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暗斗
一道刺耳的女聲尖叫突兀響起,讓喧囂熱鬧的宴會氣氛頓時變得奇怪起來。
人群中身穿白色禮服的女人被紅酒倒了滿身,怒視著對面臉色難看的高挑女子,咬牙切齒道:“言歆,你這是什么意思?!”
被稱作言歆的女人同樣是一襲白色長裙,飄逸輕巧的絲質(zhì)長裙在華美奢華的燈光下恍如閃亮碎鉆,優(yōu)雅不失高貴。言歆雙手抱臂,眉眼間艷色濃重卻譏誚分明,“沒有什么意思,只是對梁小姐剛剛的出言不遜表示一點回敬而已。”
女人被言歆毫不客氣的反擊說得臉上滿臉羞憤,身上的禮服也因為紅酒的浸濕而變得粘濕不堪,內(nèi)里春光隱約可見。
宴會大廳最角落處,夏時意正和客人舉杯交談,被爭吵聲吸引后朝那里看了過去,目光落在言歆的身上,不動聲色地閃了閃。
被吸引的不止夏時意,不斷有賓客陸陸續(xù)續(xù)地過去圍觀,但是卻沒有人站出來,因為這兩人他們誰都得罪不起。
被倒了紅酒的女人后臺顯赫,而言歆則是廣告界巨頭言氏的千金,她們在T市上流名媛圈內(nèi)素來不和,每一次見面都要明爭暗斗好久。
今晚的導火索在于兩人穿了一模一樣的長裙,就連頭飾都高度相仿,遠遠看去誰也分不清是誰。
言歆以為那個女人故意要模仿她,奪走她今晚宴會上獨一無二的風格,但向來心高氣傲的她本不屑比較,卻被那女人三番五次的尖酸刻薄的挑釁激怒,脾氣火爆的言歆甩手就向她潑了一身紅酒,也不管自己還身處在衣香鬢影的晚宴中。
就在雙方對持不下的時候,從人群中走來一名身姿挺拔的男子,深邃明朗的雙眼、筆直漂亮的鼻梁,下頜微收,神情隱隱帶著一股倨傲之色,嗓音有種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怎么回事?”
來的人是顧決,笑傲地產(chǎn)界的顧氏集團最高掌權(quán)者。顧決穿著手工剪裁的深色西裝,質(zhì)地經(jīng)典而華貴,優(yōu)雅沉靜中分明有種讓人無法移開視線的禁欲之美。盡管身處一片喧囂,人群中卻唯獨他最是醒目。
“這不是顧總么?”
“都說顧言兩家交情好,看來果真如此……”
“嗬,你不知道,言小姐可是和顧總從小長到大的青梅竹馬……現(xiàn)在她受欺負了,人家能不過來幫一把嗎……”
顧決一出現(xiàn),就引起周圍的人悄悄議論了開來。
“我沒事。”言歆見到顧決,臉色稍稍放軟,挽著他微微一笑:“我們走吧。”
顧決低頭凝視了言歆幾秒,確認她身上無恙后才輕點頭,帶著她離開。
身上沾滿紅酒的女人卻像是執(zhí)意要和言歆斗爭到底,在兩人經(jīng)過她身邊的時候,腳下的七寸高跟鞋狠狠地踩在言歆的曳地長裙上,碾了又碾。
言歆受到阻力猛地向后傾,差點跌倒在地,幸而被身旁眼疾手快的顧決穩(wěn)穩(wěn)地扶住,才不至于落得太難堪。
然而那件白色長裙卻徹底失去原本纖塵不染的模樣,那一腳的痕跡顯得極為突兀,破壞了整體的和諧。
幾乎是立刻地,言歆揚手就要朝對方的臉上扇去,卻被顧決攔了下來,他的聲音聽不出喜怒,卻有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言歆,夠了,這么多人看著,不要把事情鬧得難以收場。”
或許是終于將一直受到言歆壓制的不甘報復了回去,女子沖氣急敗壞的言歆挑挑眉,得意地揚長而去。
顧決將言歆帶到休息室后,她將梳妝臺前零零碎碎的各種化妝品砸得粉碎,他讓助手收拾干凈后,繼而對她淡淡道:“言歆,不就一件禮服,需要發(fā)這么大的脾氣嗎?”
