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現在還不是該慶祝的時候。
阿黛眼睛有些熱,她低了低頭,再抬起時已是笑靨如花。
她站著,有些得逞的對夜殤挑眉:“就說你們得來找我!”
夜殤如果覺察不到她的情緒,那這思隱閣閣主便也白做了。
在她低頭時,他看向她的目光竟有些莫名柔和。
或許帶著憐愛,又或許帶著淡淡地放縱。
但在這種時刻,都不能挑破。
給天下一個真相,并不是那么容易的。
他輕笑一聲:“幼稚。”
說罷,轉身便要走。
阿黛一時著急,伸手要拽他。
沒想到,意外地拽住了他的腰帶。
這一刻,兩人都想到了爭奪劍譜那次。
阿黛砍斷他的腰帶,不過那次夜殤可是沒放在心上的。
這次有些不同,不用計較,但是,想計較。
阿黛想起他問她“知道娶是何意嗎”的時候,竟有些莫名心虛。
她輕咳一下,慢慢松開手。
有些尷尬地解釋:“意……”
夜殤才不管,他反手抓住她的手,往前一拽,阿黛直接撞進她懷里。
那一瞬間,她身體緊繃,腦子一片空白。
夜殤目光沉沉的低頭看著她,眼神深邃得讓人淪陷。
阿黛把最后一個字虛虛地吐了出來:“……外。”
這,是她最后的掙扎。
眼睛不經意掃過夜殤的唇,臉頓時熱了起來。
雖然那天意識不太清楚,但是干了什么,她還是記著的。
不知道什么時候,她和夜殤的相處總是圍繞著那么一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
雖然相處很自然,但這種自然跟她與宗白、與樓憶相處的感覺不同。
哪次呢?
第一次去安禾沁時,他的試探和調侃;魅閣要殺宗白,她和他之間不用說出口的默契;去路家山莊時,他將她從龍三小姐手上帶出來;也許他親自承認動心時;也許他答應她護她周全時……
不知不覺,他來思徒的大部分記憶都和他相關。
她漸漸回神時,再注意夜殤,他的嘴角已經掛上了半抹笑。
你看,他對誰這樣過?
別人嘴里的大公子,嚴謹又淡漠。
說到這個,榮子瀾和秦夭最有話語權。
當然,小酒兒也是。
阿黛眨眨眼,干笑一下,伸出一根手指推向他的肩膀,點頭強調:“真是意外!”
她動了動要逃開。
夜殤卻直接笑了出來,一只手緊緊得鎖住她的腰身,再次將人往前靠了靠。
他湊近她耳邊,語氣低沉:“怎么就是不長記性呢?楚小姐。”
隨意就能說出的“娶”字;在他面前敞開衣襟;藏書閣的捉弄……
怎么就是不長記性呢!
想著榮子瀾所說的她和宗白的比其他人更近的關系,夜殤是有些不舒服的。
什么都不知道,還敢招惹!
“楚小姐”三個字被拉著長長的調子,聽得阿黛心尖癢癢的。
淡然如她,竟也慌了神。
她立刻妥協:“錯了,我錯了。”
夜殤再次看了她一眼,才放開她。
看著阿黛無處安放的手和一直閃爍的眼睫,像受驚的……貓?
著實有些好笑。
夜殤再次轉身。
阿黛見他轉身立刻伸手往臉上扇風,腦子里滿是疑惑,事情走向……是不是不太對。
她什么時候這么慫了?
她偷看夜殤的背影,卻在那一瞥間,扇風的手頓住,只見夜殤正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阿黛:“……”
半晌,阿黛擠出一抹笑:“大公子有何指教?”
相比于她的玩笑,夜殤很認真:“為何那天動手?”
阿黛思緒沒太跟上:“……什么?”
