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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平凡的世界》最常見的讀法,當是把它視為一本勵志之作。這種讀法是很有道理的。因為《平凡的世界》最吸引人之處,即是它非常真切地寫出了鄉村知識青年艱苦卓絕的個人奮斗史,而這一點顯然具有普遍的“勵志”意義——我猜想,清華校長把它贈給大學新生讀,很可能就是看中了這部小說可以作為當下年輕學子們的“勵志”書吧。對此,我也深有同感。事實上,我自己就是從那時的中國鄉村走出來的“知識青年”之一,并且我的家鄉隴東慶陽地區,和路遙所寫的陜北延安地區,雖然分屬陜甘,但兩地距離是很近的(其實我的家鄉慶陽在康熙八年之前就歸屬于陜西行省),在革命年代兩地也同屬于陜甘寧邊區,其間的地理條件、生活樣式、風俗習慣以及方言土語幾乎別無二致,所以我讀此書的敘事更是感同身受。

說到鄉村知青,現在的年輕讀者很少注意到,在十年“文革”時期的中國有一個很矛盾的現象:一方面是國家取消高考,阻斷了廣大知識青年的上進之路,而另一方面則是中小學教育的空前普及,大大惠及了農家子弟,農村由此積累了大量受過中小學教育的回鄉知青,當然,同時還有一批又一批的城市知識青年到農村插隊落戶,被稱為“插隊知青”。這兩部分“知青”,后來事實上成了三十年來的“新時期”中國社會的頂梁柱。這里單說所謂“回鄉知青”。“回鄉知青”的優秀分子大多具有兩方面的精神特性。其一,作為農家的優秀子弟,他們普遍秉持著來自鄉土社會的質樸踏實、善良仁義、自尊好強、富有責任心等優秀品格,這其實是來自父老相傳的儒家里仁傳統和來自革命精神傳統的合和熏陶,所以他們總是像柳青的《創業史》里的好人梁生寶一樣,從小就自覺不自覺地很“學好”(2)——學做好人,學做仁義善良、自尊尊人、與人為善、助人為樂的好人。此處順便糾正一個流行的誤解:在近三十年關于十年動亂的“文革”敘述中,那時的中國似乎是權力橫行、民不聊生、斗爭整人、不事生產、一塌糊涂,其實不盡然,至少在那時的鄉村社會,來自儒家文化的老傳教和來自革命文化的新傳統之結合,仍然有效地維系著鄉土中國的社會、人際和家庭關系的基本秩序和基本公正。所以作家王安憶作為一個插隊知青,后來在其敘寫鄉村生活的著名中篇小說《小鮑莊》里,真實地寫出一批仁義善良的鄉村父老和鄉村干部形象,而其中最動人的是十歲的小孩撈渣,他自幼就仁義善良、憐貧惜弱,當他為救一個孤寡老人犧牲后,來自官方的評價是把他樹立為優秀的“革命少年”典范,而鄉村父老則眾口一詞地稱贊他是個“仁義”的孩子。其實這兩種評價并不矛盾,原因就在于即使在十年“文革”的歲月里,鄉土社會仍然自覺不自覺地把來自儒家的仁義老傳教和來自革命的助人為善為樂的新傳統結合為一體。鄉村知青普遍葆有的自尊自強而又仁義善良的品格,歸根結底就來自這老傳教與新傳統的合和哺育。其二,這些鄉村青年在村隊、鄉鎮和縣城一步步接受文化教育,既學到了文化知識,也擴大了社會視野,并具有一定的社會批判意識,尤其對城鄉的差別體會深刻,他們因此特別向往鄉村之外的世界,盡管他們在畢業后不得不回鄉,但對外面世界的向往、改變自身以至家庭命運的念想特別強烈,成為不可壓抑的生活追求和人生動力,其堅韌和強勁是城市知青不可比擬的。只要合適的時代來臨,鄉村知青通過個人奮斗改變個人命運以至家庭命運的沖勁和拼勁,就會噴薄而出、不可遏止。而上述兩方面特點的結合,則既會使他們的個人奮斗格外地強勁和堅韌,又會讓他們在個人奮斗中保持仁義與道德的底線,從而顯現出特別的光彩。

《平凡的世界》里的鄉村知識青年個人奮斗故事的獨特魅力正在于此,而孫少安、孫少平兄弟則是其中的典型人物。這兄弟倆出自貧寒的農家,但這個貧寒之家卻有著良好的家風,仁孝、正直、厚道、有骨氣,也渴望家庭能在文化上翻身,所以他們的父親孫玉厚竭盡全力支持其兩個兒子和小女兒上學。哥哥孫少安十三歲高小畢業后,因為顧念到家庭的困難,自動放棄了上中學,回家幫助父母支持家計,而正因為有他的自我犧牲和堅定支持,弟弟孫少平才得以完成中學學業。孫少平當然也深知家庭的艱難、父兄的不易,所以特別珍惜這難得的進城上學的機會,不僅完成了學業,而且開闊了視野,為了拯救家庭,他也更渴望走出家鄉,到外面的世界闖一闖,爭取更好的發展前途。算來,孫少安應該是在“文革”前夕讀完高小的——在那時的偏遠鄉村,到公社讀完高小的人,也算是少有的“讀過書見過世面的人”;孫少平則是“文革”后期在縣城那樣的“大地方”讀完中學的,視野更寬,心勁也更大。總之,作為鄉村“知青”的兩兄弟既繼承了良好的農家傳教又具有一定的文化知識,兩者的結合使他們特別有心勁,渴望成為“有出息”的人,這為他們后來的個人奮斗奠定了思想基礎。

