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克很悠閑地品嘗完一份海鮮濃湯，站起身踱到廚師的操作臺前，用手很隨意地比劃一個圓圈，說：“給我來一份煎蛋。”廚師點下頭手上便忙活起來，許克又說：“要兩面煎，要徹底煎熟。”廚師又點下頭。許克站了一會兒，看著廚師端起煎鍋把煎蛋翻過來并把一只盤子拿到爐邊預備著，又說：“不要鹽，也不要醬油。”廚師又點下頭。許克又來了句：“麻煩你做好以后送到我的位子上。”這回廚師沒點頭，而是抬頭看許克一眼，然后低下頭說：“馬上就好了。”

許克手上端著盤子，盤子里是一份煎得黃燦燦既沒灑鹽也無醬油的煎蛋，正悠哉游哉地踱回自己的位子，兜里的手機響了。許克皺起眉頭掏出手機放到耳邊，低聲說：“哪位？”

“喂！喂！是Kevin嗎？我是Tony呀，你現在哪里呀？可以下來了嗎？”

許克把煎蛋放到桌子上，抬手看眼時間，沒好氣地說：“我在吃早餐。不是約好八點半在大堂碰頭嗎？”

“Paul希望早一點，他想多和你談談項目的事。”電話那端的托尼似乎沒覺察許克的不快，又追問，“你在哪里呀？是在二樓的咖啡廳嗎？”許克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到托尼有些興奮地叫：“Kevin，我已經看到你啦！”他下意識地回頭張望，見托尼已經站在咖啡廳門口，一只手正熱烈地朝他揮舞，同時搶身快步超過領位的服務員向這邊走來。許克暗暗叫苦，轉過頭戀戀不舍地看眼桌上的煎蛋，以及旁邊那杯服務員剛剛續好的咖啡。

許克隨托尼走出皇冠假日酒店的大堂，看到一個門僮和一個保安圍住一輛黑色的廣州本田，正隔著車窗玻璃與坐在駕駛座上的人理論什么，托尼急忙快步跑過去，嘴里喊著：“來了來了！”

兩人剛坐進車里廣州本田就開動了，保羅一邊擰著肥碩的身軀系好安全帶一邊罵罵咧咧：“以為老子好耍，非要老子停到停車場去，老子說了要接的人馬上出來，還催個沒夠。”

坐在后排的許克一聽這話頓時心頭火起，恨恨地暗罵：“好你個Paul，堂堂的格恩公司成都分公司的總經理，居然為省那么點停車費害得老子連早飯都沒吃幾口。”便連招呼也不肯和保羅打一個，陰沉下臉看著窗外。

保羅抻著幾乎不存在的脖子從后視鏡里看一眼許克，問候道：“Kevin，辛苦你啦，不遠千里來成都支持我們，恩情之深厚，感激不盡啦！改天叫Tony帶你去幾個地方好好耍。”

許克并非頭一次來成都，他在成都也沒少“耍”過，此刻的心情更令他對保羅的話題毫無興趣，便轉而問道：“咱們直接去客戶那里？”

保羅正專注于把車拐上人民南路，似乎無暇回答許克的問題，托尼扭過頭說：“咱們去高新區，德塞克的廠區還在籌建，臨時在高新國際廣場租用的辦公室。除了咱們三個還有另外幾個同事也到高新廣場會合。”

保羅忽然問：“Tony給你的郵件看了吧？德塞克的大部分設備都由他們美國總部指定采購，只授權他們在中國買一部分弱電配套。就這么一點油水，居然把霍尼韋爾、西門子和ABB都招來了，那些國內廠商就更不用說了，唉。Tony跟這個單有些吃力，我只好找老板搬救兵，把你請來啦。”

許克謙和地笑笑：“我是做業務發展的，只管把荒地開出來撒下種子，然后留給銷售去收獲。我也沒做過大項目，最多給你們跑跑龍套、壯壯聲勢。”

“莫謙虛莫謙虛，”保羅的右手從方向盤上拿開，在空中揮了下，“老板說你來最合適，我也這么覺得。德塞克這幫人要么是老外，要么是假洋鬼子，只好請你這‘海歸’出馬嘍。”