言歆想到今晚要見的人還沒有等到,自己現(xiàn)在又搞得這么狼狽,滿腹怒火沒地方發(fā),聲音不由得拔高了幾度,“不是衣服的問題,是她讓我重目目睽睽之下讓我難堪!而且,我的計劃全被她搞砸了!”
言歆的婚期近在咫尺,然而操刀設計婚紗的設計師卻始終懸而未決。她前陣子打聽到法國服裝界如今最后歡迎的設計大師Alisa最近低調(diào)現(xiàn)身在國內(nèi),于是想方設法與這位傳說中的大師取得了聯(lián)系,他們約定好今晚在這一場宴會上相見。
設計大師Alisa被界內(nèi)封為時裝女王,在喜新厭舊的時尚界,她是一個不敗的神話,開創(chuàng)了自己的設計品牌,締造了一個又一個的時裝傳奇。
Alisa脾氣很好,沒有身為大師的架子,但設計標準古怪,界內(nèi)傳言她向來只給合乎她眼緣的女性設計服裝,所以言歆為了這一次見面盛裝出席,目的就是想給Alisa博取一個好印象,為她設計出舉世矚目的婚紗,結(jié)果這一切卻被那個莫名其妙的女人搞砸了。
她一想到這里,就氣得咬牙切齒。
顧決的聲音沉了下來,“你不是還要見那位設計師嗎?時間還有,我現(xiàn)在出去重新為你置辦一套禮服,然后我們一起等你要見的人。”
言歆坐下來,倔強得開口:“還見什么見,回去算了!”
顧決沒有理會言歆的破罐子破摔,直接開門離開,剩下言歆一人坐在休息室內(nèi)。
顧決經(jīng)過走廊的時候,看到一個身影熟悉的女子向這里走來,他不由得停下了腳步。
女子很年輕,一頭烏黑亮麗的長發(fā)綰在左側(cè),發(fā)尾隨著走路的步伐輕盈的蕩開,在胸前劃過美麗的弧度,猶如深海中出水的美人魚。身著的淺紫色單晚裝式長裙露出了整個背部,將她裸露在外的肌膚襯得格外瑩白如玉,細如凝脂。
女子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周圍,確定沒有什么人看到她這才后閃身進了一間休息室。
夏時意。
顧決認出她是誰后,經(jīng)過那間休息室的時候腳步刻意地慢了下來。
“梁小姐,感謝你的幫助……”
一道不耐煩的聲音打斷她,“行了行了,這次我答應你的我都做到了,以后我們兩不相欠。”
顧決在原地站了很長時間,眸中的神色瞬息萬變。
(2)約定
夏時意一出來就撞上了顧決,她錯愕地看著他,內(nèi)心頓時咯噔了一下,下意識地退后了幾步。
然而只是幾秒鐘的時間,她的頭腦就迅速變得清明起來,唇角綻開清淺的笑意,似是開了一春桃花,“顧總,好久不見。”
她不知道顧決聽到了多少,只能以不變換萬全。
顧決看了夏時意很長時間,沒有笑也沒有應,清絕的目光中透著幾分莫測,還有某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最怕的就是這種什么也不說不問的人,沒有辦法窺測到他的底線是什么。
梁小姐早在夏時意的暗示下離開,只剩下夏時意和顧決兩人面對面站著,形如對峙。
“我對你們女人之間的戰(zhàn)爭沒有興趣。但是……”顧決終于慢條斯理地開口,語氣卻泛著點冷意,“身為言歆的好友,夏小姐是不是該給我一個解釋?”