夜殤提醒:“思徒令。”
阿黛張張嘴,也認真了起來:“開始,我不明白你們為什么一直在讓著魅離淚。
那天,我突然想明白了。”
阿黛轉身蹲下,拿起散架的木塊開始拼接。
身后,夜殤盯著她的背影等著她的回答。
她說:“說到底,魅離淚和思徒的恩怨全來自他的父母,因為他的父母死在思徒令下。
偏偏,本該趕盡殺絕的魅離淚一直好好活著。
為什么?我發現你還有樓憶都有心放過他。
所以,魅無衡夫婦極有可能是被冤枉的,思徒在愧疚,在贖罪。
魅無衡是我師父親自提拔的第二任思徒掌院,或許像掛了千機子徒弟名號的白衣一樣,魅無衡夫婦也是被牽連的。
這樣的話,找到思徒令,找到他們被殺的原因,師父被追殺的原因將會更快的明了。”
夜殤:“但前提是沒拿到思徒令之前,你并沒有證據證明他們是無辜的,如果我們放過魅離淚是因為他本身毒術夠強呢!
阿黛,有沒有想過,你說的愧疚和贖罪或許并不成立。”
阿黛輕輕一笑,“我信我師父,十分。”
夜殤看著她沒說話。
信容易,但這份信任是差一點付出生命的。
如果那天晚上他沒回來,阿黛的情況或許會很糟。
連身份都要暴露,甚至要牽連到榮子卿,牽連樓憶。
“謝謝你,夜殤!”
怎么說呢,她也還是懂夜殤怎么想的。
還算公平,不是只有夜殤懂她!
“白衣不做無把握的事情,因為那時,出現在那里的可以是阿黛。就是比較麻煩。所以,我該向你道謝的。
來思徒幾個月了,鬼面沒有進展,思徒令也沒有進展。真的是很令人挫敗。
這次機會太緊要了,我不想錯過,即使知道它是一個局。”
咬著牙也要堅持,就是要找到,和自己較勁。
夜殤想到什么,有些不忍,這思徒令……
阿黛歪了一下頭,想到什么,不自覺地笑了:“剛拜在師父門下的時候,覺得他是一個怪老頭,我這么聰明又可愛的女孩子,他竟然教我天下大義。
我想,他一定是瘋了。”
阿黛的語氣里還是夾雜著滿滿的不解,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候。
想到了什么,她撇撇嘴:“我呢,就想著學一身絕世武功,然后逍遙江湖。
因此他教的東西我一樣都不喜歡,為了反抗他,我就偷偷拔他的胡子,然后燒了那些無聊透頂的書,沒想到這老頭兒還挺大度的。”
她邊說邊拆散其他木人:“他啊,開始教我練武,教我機關術,還教我下棋,只是……”
咔一聲,又一個木人散架了,阿黛沒停,開始下一個,直到五個木人都散架了,她才繼續。
而接下來的話讓她滿身都圍繞著淡淡地自責和感傷:“三年前,他要來思徒壁,我們就偷偷跟了出來,只是我和釀兒在云暮山迷路了。
后來,師父滿身是傷的返回云暮山,緊接著追來的是黑袍和鬼面。而我,被師父困在陣法里出也出不去,就只能看著他死在刀下。”
她自嘲:“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個被我嫌棄萬分的師父竟然是開國時的第一謀臣千機子,是思徒壁的創立人。”
“這樣一個人,卻被先帝下思徒令追殺。我師父躲了起來,躲得所有人都以為他死了。”
阿黛將所有的木塊打亂,從里面翻找,開始重新拼接。
“可后來,師父的另一個徒弟被思徒壁抓了,三年前師父去思徒的那一次,就是為了用自己的命交換自己徒弟的命。”
“也是他死后我才知道,原來我不是他唯一的徒弟,之所以這樣是他不想因為自己傷了那些無辜的弟子們。”
“后來,我化名白衣,告訴天下人我就是千機子的弟子,果真,我也被思徒令追殺了。”
阿黛聳聳肩,好像這追殺與她無關似的,但又覺得荒誕:“沒有別的理由,就因為白衣的師父是千機子。所以我在想,師父究竟干了什么大事,連沾到他名字的人都得死。”
“夜殤,你知道嗎,師父他雖是第一謀臣,可武功卓絕,雖然胡子一把,可他也沒那么輕易被抓,以命換命也大可不必,可若不這樣,他就要傷思徒的人,那樣他會問心有愧。
所以,他才決定以命換命。”
“我想不明白,這樣一個將蒼生放在眼里,將弟子的命放在心中的傻老頭,能干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兒?”
