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長達一個月的準備,又避開了有鬼節的七月,秦商終于第二次披上了大紅的嫁衣。
對于這場婚事,她從一開始的抗拒到現在的迫不及待,完全是因為嫁了人之后便可以從宮中搬進公主府。然后從此便有了屬于自己的家,有了出行的自由,有了去見殷阮等人的權利。這是她做夢都想得到的一切。何況,即將成為她丈夫的那個人也抱著和她相同的愿望。
長陵公主大婚,婚禮只可用無上尊貴與奢華來形容。紅毯從皇宮一直鋪到了未央街的公主府內,大街小巷都掛滿了飾以七彩金絲的大紅燈籠,淺粉淡紅的花瓣鋪灑了一路,整個都城都仿佛被紅綢所包裹上了,絢麗繽紛的煙火不時沖染天際,極是瑰麗壯觀。而這些還僅僅是表面可見的冰山一角罷了,更不用說那震驚世人的十里紅妝。像是要彌補她上一次嫁人時的缺憾,這一次的趙衍動用了數不清的人力財力,只為讓她用最風光的姿態出嫁。
身上那集合三百名頂級繡工心血的嫁衣厚重而華美,衣領和袖邊皆繡以暗紫花紋,肩披淡紅流蘇霞帔,曳地裙擺隨意披散在同樣鋪著紅毯的地上,仿若沒有盡頭。而那頭上所戴的燙金步搖到底有多精致,秦商自己看了都只有驚嘆的份。若不是配上怎樣都笑不出的新郎與新娘,這本該是場最完美的婚禮。
拜堂行禮皆是在宮中,待到花轎終于進了公主府的大門,便只剩下洞房花燭一個步驟了。合巹禮之后,嬤嬤宮女等人也相繼離開。
唯剩二人單獨相處。
“累了一天了,快去睡吧,明天還要去禧福寺呢。”得了趙衍的恩準,兩人明日無需去宮中拜見,迫不及待想去禧福寺的秦商便也把一直想做的事情定在了明日。
一天下來一直在皇帝面前繃著神經的施錦略顯疲憊的點點頭,正要推門出去隨便找一間房休息下,卻聽身后的人突然又說了一句,“等等。”
“怎么了?”他不解的看著一臉羞澀的她。
“幫我個忙。”
在管家尚未具體安排府內的事務之前,所有人都住在離公主新房最遠的院落里。幸而這曾經的國公府建的足夠大,哪怕有三十幾人之多,也不至于幾人擠在一間房里。至于今日的婚禮,為了給駙馬爺最起碼的尊重,他們這些人都沒有被允許出現在公主和駙馬面前。
“新房不是您的房間。”見哥哥在望著窗外出神,爾雅不禁多了一句嘴。
“我不是在想這個。”對于秦商把他在顏府的房間封起來不讓別人碰的事情,顏央早已知道了,但就算不是如此,他也并不在意這一點,“禧福寺如何了。”
“留下的人手都是最信得過的,絕不會出事。”
“趙衍沒那么傻,若是動了虞蘇姜,他就再也無法掌控林和希。對我們,也是不利。”說到這兒,顏央頓了一頓,“只怕,有別的人見不得這平靜。”
“你是說……”爾雅的目光投向了窗外,在這個院落里還住著很多曾經高高在上的官員和世家子弟,只不過現在所有人都落得了現在的身份。
顏央只是輕輕搖搖頭。
哥哥的有些心思,爾雅一直弄不懂,便也不再多問什么。
“爾雅,”半天,顏央才又開口,似是發問更似感嘆,“你知道嗎,最難消受的是美人恩。”
爾雅一愣,正要開口,房門已被人推開又迅速的關上。來者像是偷偷溜過來的,關上門后就倚在門上長呼了一口氣,不過等到抬頭看到屋子里有兩個人,沒呼完的那口氣差點憋回去嗆到她自己。
“爾……爾雅你也在啊……”
“公主。”瞪大了眼睛看著面前的人,爾雅在片刻的詫異后連忙低下頭告辭,“我……我先走了。”說完,不待秦商說什么便匆匆離開。
雖然不想被第三個人撞見自己現在的行為,秦商卻并沒有趕人的心思,他這樣“體貼”的離開,她反而更是尷尬了。何況,“對不起,我沒想到會把爾雅也牽扯進來。”
她在顏府帶走爾雅的舉動本是想讓他免于牢獄之災,卻被誤解成了她想要爾雅留在自己府內。可以說,繼顏央之后,她又坑了無辜的爾雅。他今年也才十七歲,就要接受這樣的命運以這樣的身份活下去。她也算是害人不淺了……
“他是自己想過來的。而且,比起他,你更值得擔心。”顏央的目光落在她那一身嫁衣之上,像是想嘆氣最終卻只是無奈的彎起了嘴角,“現在可是洞房花燭夜。”
“好看嗎?”她毫不在意的拎著裙擺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并沒有點上燭火的房間有些昏暗,但從窗戶透進來的月光卻剛好灑在少女的面龐上,額間梅妝如花刻,朱唇一點桃花殷。
連那胭脂的味道都可以聞得到。
“我說笑的。”見他一直不說話,她連忙擺擺手,“我怎么會傻到問你這個問題。”
少年公子倚窗望月,眉眼之間似乎都被柔軟的月光所填滿,這才是真正的美人。未及弱冠的年紀還未長成成熟男人的模樣,秦商總覺得每次見他,他都跟上次長得有些許不一樣,棱角卻越來越分明,仿佛時光正要把這個本就艷冠三京的男人雕刻成多一分則多余少一分則可惜的藝術品。在他面前,又有哪個人會不自量力到問出關于自己好看與否的問題。
只是緊接著她卻聽到了他在沉默之后的回答,“很美。”
無論是出自真心還是禮貌,簡單的兩個字,讓她反射性的捂住了心臟的位置,“為什么你能說的這么容易。”
“我可是認真的想了想才說出來的。”他指的是自己沉默的那段時間。
敗了敗了又敗了,本來下定決心要來向他證明心意的秦商不戰而敗。那日在宜湖湖畔,她立下豪言壯語要讓他喜歡上自己,說是倒追也好,她一直秉承著努力讓喜歡的人喜歡上自己是沒錯的這一信念,可是如今卻有種挫敗之感。面前這個人雖說自己不懂何為真情,卻總是能這樣一本正經的說出讓人面紅耳赤的話來。
簡直毫無抵抗力。
“算了。”拍了拍自己的臉,秦商拿出了一直隱藏在衣袖下的酒壺,滿懷期待的問道,“要不要喝一杯?”