夏時意鎮(zhèn)定自若地抬頭,微笑道:“顧總也說了對我們女人之間的戰(zhàn)爭不感興趣,所以解釋就不必了吧?顧總要是對今晚發(fā)生的事情不滿,我任憑處置。”
看著夏時意一副要殺要剮豁出去的模樣,顧決倒是笑了,那笑容英俊逼人,當真是好看,“你好像很篤定我不會對你怎么樣。”他頓了頓,繼續(xù)說,“其實,看上去也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我確實不想為難你。但你要答應我,以后不要出現(xiàn)在言歆面前,如何?”
夏時意唇邊的笑容像是被定了格,“怕是很難。”
言歆聽到敲門聲以為是顧決,她內(nèi)心正詫異著他的速度如此之快,卻在下一秒被門外的人給怔住。
言歆目光在顧決身后的夏時意身上逡巡了半圈,不滿地說道:“顧決,你給我?guī)ФY服,怎么結(jié)果帶了一個陌生的女人回來?”
顧決讓出身體的一側(cè),讓夏時意進休息室,他關(guān)上門后對言歆淡淡解釋:“言歆,她是Alisa的學生,叫夏時意。”
言歆的臉色不太好看,對夏時意說話的語氣有些高高在上:“Alisa呢?為什么來見我的人是你?”
夏時意從容地笑一笑:“Alisa老師因為行程臨時有變,已經(jīng)回國。因為時間的問題,她還沒來得及和言小姐打招呼,所以臨走前特意委托我前來和你商談婚紗一事。”
這句話剛說完,讓言歆不太友好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她幾乎是下意識地臉色一變,目光帶著試探,反反復復地打量著夏時意。
她看了好久,終于遲疑地對身旁的顧決開口,內(nèi)容卻是和禮服無關(guān)的,“顧決,你有沒有覺得她的聲音……很像夏綾?”
豈止是像,幾乎到了一模一樣的程度。
就連姓氏也有種詭異的巧合,甚至,近距離地觀察她的容貌,還能透過她看到一點點夏綾的影子。
真的……只是巧合而已嗎?
顧決知道她在想什么,輕描淡寫地開口:“是有些像,不過夏時意小姐剛從法國回來,不會是我們認識的那個人。言歆,你不要多想。”
夏時意對言歆報以一笑,向她伸出右手,落落大方地開口:“你好,我叫夏時意。”
雖然顧決的話讓言歆暫時打消了埋在心里的疑慮,可不知道為什么,言歆看到夏時意的第一眼就覺得不是很舒服。她從上到下地掃視了夏時意一眼,那眼神帶著顯而易見的質(zhì)疑和不信任,“那么,接手婚紗設計的人是你?”
夏時意并沒有將她的輕視放在心上,始終笑盈盈,在這位心高氣傲的言家千金面前不曾輸?shù)舭敕謿鈩荩笆俏摇!?
言歆依舊是高高在上的態(tài)度,“夏小姐,我直接和你開門見山吧,除了Alisa,我是不會把我的婚紗交給任何一個人的,哪怕是她的學生。”頓了頓,“所以,夏小姐請回吧。”
顧決剛要出聲,卻意外地看到夏時意從身帶的包中取出了一把服裝裁剪的專用剪刀。他不動聲色地挑挑眉,倚在墻上饒有興趣地看她手中的動作。
夏時意沒打任何一聲招呼,半蹲在地,直接一刀“咔嚓”剪向言歆的白色長裙,長裙應聲而開。
言歆被夏時意突如其來的舉動嚇了一跳,幾乎是同時,她驚聲尖叫道:“夏小姐,你干什么?!”