“我不明白,我來思徒就是想拿到思徒令,然后看看他老人家干什么了,竟然可以讓整個天下都容不下他。”
“他口中三句不離正義,卻被他護的國家追殺,連徒弟都不得安寧。
究竟是誰錯了?”
這些事情,是她想了無數遍,皺了無數次眉,再提到,心中依然刺痛的事。
不找到真相,永遠也無法坦然。
“天下和皇朝不給的清白,我來給。總不能讓他清清白白地來,去時卻一身污濁吧!”
她的話讓夜殤的內心掀起滔天波瀾,他嘴唇緊抿,因太過震撼,一時無話。
沉默在兩人之間彌漫。
有些壓抑!
突然,阿黛笑了:“夜殤,別同情我,應該被同情的從來都不是我。
是那些為北國舍命卻被思徒令追殺、被世人詬病的所有忠臣。”
夜殤:“我不會同情任何人。你或是他們,結果說了算。
贏了,所有人名垂千古;輸了,所有人遺臭萬年。
從來都是勝者說了算。所以,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要三思而后行。我們要為很多人平反,不是一個。
但我們只有很少人,你的生命太重要了。
楚阿黛,明白嗎?”
阿黛看向他,指著他,語氣略顯調侃:“大公子,你,也一樣。”
夜殤勾唇:“會的。”
這一次,他真的轉身了。
阿黛低頭看向那裝在機關匣里的思徒令,并沒有多開心,只覺沉重。
她的背后何止身邊的人,還有整個將軍府。
一步錯步步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而棋差一招便是滿盤皆輸,她輸不起。
……
夜殤出來時,榮子卿正等在那里,看情況,他是進去過了。
榮子卿是阿黛的師兄,釀兒不會攔,此刻,釀兒也很有眼色的帶著溫錯離開了。
夜殤:“都聽見了?”
榮子卿沒說話,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
夜殤:“你想如何?”
聽此,榮子卿只面無表情地吐出一個字:“等。”
夜殤點頭,“只能等。”
等和背地里的人較量的機會。
榮子卿早就找到了思徒令在哪。
可思徒令被裝在一個機關匣里,他打不開。
起初,他找思徒令只是想為師父證明清白。
師父隱瞞了自己弟子的真實身份,甚至連各個弟子之間都不知道有對方的存在。
為的是,不連累弟子,為的是,不讓弟子之間背叛。
若不是各弟子親口承認身份,是不會有危險的。
白衣卻將自己的身份弄得天下人皆知。
所以他知白衣精通機關術,于是他早早就將機關匣藏在了顯眼的位置。
可他也怕白衣是朝廷的噱頭,只為引他們出來。
因此,榮子卿處處提防。
直到阿黛出現,師父教過的不太一樣的武功,細看便能知道阿黛是誰。
他確定,阿黛也是師父的徒弟。
而后發現阿黛和白衣之間有莫名的聯系。
白衣不是噱頭。于是他想讓阿黛找到白衣。
原以為他們取得了聯系,沒想到卻是同一個人。
更沒有想到,師父的死除了思徒令,還牽扯到了其他人。
現在,那顆暗涌的心漸漸平靜,他只能等。
如夜殤所說,他們人很少,必須三思而后行。
……
阿黛將木件兒全部拼好,出乎意料的,出現了思徒壁的模樣。
可師父為什么把這墳墓的守護木人弄成這樣?
阿黛蹲累了,她隨意地往后一坐,有些想不通。
眼睛再一次瞥到夜殤放在地上的匣子,拿了起來。
這匣子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可一出錯,里面的東西會全部毀掉。
很是費心神。
一直到傍晚,她才打開,手腕都有些酸,眼睛脹疼。
墳墓里一片黑暗,幸好中間釀兒送來了一盞蠟燭。
匣子打開,入眼的是一書卷。
拿出后,阿黛一扔,書卷滾在地上,慢慢地展開。
阿黛眉頭微皺……
她連忙上前查看,視線所及,思徒令的記載很詳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