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寒弦再醒過來時，

燭火正搖曳著。

他突然想起了，幼年父母還在的時候。

那時他便時蘇家的驕傲，三歲誦六甲，十歲觀百家。

十三歲好劍術，凌轢白猿公，匕首插吳鴻。十五歲辭親邊關，出使苗疆。

可他這一生，又好像從沒為自己活過一日。

蘇梵音守在他身側，見他醒了，輕聲問道：

“兄長你醒了，可要吃些東西？”

蘇寒弦搖了搖頭，溫潤的眸子望著窗外，聲音輕的不能再輕：

“這冬日可真長?！?

“韓小侯爺已經在回來的路上了，天亮前便能到了?！?

蘇梵音說著聲音便哽咽了起來，微微偏開頭，仿佛只一眨眼眼淚就要掉下來了。

“入冬前，想著等到春日里，便移一支桃花到院中，以后的歲月代我陪他。”蘇寒弦目露惆悵，卻又淡然一笑：“寺外桃花，估計看不到了?！?

蘇梵音聲音微微發顫：“那……兄長陪我說說話，咱們一起等等韓小侯爺?！?

蘇寒弦解開了手腕上的紅繩，向她遞了過來，蘇梵音目露不解，但還是連忙上前接住。

“兄長？”

“吾身無長物，唯余這一點物件，贈予無恙，愿他平安無恙?！?

言罷，蘇寒弦側臥著，已經沒了力氣再說些什么，只是一直望著窗外。

“不見了……”

“兄長，等一等他。”蘇梵音跪坐在他床旁，剎那間啞了聲音：

“兄長！”

……

漫絮匆匆往房中跑，急聲道：“小姐，韓......”

終究是晚了一步。

甲胄未除的韓九書踉蹌的跪倒在階前，寒風夾雜著雪花飛舞飄零，他眼前卻盡是四月盛開的桃花。

他緩緩閉上眼，任由淚水溢出眼眶。

“兄長……”

那個鮮衣怒馬，一日看盡長安花的小侯爺，也隨著這聲兄長，一同死在這個寒冷的冬日。

“你去何處？”

葉沉央欲攔住踉蹌離去的韓九書，卻被狠狠推開，只聽他顫聲道：

“我去尋他?！?

他總說那年桃花驚訝，可驚艷的到底是桃花，還是人。

……

“漫絮姑娘留步?！?

漫絮見自家小姐傷心，外面又吵吵嚷嚷亂糟糟，不放心自己小主子，想去看看。

卻被暗一叫住了。

微微俯身道：“暗一大人可有事要吩咐？”

“我想這個應該交給你?！?

水藍色的帕子已經被洗的有些泛白，此時已經上面還帶著斑斑血跡，卻依舊能看出這這帕子主人的愛護。

帕子一角還繡著個“絮”字。

漫絮自然認出是自己的帕子。

“這……”

“這是在梟一懷里找到的?！卑狄灰娝o緊盯著帕子，卻沒有接過，忙解釋道：“姑娘莫怪，若是覺得在下唐突了，在下……”

話未說完，漫絮已經接過了帕子。

“多謝！”

她什么都沒說，

也什么都沒問，

只是緊緊攥著帕子，消失在了暗一的視線中。

文字珠璣八千萬，難抒世間疾苦。

而另一邊。

走進蘇寒弦書房的葉沉央，早已泣不成聲。

......

“蘇兄這般小氣，不過幾本典籍，本王可是你摯友。”

“那臣永遠是殿下的后路?！?

那日葉沉央還不知道這句話的含義。

而此時他眼前，不只是蘇寒弦所說的文卷，還有數百封的邀請信，信上全都標注好了收信人的名字和地址。

數百人皆為天下名士。

蘇寒弦在天下文人名士心中的聲望，已經到了讓人可怖的地步，這百余位名士中，至少有八成會受邀趕往皇城。

便是葉沉央要登基，這些人也足以助他“名正言順”。

蘇寒弦那時并沒有洞察所有的事情，卻已經將人心推算到如此地步。

而寫著葉沉央名字的信封中，只有薄薄的一張紙，只四個字：

“秘不發喪”

所以他連自己的死也一同算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