“別動。”夏時意沒理會言歆的質(zhì)問,手上裁剪的速度愈發(fā)快起來,純白色的布料在她手中上下翻飛,行云流水般劃出繚繞的線路。她面色冷靜地開口:“我只是想向言小姐證明一個道理,服裝也是有靈魂的,臟了一處并不代表全身一無是處。”
“不要做服裝的奴隸,你需要的是讓它來配合你。”夏時意的眉目間似是籠著一層細細的光,叫人看不清她眸中的神色,“來配合你的獨一無二。”
言歆本覺得不耐,但是轉(zhuǎn)念一想,左右這裙子已經(jīng)報廢,還不如讓她看看Alisa親自傳授的關(guān)門弟子能做到何種地步。
于是言歆站著一動不動,任憑夏時意在她這件心愛的白色禮服上隨意裁剪。
二十分鐘過去,夏時意一氣呵成,收起剪刀,地上布滿絲質(zhì)白裙的碎布。
一件全新的禮服出現(xiàn)在了言歆的身上,也讓她轉(zhuǎn)眼之間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
原本飄逸輕巧的絲質(zhì)長裙被夏時意改造成利落大氣的半身短裙,讓言歆本身高傲的女王氣質(zhì)完美地展現(xiàn)了出來。
白色裙子下半身裁剪得層次不一,卻無一將裸露在外的雪白肌膚襯托得膚如凝脂,細滑如綢,言歆的氣質(zhì)也變得更加清秀絕俗,整個人顯得愈發(fā)高挑,神采奕奕。
“好了。”夏時意將剪刀收起,對眼前神色莫名的言歆莞爾一笑,“Alisa老師說過,再好看的服裝如果不適合所穿之人,那就是一件累贅。言小姐不適合穿及地長裙,這樣會把你修長的雙腿遮住,所以我動刀只有一個目的,就是讓你的長腿展現(xiàn)出來。”
“夏小姐是個好學生,但未必卻是一個好的合作伙伴。”一直沒有出聲的言歆勾動嘴角可有可無地笑了笑,“我不需要一個沒過問我意見就開始動刀的設計師。”
言下之意,夏時意剪得再好,卻不是言歆想要的風格。
夏時意聞言聳聳肩,笑吟吟道:“言小姐大概不明白訂制和設計之間的區(qū)別,設計師所存在的意義,就是將被設計者身上的優(yōu)點全部挖掘出來,然后展現(xiàn)在世人面前。”
言歆被夏時意嗆得說不出話來,倒是一直旁觀的顧決漫不經(jīng)心地開了口:“言歆,夏小姐說得沒錯,換做今晚是Alisa在場,或許她的想法和夏小姐一樣。所以你不妨試試與夏小姐的合作?”
言歆瞥了一眼顧決,神色欲言又止,她不說好也沒說不好,沉默了一會兒才有些敷衍地講:“夏小姐,今晚的事情先這樣,我考慮一下,過幾天我會給你答復。”轉(zhuǎn)頭對顧決道,“顧決,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說完,率先開門離開。
顧決卻依舊靠在墻上,雙手插在褲里,站著沒動。他挑了挑眉,看著夏時意不緊不慢道:“知道言歆不會輕易認同你,所以就想方設法地在她面前證明自己。這也是你讓梁小姐毀掉她禮服的原因,好讓言歆配合你。我分析得可對?”
“顧總看得真明白。”夏時意不打算否認,她嘆口氣,“不過就算我做了這么多,可未必能達成所愿,不是嗎?”
顧決直起身體,居高臨下地俯視她好久,淡淡開口:“我可以幫你。但還是我之前說的那樣,你要答應我設計完言歆的結(jié)婚禮服后,不要再和她見面。”
夏時意詫異地看他,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他會主動提出幫忙,不過爾后輕聲笑了起來,“不明白顧總為什么這樣執(zhí)意要避免我認識言小姐,難道是因為和你們之前說的那個夏綾有關(guān)?”
