威脅論”。美國強硬派認為中國是對“美國第一”的最大威脅和美國稱霸世界的最大攔路虎，如不遏制中國，美國就沒有希望了，認為中美關系沒有可能再回到起點。那么這個起點是什么呢？起點是中國應永遠低于美國，中國應是美國的學生，中國應永遠用低成本勞動力價格向美國源源不斷輸出物美價廉的商品，以保障美國的低通脹、高福利。在全球產業鏈分工中，中國應永遠處于中低端，中國永遠不能在科技領域追趕上美國。可是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一樣，擁有成長、發展、使本國民眾過上更好生活的權利。中國文化推崇“各美其美”“美美與共”，發展合作共贏的良性競爭而非遏制他國，這更有利于世界和平與進步。

二是對中國的認知缺少了一些基礎。比如美方曾有觀點認為美國重建了中國。但是事實呢？中國擁有5000年歷史文明，其文脈一直沒有中斷過，它曾創造了人類歷史上的輝煌。中國改革開放將古代中華文明與現代文明結合起來，創造了發展奇跡，起決定性作用的是其內在原因。中國人經過一代一代的艱苦努力、辛勤奮斗，使國家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一切不能說成是他國恩賜。中國改革開放確是瞄準世界最先進國家、學習最先進經驗的過程，從中國政府到民間都希望學習美國先進的管理經驗、科學技術、發展理念、經濟制度和經濟運行方式，但中國在學習過程中并沒有出現像美國有些人所說的“剽竊”。學習是每一個人、每一個國家天賦的權利，且學習借鑒不等于照搬。各國有不同的歷史、國情、文化及不同的發展階段，所以要選擇不同的發展道路、發展模式，中國的學習過程不等于將他國制度文化理念完全輸入、復制到中國。美國鷹派將這一常識變成競爭性博弈的理由，這對兩國關系不利，也說明他們對中國的認識存在極大偏差。

三是解決問題所采取的手段應當遵循國際規則和經濟規律。美國對華制裁的理由基于美國1930年關稅法和1974年貿易法，用單邊主義、國內規則，替代了多邊主義、國際規則。美國若有解決問題的誠意，應該在WTO規則的基礎上談判、商討、仲裁。沒有規則，世界經濟交往就會失序，就只能恃強欺弱。此外，用高額關稅保護本國市場于雙方無益。以制裁清單為例，中國出口到美國的500億美元商品中有70%是中間品和投資品，2000億美元商品中有78%是中間品和投資品。中間品和投資品均是產業鏈上的環節，其價格波動會直接轉嫁到美國生產商和制造商身上。美國限制對華高技術產品出口包括人工智能、3D打印、機器人等，意味著將產業鏈上的高端和中低端產品繼續切割，而產業鏈一旦斷裂就必然傷及鏈條上的所有企業，美國股市的表現已說明了這種影響，現在這種疼痛正在傳導中。并且，短期利益也使美國長期戰略利益和大國形象受損。數十個石油產出國打算放棄美元結算，有的國家在考慮建立新支付體系和結算體系，持有美債的國家中有相當一部分開始減持、拋售美債，一些國家開始運回在美國紐約地庫的黃金。這是由于在與中國和其他國家的貿易摩擦中，美國放棄了國際規則和國家信用。美國的做法讓世界開始反思。

美國過去是國際秩序的建設者、主導者、引領者，而現在一系列“退群”和重組舉動，是要重建美國利益至上的新國際經濟體系，這需要拋棄一些基本原則。同時，貿易戰的升級很難取得預期效果，中國經濟耐受性在提高。短期看，貿易摩擦將使中國受到一些傷害，中國市場、產業鏈均會受到很大影響，對美國的出口成本會增加。但長遠來看，貿易摩擦將倒逼中國加速改革，形成更多政策集成優勢。2018年正好是中國改革開放40周年，中國還會繼續深化改革。這是一個經濟全球化時代，中國開放的大門之所以愈開愈大，一方面是要繼續引進外商直接投資，引進優質資源，另一方面是要加快“走出去”，與世界更多國家通過“一帶一路”互聯互通、共同合作，創造并共享發展新機遇。中國的空間不是壓縮，而是擴大了。

2018年11月我與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地緣戰略理論家布熱津斯基之子，美國駐瑞典原大使——馬克·布熱津斯基進行了對話，馬克總結了兩國關系正常化的兩個關鍵：一是中美之間要求同存異；二是中美關系正常化本身并不是一個目標，最終目標應是推動兩國關系長遠發展。2019年將迎來中美建交40周年，馬克的總結富有新的歷史意義。不沖突不對抗、相互尊重、求同存異、互利共贏，這就是中美關系的真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