“合巹酒?”
“被你發現了……”雖然被戳破了心思,她仍是沒有氣餒的拿起桌上的酒杯,分別倒滿了兩杯今晚最重要的合巹酒。穿著嫁衣避開公主府內的下人來到這里著實是不易之事,幸好自認為欠她一個人情的施錦不辭辛勞的帶著她偷溜過來,還允許她帶了這酒壺。
也算是圓了她一個夢。
“這里是你的家,我也算是嫁到你們家了吧。”這樣充滿期待的說完之后,她把手中的酒杯遞給他一個,笑容里滿是陰謀得逞的得意。
“你猜我在一年前的中秋想對你說什么?”接過酒杯時他突然這樣問了一句。
對于這個問題曾經苦思冥想了很久的秦商茫然的搖搖頭,正想開口去問,顏央已經將胳膊繞過她的,連帶著她也舉起酒杯。
相視并飲。
“等你猜到的那一天,就是我也想出答案的時候。”
翌日
卯時剛過,自認自己起得足夠早的秦商梳洗好出門時便被院子里的場景嚇了一跳。
“見過公主。”用現代的算法來算,現在連早晨六點還沒有到。而公主府里所有的男人們卻都已經站在了這個小院里,見她走出門皆對她行了這跪拜大禮。
“老奴見過公主殿下。”為首的一男一女皆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精神卻好的如同年輕人一般。一個穿著宦官的服飾,一個是普通老婦人的打扮。
兩人無論怎樣看都是宮里派來的人,秦商只慶幸施錦似乎天還沒亮就起來了,也不至于暴露了兩人根本沒有同房的事情。
“這是怎么回事?”迅速思考了眼前的場景意味著什么之后,她干脆倚在了門邊,以一種符合自己現在名聲身份的姿態看著這一幕。
“回殿下的話,老奴原本是宮里的嬤嬤,今日是奉陛下之命,來這公主府幫殿下您打理府院事務的。”老婦人恭敬的回著話,“有些事情殿下您無需親力親為,從今日,老奴會為您辦好。”,說完,又指了指身旁的老太監,“這位也是陛下派下來的,不過不能言語,凡事便都由老奴來說了。老奴姓陳,您喚老奴陳嬤嬤即可。”
這婦人雖然以奴婢居之,說話間卻自帶了一種不可置疑的威嚴,顯然只是表面恭敬,并沒有真的把現在的主子放在心上。秦商知道自己現在不宜與她起沖突,便也只能問道,“陳嬤嬤,你管這府院可以,但這大清早的就在我房門前擺出這幅陣勢,是想讓我看什么?”
“殿下您之前久居后宮,自是不知道若是有了自己的府院,該如何管這后宅,老奴也只是代勞罷了。”說罷,陳嬤嬤已轉身面向了身后的諸多男子們,“各位公子,老奴知道你們之前各個都高人一等。可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你們呆的地方是公主府,不是你們自己的宅院。各處都有各處的規矩,既來了這公主府,就要認清自己的身份守這公主府的規矩。”
“公主府的規矩,難道不該是公主定?”聽了這話,黎笙忍不住接了一句。
但讓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陳嬤嬤既不反駁也沒有斥責,而是直接走到他面前抬起手朝著他臉頰落下。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巴掌,黎笙幾乎是瞬間就捏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
“公子,”手還被鉗著,陳嬤嬤卻仍是不為所動,平靜的說道,“您說的話是沒錯。但老奴沒讓您說,您就閉上嘴。就像現在這樣,您這樣阻止老奴管教您,就是不知自己的身份。這公主府是公主殿下做主的地方,往下有駙馬爺,再不濟還有老奴,您可要認清自己的身份再說話做事。”
這一席話不僅是說給一個人聽的,而是說給在場的所有人。秦商正要阻止就被琴瑟拉了一下。而黎笙聽完后,沉默了幾乎只有一眨眼的時間便慢慢放開了手,那是帶著明顯的顫抖強迫自己將手垂下。
就在他松手后,陳嬤嬤面無表情的把這本該揮下的一巴掌狠狠的落在了他臉上。沒有半點猶豫,干脆利落的一個耳光。打得這原本的黎家少爺,綏京副都御史大人喉間都有些腥甜。但比起疼痛,取辱之感無疑更占上風。
“這就是公主府的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