顧決聽到這個名字后臉色驀地一變,沉聲說道:“夏小姐不用知道。”
夏時意笑了笑,并不在意顧決陡然之間轉(zhuǎn)變的態(tài)度。
不管怎樣,有了顧決的幫忙,她的目的已經(jīng)達成了。
(3)調(diào)查
夜色無聲無息地渲染整個城市,高聳入云的建筑物被月色染得分外剔透,就連行走在路道兩旁就如踏著夢境一般。
顧決開著車,腦中不停地回放著,夏時意回國后,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見面。
那個時候,夏時意負責接手顧氏某樓盤開業(yè)慶典中的一場模特走秀。
雖然模特走秀在整個開盤慶典中并不是什么重頭戲,但夏時意依舊對此盡心盡力,不敢絲毫懈怠,沒想到在最后卻發(fā)生了意外,原本在整個走秀過程中壓軸的模特突然暈倒,引起現(xiàn)場一片混亂。
到了后臺,模特們?yōu)榱四莻€因故取消的壓軸之位競相爭奪,而最后,卻是身為設計師的夏時意走上了這個位置冠壓群芳,以奪人心魄的女王姿態(tài)支撐起了整場時裝秀,驚艷得不可方物。
夏時意在那一場時裝秀上名聲大震,從此成為上流社會中的那些名媛千金們中倍受歡迎和注目的設計師。
而顧決和夏時意兩人的真正相識是在當晚的酒會上。
彼時的夏時意因酒意上來提前退場,懶洋洋地斜倚在酒店擺放在陽臺處的織錦躺椅上,昏昏欲睡。深栗色卷發(fā)從雪色鎖骨處一路滑下,遮住了精致姣好的容顏,耳墜上搖搖欲墜的碎鉆在泠泠孤月的照射下,光澤閃耀如星辰。
夏時意被一陣談話聲吵醒,循著交談的聲音,她看到了對面陽臺上的兩個年輕男子,顧決和他的勁敵易淵。
外界曾形容這樣形容易淵這個人,男子魄力,女子容顏,此人表面看起來玩世不恭,暗地里的行商手段卻妖冶毒辣地令人發(fā)指。
曾經(jīng)得罪過某個后臺權(quán)勢強硬的人物,在德國巴登的賭場遭人暗算和陷害,一夜之間傾家蕩產(chǎn),走投無路。所幸顧決的父親顧宏城在同一天路過巴登,出手相救。因為易淵的性格和顧宏城本人極為相像,又看重了易淵在金融領(lǐng)域的才能,將他帶進顧氏,安排在顧決的身邊,成為顧決的首席特助。
但顯然易淵無意玩弄忠心和臣服那一套,不甘位于人下才是他的本色,先是和顧決平起平坐;然后易淵買通商業(yè)間諜,導致顧氏20%的客戶資料曝光,引起地產(chǎn)界的嘩然和輿論;最后易淵從顧氏中獨立出去,成立華易地產(chǎn)公司。華易公司一上市,因其和顧氏高度相像的商業(yè)運作模式,很快受到各行各業(yè)的關(guān)注。
養(yǎng)虎為患,令顧氏成為踏腳板,成為顧宏城最大的恥辱,讓當時年歲已高的顧宏城氣到住院,年僅二十三歲的顧決就是在這個時候接手腹背受敵的顧氏,成為整個公司董事會中最年輕的掌權(quán)者。
察言觀色,一向是夏時意的大擅長。
夏時意左手撐著下顎,在黑暗中耐心細致地看了好一會兒,盡管不知道對面的兩人談話的具體內(nèi)容,但她還是很肯定,顧決此刻心情不是很愉悅,神情也有些微的不耐。
夏時意晃一晃手中的紅酒杯,突然心生一計,略施粉黛的妝容上閃過微妙的狡黠。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腳步不穩(wěn)地走近兩人,最后俯趴在欄桿上,嬌媚的聲音里顯然有醉意:“顧總,你怎么還在和那個臭男人說話,快來我這里,等你好久了呢……”
柔美甜膩的嗓音,在夜幕中聽起來有種華麗迷離的誘惑感。
如此突兀一聲,令對面兩人不得不中斷談話,紛紛朝夏時意的方向看來。
——臭男人。
這三個字讓一向以容顏邪魅備受女人追逐愛慕的易淵臉色一下子難看起來,他緊緊盯著夏時意,語氣不陰不陽:“喲,想不到這里竟有如此的好景致……顧總,還真是艷福不淺啊……”
夏時意懶懶地喝一口酒,唇角微翹,笑意盈盈:“你這個男人倒是很會說話嘛……顧總,你說是不是?”