當然,由于兩人在年齡上的差異和在家庭里位置的不同,孫家哥兒倆的性格和奮斗目標也有所不同。作為長子的孫少安,更早承受生活的壓力,擔負的責任也更大,這促使他早熟,所以他十三歲就自動停學回家,挑起了家庭的重擔,小小年紀就成了家里的“主事人”。他勤勞、正直、謙虛,做事有頭腦,使自己很快在鄉村出了頭,被選為生產隊長,成了大隊支書田福堂的潛在競爭者。務實和理性是孫少安的性格特點,他當然也有年輕人的感情和理想,但這一切都被務實的理性所支配,為此他付出了很大的個人代價,做出了感情上的犧牲,但他知道他必須這樣做,他和他的家庭才不致出麻煩。所以,孫少安不得不忍痛割斷與田潤葉的愛情,而果斷地選擇與外鄉女子賀秀蓮結婚。在生產隊的事務上,孫少安也謹慎地不與支書田福堂直接對抗,可瞅準了時機,他也會大膽地在自己的生產隊里秘密試行包產到戶。而一旦認清了世事、看準了社會的方向,孫少安便成了石圪節鄉第一個“吃螃蟹的人”——他開辦了自己的小磚廠,后來又承包了鄉里的大磚廠,終于實現了發家致富的夢想。但孫少安的人生理想始終局限于在鄉里出人頭地,對弟弟孫少平走出鄉土的追求則不能理解。孫少平是次子和弟弟,承擔的家庭責任要比哥哥輕些,而得益于父兄的支持,他能到縣里上完中學,上學期間還曾經到地區那樣的“大地方”參加文化活動,算是見過了“大世面”。這樣的社會視野和知識基礎,使孫少平比哥哥有更高更遠的追求,而不再滿足于在鄉土社會里出人頭地。向往外面世界的“闖勁”和不滿足于衣食無憂的精神追求,是孫少平的性格特點,所以他不愿在哥哥的磚廠幫忙,而寧愿外出去打工;父兄對家庭責任的承擔,也使他免除了后顧之憂,可以有更大的自由去追求個人的理想和發展。于是他抓住一切可能的機遇,成功地一步走出了鄉土——先是在原西地區當打工仔,然后果斷地把戶口遷移到地區附近的鄉村,最終瞅準機會到煤礦當了工人。煤礦工人雖然是危險的職業,但在20世紀80年代仍是讓鄉民們羨慕不已的“國家人”。像孫少平這樣毫無背景的鄉村知青能走到這一步,既是他個人艱苦奮斗的結果,也得益于社會體制的松綁,他在這一過程中的打拼之苦辛和成功之喜悅,不是一般城里人能想象的。并且孫少平的追求也不限于一己的安樂——即使在打工和當礦工的艱苦生活中,他也始終沒有放棄好讀書和愛思考的習慣。這種超越一般礦工的精神氣質,也必將有助于孫少平今后的進一步發展,而不會終身只是一名默默無聞的普通礦工。

的確,政治經濟體制的松綁、改革開放進程的推進,給中國社會帶來了新的生機,而有知識、有心勁、有毅力因而也有所準備的鄉村知青,正是在這一進程中紛紛脫穎而出,通過艱苦的個人奮斗,既改變了個人和家庭的命運,也推動了社會和國家的發展。就此而言,以孫少安和孫少平兄弟的故事為主線的《平凡的世界》,可說是一部改革開放時代的新個人主義敘事。而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平凡的世界》也顯示出鄉村知識青年的個人奮斗,難能可貴地超越了城市人慣有的那種原始野蠻的生存競爭和自私為我的利己主義,而仍然葆有仁義愛人、與人為善的為人宗旨。哥哥孫少安開磚場發家了,但仍然孝順父母而且憐貧惜弱,盡力給村民們提供掙錢的機會,即使為此蒙受損失,也在所不惜;他后來開大磚廠掙了大錢,也絕無土豪為富不仁的做派,夫妻倆積極捐資、用心修建了村里的小學。弟弟孫少平在求學與打工的過程中曾經備受煎熬,甚至受到過傷害,但他并沒有因此而不擇手段、報復社會、投機鉆營,而始終保持著仁義正直的為人底線。孫少平有“高貴”的女友,他也讀過《紅與黑》,卻絕不愿像于連那樣利用女友來發展自己;他的同學郝紅梅傷害過他,但當他發現郝紅梅迫于貧窮而偷竊,被供銷社抓住后,立即出手營救她,并讓供銷社的人發誓絕不暴露郝紅梅的過失;看到一個打工的農村少女被人欺侮,他憤而辭職,并拿出自己的血汗錢送那個女孩回家;當礦上的師傅遇難后,他自動地挑起了責任,成了那對孤兒寡母的保護人。孫家兄弟做這些事,并不自認為有什么了不起,因為那來自他們自幼所受農家的仁義傳教和革命傳統的熏陶,他們雖然曾經貧窮,但在他們心中人的尊嚴、正直和仁義比富貴利達更為重要,而當他們略有發展之后,也會盡可能地幫助別人。所以他們作為崛起于新時代的個人奮斗者,并沒有丟棄做人的基本原則,這表明他們是比一些城里人更健康也更健全的個人主義者。

