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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霧都孤兒(譯文40)
  • (英)查理斯·狄更斯
  • 2718字
  • 2021-09-06 11:36:24

作者序

本書有若干人物選自倫敦居民中罪惡累累、墮落不堪之輩,這一點在一個時期內曾被視為是有傷大雅的。

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覺得沒有理由認為生活的沉渣不能像生活的浮沫和奶油一樣被用來為道德目的服務(只要不讓沉渣說不堪入耳的話),因而我斗膽相信,上述那“一個時期”未必就是永遠,甚至也未必是一個很長的時期。我有充分的理由走我自己的路。我讀過大量描寫竊賊的書,他們大多豐彩翩翩,富于魅力;衣著無懈可擊,錢包鼓鼓囊囊,還是挑選馬匹的行家;他們膽大妄為,情場得意;放歌縱酒,斗牌擲色,無一不精;堪與最體面的人物為伍而了無愧色。可是,除了在霍格斯[1]的作品中以外,我從來沒有看到過悲慘的現實。我覺得,描寫這樣一幫事實上存在的犯罪分子,刻畫他們畸形的面目、頑劣的品質和可悲的生活,如實地表現他們老是懷著鬼胎潛行在最骯臟的生活小道上,無論他們轉向哪一面,前景望到底只有黑漆漆、陰森森的巨大絞架;我覺得,反映這些情形也就是嘗試做一件需要的、于社會有益的事情。于是我盡自己所能做去。

在我所知道的每一本寫這類人物的書中,他們總是渾身充滿著吸引力。即使在《乞丐歌劇》[2]中,竊賊的生活也被表現得令人歆羨不置:麥克希思具有支配一切的魔力,劇中最美麗的姑娘和唯一純潔的人物對他一往情深,意志薄弱的觀眾對他像對伏爾泰所謂買得指揮并率領兩千人與死神搏斗之權利的戎裝豪杰一樣欽佩之至,竭力仿效。約翰遜[3]提出的問題——會不會有人因為麥克希思得到緩刑處理而去做賊?——在我看來沒有切中要害。我是這樣問我自己的:會不會有人因為麥克希思被判死刑或者因為世界上存在著皮丘姆[4]和洛基特[5]而不敢做賊了?想到這個盜魁放蕩的生活、瀟灑的風度、輝煌的成就和可觀的好處,我確信,任何有類似傾向的人都不會從他那里吸取任何教訓,他們從這出戲里看到的只是一條鮮花鋪就的坦途,而這條路遲早要把可敬的野心家引向絞架。

其實,蓋伊這個機智橫溢的劇本抱有諷刺社會這一總的宗旨,他著眼于其他更廣泛的目標,完全沒有考慮這方面的副作用。對于愛德華·布爾威爵士那部引人入勝、筆力遒勁的小說《保羅·克立福德》[6]也可以這樣說;平心而論,不能認為該書與本題有多大關系,它的作者也沒有這樣的意圖。

本書所描繪的竊賊的日常生活是一種怎樣的生活方式呢?它對有不良傾向的青年有什么吸引力,對最愚蠢的少年有什么誘惑力呢?這里沒有月下躍馬荒原的畫面,沒有在最舒適的洞窟中尋歡作樂的場景,沒有令人嘖嘖稱羨的服裝,沒有錦繡,沒有花邊,沒有馬靴,沒有猩紅色的外套和裥飾,沒有自古以來就是“江湖豪客”本色的那份帥勁和逍遙。寒冷潮濕、無處棲身的午夜倫敦街頭,邪惡在里邊擠得轉悠不開的藏垢納污之所,饑饉與疫癘出沒無常的鬼地方,勉強綴連在一起的破衣衫——這一切有什么魅力可言?

然而,有些人生來就是那樣文雅和嬌弱,完全看不得這類可怕的現象。倒不是他們對罪惡懷有本能的反感,而是犯罪的人物必須經過精心的化裝才能適合他們的口味,正如他們的吃食必須加上講究的佐料一樣。裹著綠色絲絨的馬薩羅尼[7]是個迷人的美男子;可是穿粗斜紋布的賽克斯卻叫人不能忍受。馬薩羅尼太太因為是一位穿短襯裙、服飾新奇的女士,便有人在造型劇中加以模仿,把她印在通俗歌本上;可是南茜因為穿的是棉布衣服,裹的是廉價披巾,便不值得考慮。德行看到了臟襪子立即別過頭去;可是邪惡只要用緞帶和艷麗的服飾裝潢起來,像已婚女子那樣換個姓氏,就變成了羅曼蒂克,你道怪與不怪?