泠泠孤月下,顧決英挺清冷的輪廓有種歐洲宮廷中貴族般的優(yōu)雅,讓人心醉沉淪。就在夏時意和易淵都以為他不會出聲的時候,顧決輕輕頷首,微笑:“夏小姐也很會說話。”
他指的是,臭男人這三個字。
顧決的話一出口,易淵和夏時意頓時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易淵妖冶的容顏閃過一絲尷尬,夏時意掩唇咯咯地笑開,些許凌亂的發(fā)絲在風中微揚糾纏,釋放出一種入骨的嫵媚與麗色。
被二人輪番調(diào)笑的易淵將惱怒和不愉盡藏眼底,僅露出一向玩世不恭的笑容:“既然顧總和夏小姐如此情投意合,我再打攪倒顯得我沒趣了……顧總,那我們?nèi)蘸笤贁ⅲ绾危俊?
顧決也不推辭,和易淵握手,語調(diào)平淡:“易總客氣了,我先謝過易總的這一番成人之美。”
易淵最后不懷好意看一眼夏時意,離開。
月朧星疏,顧決長身玉立,靜靜看趴在欄桿上的女子,不緊不慢的語調(diào):“敢稱易淵是臭男人的,你是第一個。”
夏時意挑眉:“顧總這是在夸我有勇氣嗎?”
顧決不否認:“這是我表達謝意的另一種方式。”頓一頓,繼續(xù)說道:“夏小姐的聲音很好聽,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夏時意沒想到他會說起她的聲音,怔住幾秒才回過神來,言笑晏晏:“不知道這位故人是?”
顧決望著她,沒有說話,深邃狹長的眼眸里閃著明明滅滅的光,那視線讓夏時意一時恍然覺得,他不是單純地在看她,而是透過她在看一段他心中塵封已久的記憶,亦或是某一段向人無可言說起的感情。
顧決沉默了很久,才緩緩說:“她因一場五年前的大火而至今生死不明。”
夏時意瞬間直起身子,收起了臉上的笑容,輕聲說了句抱歉。
“沒關(guān)系。”顧決揉了揉眉心,突然間感覺疲憊襲身,欲轉(zhuǎn)身走。
夏時意卻突然叫住他:“顧總,難道你一點也不好奇我是如何取代你那個花巨資請來的模特成為壓軸嗎?”
顧決腳步一轉(zhuǎn),回頭看不遠處的夏時意,慵懶精致的瓜子臉在月光下有種難以言喻的美,隨后他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笑:“夏小姐未免太低估我,我猜測,那個模特身上的時裝根本就是為你自己設計的,對嗎?你要這場秀的奪目,事實上你也的確這么做了。”
云淡風輕的一句話,卻像是在夏時意心中敲下最強音,她訝然:“你怎么知道?”
“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夏小姐確實好手段。”顧決漆黑如墨的瞳仁像是布滿了星辰的倒影,有著洞察一切的冷靜與沉穩(wěn):“我下午去醫(yī)院看過那個模特,她和我說本就無意這一場時裝秀,而是另有其他目的。至于目的,她未明說,但我想她躺在這里肯定少不了你的幫助,更甚至,你們二人或許是相互成全。”
夏時意卻沒有認真聽,她只是歪頭,對顧決笑得分外好看:“難得顧總愿意一次開口說這么多話,那我索性全部告訴你好了。”
顧決沒有拒絕,順水推舟道:“洗耳恭聽。”
有預感,那個模特的目的必定和他有關(guān),否則,夏時意不會選擇特意告訴他。
“她要見你,我要壓軸。”
短短八字,背后的含義不言而喻。
夏時意將那些被顧氏請來的模特分成了三類:看重顧氏名氣而來的,看重顧氏高薪的,還有就是完全沖著顧決而來的。在這些模特中,唯獨第三種也就是沖著顧決來的壓軸模特對夏時意所裁剪設計的服裝最為不滿。因為,她眼光高,心氣傲,看不上夏時意設計的那些衣服,若不是顧決,她絕不會來這一場秀。
在她第三次刁難夏時意后,夏時意收起那些精心設計的時裝,懶懶對她說,“其實你大可不必在這里為難我,你想要什么我一清二楚,無非是想通過這場時裝秀來吸引顧總的注意,但是想要見他,時裝秀絕對不是最好的時機。而我,完全有能力讓你得到想要的。”
夏時意明白,要讓一個人為她所用,第一是觀察對方對什么東西在意,第二則是要清楚什么東西是對方想要,自己又有資源去給予。
“我憑什么要信你?”那個模特冷冷問。
“我聽說顧氏顧總是出了名的護短與體恤下屬,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如此得到顧氏上下一致的民心。為何現(xiàn)在不好好利用他下屬的身份,讓他也‘體恤’你一回呢?”夏時意慢慢笑,“你想要時裝秀的那短暫一眼,而是想讓他親自出現(xiàn)在你面前對你溫柔問候?”