許克沒做回應，心想雖說這成都分公司是格恩中國總部當年收編過來的，自然是徹頭徹尾的本地化，和德塞克外方人員打交道確實有所不便，但格恩中國總部里老外和假洋鬼子成群結隊，而“海歸”更是俯拾皆是。之所以挑他而不讓銷售人員介入并非語言和教育背景的緣故，而是因為他的崗位是“業務發展”這種閑職，保羅和托尼不必擔心他搶奪客戶和分享業績。好在他已經習慣了像狗皮膏藥一樣被貼來貼去，公司里對他倒是好評不斷，洋人們夸他是消防員，同胞們則稱他為萬金油。

等許克回過神來聽到保羅剛對托尼交代完什么，便隨口問道：“這兩天客戶的飯都怎么安排的？”

托尼先看一眼保羅再扭過頭說：“給德塞克搞的研討會總共兩天，昨天是在咱們辦公室做的，中午請他們在喜來登酒店吃的西餐。今天就不太好安排，高新區那一帶沒什么特別象樣的酒樓或西餐廳，而且今天要講的內容特別多，所以想干脆簡單些，中午就叫麥當勞送外賣到他們公司算了。”

“哦……”許克沉默一會兒還是忍不住說道：“這樣安排恐怕不太好，次序顛倒了，如果真要讓客戶吃麥當勞也應該是昨天吃。昨天吃大餐，今天吃快餐，每況愈下，落差這么大你想客戶的感覺能好嗎？”

“這也是不得已，高新國際廣場附近沒有夠檔次的地方，與其找個一般的將就還不如干脆吃麥當勞，顯得大家都很敬業的樣子，呵呵。而且昨天的大餐很到位，心意已經盡到了。”托尼笑著辯解。

“那只能說明研討會的地點就安排顛倒了，既然知道沒辦法在高新區好好招待他們，就應該安排他們今天到咱們公司，中午去喜來登，而不是昨天。”許克很不以為然。

托尼面帶難色又看了眼一直置身事外的保羅，保羅只得敷衍道：“其實沒所謂啦，德塞克那幫人尤其是老外層次都很高，長期包租錦江賓館，不會在乎一頓飯的。”

許克卻愈發較真起來：“他們當然不會在乎一頓飯，但一定會在乎我們是否重視他們、是否真的用心，這是人之常情，老外也不例外。”

保羅哈哈大笑，連帶著整個身軀都在座椅上顛動起來：“好啦好啦Kevin，你放心，今天晚上我親自請你去喜來登，把昨天那頓給你補上，保你吃得之豐盛之愜意。”

許克感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但他克制住沒有發作，把頭向后仰到靠枕上，屏息靜氣，閉目養神，可惜耳朵無法像眼睛一樣閉起來，不得不一路聆聽保羅向托尼傳授他的炒股心得：“我向來只做券商股，別的一概不碰，你曉不曉得為什么？別管什么藍籌股還是垃圾股，統統都是在股市圈一筆錢就走人，誰管你股市怎么樣？只有那些券商巴望一直在股市里面掙錢，只有他們才怕股市徹底完蛋。”保羅仿佛終于重又意識到許克的存在，偏頭問道：“Kevin，你有沒有做A股呀？B股呢？還是你們海歸方便，能做海外市場，H股啊美股啊什么的想做就能做。”

許克不由得鼻子里哼一聲，回了句：“我不做股票。”

“呃……是怕太花時間花精力？格恩的員工守則里沒規定禁止炒股吧？”

許克坐直身子，反問道：“依你看，炒股票的和發股票的，哪個賺錢多？”

前排兩個人聽了都笑起來，保羅更是笑得“肥”枝亂顫，勉強止住笑說：“這還用你講，誰不知道掙錢的不如搶錢的、搶錢的不如印錢的。哎，Kevin，你什么時候也開公司發股票啊？到時候能不能給我留一點原始股呀？”

許克沒笑，他腦海里冷不丁冒出來“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這么一句古語，緊接著他眼前仿佛展現出一幅圖畫，自己就好像兩千多年前那位叫陳勝的古人，正拄著一根鋤頭呆呆地仰望著天上一隊振翅南飛的大雁。

對于絕大多數人來說，理想這玩意兒一般是埋在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只是偶爾翻出來放在心里想一想而已。但許克并不屬于這絕大多數，他不僅一直放在心里想也開動手腳干了。許克不再理會前排的兩個人而是掏出手機開始上網，他輸入一個網址，等待著，那是一家剛剛開始測試手機版的網站，那是屬于他自己的事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