但由于本書的宗旨包括反映嚴酷的真實,甚至描寫在好多小說中被大事渲染的那類人物的衣著時也不偏離嚴酷的真實,我沒有向那些讀者隱瞞逮不著外套上的一個窟窿或南茜亂發中的一張卷發紙。我不信那些讀者真的嬌弱到看不得這種形象。我無意于從那些人中間爭取幾個改變他們原來的態度。他們的反應是好是壞,我并不看重;我既不妄想博得他們的贊許,也不為娛悅他們而寫作。

有人指出,南茜對那個殘暴的匪徒的癡情似乎不合情理。與此同時,對賽克斯這個人物也提出非難(恕我斗膽認為這種非難不大能夠自圓其說),說是把他寫得過火了,因為從他身上看不到絲毫悔改的跡象;而這種跡象在他的情婦身上卻又被指責為不合情理。對于有關賽克斯的非難,我只想談一點意見:世上一些麻木不仁、全無心肝的人恐怕確實是徹頭徹尾不可救藥的壞蛋。不管是否如此,我在一點上深信不疑:賽克斯那樣的人是有的,如果在同樣的一段時間內和同樣的一連串事態下對這等人進行周密的觀察,絕不可能從他們的一舉一動中發現善良本性的絲毫跡象。究竟是比較高尚的人性在這批家伙身上已經泯滅了呢,還是有待于觸動的那根心弦生了銹不容易找到,我不敢不懂裝懂;但是我敢肯定,事實就是我所陳述的那樣。

沒有必要爭論那姑娘的行為和性格是否合乎情理,是否可能,是否正確。反正這是真實的。任何人只要注意到生活中這些陰暗面,一定知道這是真實的。從這個可憐蟲第一次出場到她把血淋淋的腦袋偎在那強盜懷里為止,沒有一句話是夸大其詞或故作驚人之筆。這是不折不扣的真實,上帝可以作證,因為這是上帝留在這種墮落和不幸的人胸臆中的真情實感,這是還殘存在那里的一線希望,這是雜草蔓生的井底的最后一滴清水。這里包含著人類本性最好和最壞的方面;有許多色彩丑惡不堪,也有一些極其美麗。這是一種矛盾,一種異態,一種表面看來不可能的現象,然而這是真實。我高興的是有人對它表示懷疑,因為那樣一來,我就獲得了充分的信心(如果我本來缺乏信心的話),認定此事確有述說之必要。

一千八百五十年,一位高級市政官在倫敦公然宣稱雅各島根本不存在,而且從來沒有存在過,這實在令人吃驚。但是,雅各島在一千八百六十七年依然存在(如這般罪惡的逋逃藪壽命都很長),雖則那里的情況已有所改善,而且發生了不少變化。

1867年


[1] 威廉·霍格斯(1697—1764)——英國油畫家、版畫家。擅長風俗諷刺畫。作品多以辛辣的手法揭露當時貴族與資產階級的丑惡面目。

[2] 《乞丐歌劇》是英國詩人約翰·蓋伊(1685—1732)所作的一部音樂諷刺喜劇(佩普什作曲)。劇中主人公麥克希思是個風流倜儻的強盜。

[3] 塞繆爾·約翰遜(1709—1784)——英國字典編纂家、作家。

[4] 皮丘姆——《乞丐歌劇》中專收賊贓的人物。因為麥克希思娶了他的女兒,他就去告發,致使麥克希思被捕。

[5] 洛基特——《乞丐歌劇》中的獄吏。

[6] 愛德華·布爾威李登(1803—1873)——英國小說家、劇作家。《保羅·克立福德》是他早期的一部長篇小說,寫主人公被環境推上犯罪的道路,但作者通過一段滌罪的戀愛經歷使他幡然悔改,最后變成一個受人尊敬的慈善家。

[7] 狄更斯可能把“馬卡羅尼”錯記成了“馬薩羅尼”。馬卡羅尼是十八世紀七十年代出現在英國“上流”社會的花花公子的泛稱(下文的“馬薩羅尼太太”則指女性)。他們以競相仿效歐洲大陸的時尚為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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