模特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后者。曇花一現(xiàn)雖令人難以忘記,可一來誰都不能保證顧決會親自出現(xiàn),二來有了他的問候,才有后續(xù)無限可能。
她聽從夏時意的建議,走秀前突然毫無節(jié)制地節(jié)食,導致突發(fā)性暈厥,被送進醫(yī)院。不出所料,在顧氏地盤上出現(xiàn)的意外引起顧氏高層的重視,顧決親自去醫(yī)院看望了那個模特。
而此刻,顧決聽完夏時意的敘述后,微微一笑,像是絲毫沒有介意兩個女人對他的算計,“夏小姐,你倒很令我對你刮目相看,不過——”
他頓一頓,低沉的嗓音有種冷澈的質(zhì)感:“卻是個危險的女人。”
夏時意唇邊的清麗笑容不減:“顧總謬贊了。”
顧決正想得入神,不經(jīng)意間就聽到旁邊的言歆突然一聲問:“顧決,今晚那個夏時意,你好像之前就認識她?”
顧決神色淡淡,語氣波瀾不驚:“之前有過一次合作,她的表現(xiàn)讓我很是刮目相看。”
言歆連續(xù)看了他好幾眼,覺得他表揚一個女人的行為實在很反常,“是因為她聲音像夏綾?”不等他回答,她又喃喃自語起來,“不,現(xiàn)在想想,認真看上去的話她長相也和夏綾有些相像,她們到底什么關(guān)系呢……”
顧決忍不住皺眉,“言歆,你想得有點多了。”
言歆沒理他,自顧自地拿出行動電話撥給秘書,吩咐道:“去查一個叫夏時意的女人……對,越快越好。”
黑夜中,顧決的神色辨不清喜怒,只是握在方向盤上的手愈發(fā)用力了起來。
(4)目標
這天一大早,言歆的秘書就將一疊文件夾放在了她的辦公桌上。
言歆翻開文件看了很長時間,卻始終沒有看到她意料之中的東西。
夏時意,出生平凡,背景平凡,唯一值得一提的地方,也就是五年前曾在國內(nèi)某家著名美容醫(yī)院做過整容手術(shù)。從調(diào)查的原因來看,是因為當時被人惡意潑了硫酸才招致惡性毀容。
言歆翻出夏時意整容之前的照片,又仔細對比之后才失望地發(fā)現(xiàn),縱然照片上的女子容貌不比整容后差,卻不是她想找的人。
自從五年前的那場大火之后,夏綾一直生死不明,就像是憑空消失了一樣,誰也找不到她。
然而不知道為什么,言歆冥冥之中始終覺得,那個女人還活在世上。
看著這些照片,言歆突然變得煩躁。
她和陸行彥的婚期近在咫尺,可是最近他們之間又因為五年前的往事爭吵了起來。
只要一提到夏綾的名字,陸行彥整個人都會變得不對勁,這讓她不得不恐慌和重視。雖然夏綾失蹤了,當她感覺這個女人無處不在。
言歆最害怕的一件事,就是婚禮沒有辦法正常進行。所以在結(jié)婚之前,必須找到消失了五年的夏綾,杜絕一切不利的情形發(fā)生。
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將主動權(quán)牢牢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想到這里,言歆撥了一個號碼,“夏小姐,最近有時間嗎?”
從頂樓往下看,視線所及之處,城市間的建筑物都被夕陽籠了一層薄紗,像是誰失手打翻了一瓶橙色顏料。
夏時意在咖啡廳內(nèi)等了許久,才等到了言歆的身影。
言歆坐下后,并沒有直接談婚紗設計的事情,她盯著夏時意的臉看了好久,說道:“我希望夏小姐能明白,我不會任用一個來意不明的人。”
夏時意言笑晏晏道:“那是自然。言小姐有什么想問的,我一定知無不言。”
言歆端起咖啡杯,假裝不經(jīng)意地問道:“我聽說,夏小姐五年之前被人潑了硫酸?”
夏時意臉上的神色不變,摸摸自己的臉,曬笑道:“沒想到言小姐也知道了這件事……五年前得罪了一個同門師姐,所以有段時間一直在醫(yī)院休養(yǎng)。”
“是這樣。”言歆點點頭,語氣淡然道:“那夏小姐是否認識一個叫夏綾的女人?”
夏時意嘆了口氣,“或許是我的聲音給了言小姐一種錯覺,不過我真的不認識你們所說的夏綾。”
言歆敏感地抓住了關(guān)鍵詞,蹙眉問:“你們?”
“之前顧總也提到過我的聲音和他的一位故人很像,我想大概就是言小姐口中的夏綾。”
言歆眼底的笑容讓人辨不清真假,試探:“我看顧決和夏小姐之間好像很熟悉。”
夏時意唇角微翹,神色一片落落大方,“言小姐誤會了,我和顧總雖然之前有過一次合作,但并沒有什么來往。”
“可是顧決好像很看好你,不然也不會向我推薦你。”言歆淡淡道,“我和顧家的交情很深,就算你不是Alisa的學生,只要不是太差,凡是顧決推薦的人,我都會認真考慮一下。”
其實不止是顧決方面的原因。
盡管剛剛夏時意的話言之鑿鑿,看上去有理有據(jù),但她不相信發(fā)生在夏時意身上那么多的巧合,所以她依舊保留懷疑態(tài)度。
她之所以將夏時意留下來,是為了要在身邊牢牢地看緊夏時意,那么剩下的,只能交給時間去替她驗證了。
夏時意內(nèi)心一動,她知道顧決和言歆兩人之間關(guān)系匪淺,卻想不到顧決對言歆的影響竟然這樣大。她略有些期待地看著言歆,眉眼間幾分緊張,“所以言小姐考慮的結(jié)果是?”
言歆將合同遞到夏時意的面前,公式化地向她伸出了手,客套道:“夏小姐,希望未來的日子里合作愉快。”
夏時意展顏笑開,暗地里卻悄悄松了口氣,終于是拿下了這個任務。
夏時意簽好字后沒多久,言歆就接到了從美國打來的電話,她幾乎是立刻就站起身,說話的聲音不住顫抖,“你說什么?!”
對方的一句“陸先生在高速公路上出了車禍”瞬間讓言歆的臉色大變,甚至失去了血色。她匆匆接過夏時意手里的合同,沒說一句便抬腳離開。
剩下夏時意一個人坐在露天咖啡廳里。午后的陽光從窗內(nèi)傾瀉下來,錯落有致地鋪在地板上,仿佛灑上了一層淡淡的金粉。
夏時意愜意地靠在椅子上,悠閑地喝著手中的咖啡,看著言歆的背影越走越遠,直到她消失在門后,嘴邊的笑意終于收起。
她從包中拿出一本記事簿,翻開其中的一頁上,那上面赫然寫著一行娟秀的楷體字。
——5天,成為言歆婚紗設計師。
夏時意低頭,用紅筆在旁邊打了勾。
視線下移,她目光倏然變冷,眸中冷意如皚皚冰雪。
——30天,成為顧決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