此處也想順便指出一個誤解:按當代中國思想文化界的通常看法,鄉土社會、家族觀念、孝道倫理往往阻礙個人的發展。其實不盡然,一則在傳統倫理中,父慈子孝的傳統是相對待的,單方面的苛求不可能持久;二則個人在對家族父母兄弟盡責的同時,他也會在自己的發展上得到整個家庭的傾心支援,所以中國的個人奮斗者通常不會像西方人那樣孤立無援。比如,孫玉厚就是一個慈愛盡職的父親,所以他的兒女對他都很感恩,絕無怨言。為了不拖累長子孫少安的光景,孫玉厚甚至堅決地與長子長媳分了家,而當長子夫婦擴大磚廠失敗、血本無歸之時,他卻立即與二兒子孫少平商量,拿出其孝敬自己的一千元錢,支持長子恢復生產。這些描寫都說明家族與傳統并不必然地阻遏個人的發展。自然,鄉村知識青年及其父母,也并不截然更不必然地對惡的個人主義具有免疫力,所以在近年居然有來自農村的研究生,為了小小私憤而不惜謀害自己的同學,而其父母竟然找各種借口為兒子傷天害理的行為辯護,甚至反過來要求受害者的父母原諒。這與孫家父子的情形真不啻天壤之別。看來,時代和人性確實在變,但是否變得更好了,那可真是“人在做、天在看”,所以也許只有天知道了。

同時,《平凡的世界》也可以作為改革開放的文學紀事來讀。中國改革開放的新時期是怎樣到來的?我曾在另一個場合簡略地指出新中國在改革開放前后的政經變遷史:“這個新共和國在一貧二白、百廢待舉的起點上起步,且面臨著嚴峻緊張的國際環境,所以幾乎‘必然’地走上集體化—國家資本化之路并采取了‘抓革命、促生產’的急進手段,‘只爭朝夕’地在短短二十年間完成了現代資本的‘原始積累’、為落后的中國奠定了堅實的現代經濟基礎;然而到了20世紀70年代,這個新共和國的積極勢能都發揮殆盡,尤其是集體主義的經濟效能已近于失效、極端的政治意識形態控制則讓人再難忍受,于是逼出了20世紀70年代末的解放思想、改革開放之轉型,中國由此邁入了所謂的新時期,這是一個走向務實的改良主義和漸趨開明的新時期。”(3)正是為了支持新中國的工業建設、國防建設和城市的發展,國家利用集體主義的農業合作化和革命意識形態的政經管控制度,長期犧牲了農村和農民的利益,但這一套制度的有效性到了20世紀70年代后期再也難以維持,所以,改弦易轍的改革浪潮便首先從農村開啟,極大地激發了農民的積極性,很快恢復了農村社會的活力,于是改革的浪潮進而擴展到城市和工業等領域……路遙作為一個出身農村、心懷家國的作家,敏銳地意識到改革對中國的重大意義,因此他密切觀察著改革的逐步開展,深入思考著改革的得失利弊,進而將全部的觀察、思考和熱情傾注到《平凡的世界》中,其視野之宏大、觀察之細致、投入之熱情和藝術之苦心,幾乎是生死以之,再無哪個當代作家可以與之比擬。功夫不負有心人,《平凡的世界》因此成為不平凡的文學杰作,允稱迄今最全面和正面敘寫改革進程的當代文學巨著。一方面,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努力追蹤改革啟動前后十年間(1975—1985)的歷史進程,既顯示出極富廣度和縱深的歷史洞察力,也表現出善于掌控宏大敘事的文學才力。全書第一部敘寫的是“文革”末期中國農村的困境——集體主義生產方式差不多走到絕境,“抓革命、促生產”的管控已成強弩之末,農村社會的凋敝和農民生活的貧困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這也就預示著改革的必然到來,所以第二部便有了家庭承包責任制的推行以及先富起來的農民辦小企業的新氣象。隨后的第三部則展現了改革從鄉村向城市的擴展。看得出來,路遙對改革進程的把握相當準確,對敘事節奏的掌控也頗為恰切,把紛繁復雜的改革進程納入井然有序的敘事序列,由小到大、由淺入深地逐步展開。透過路遙極富感情魅力的筆觸,讀者感同身受地體會到改革確實是民心所向、大勢所趨,因而極大地調動了人民的積極性,帶來了經濟的繁榮和生活的自由,由此改變了千千萬萬中國人民的命運,也使整個中國社會充滿活力、欣欣向榮。不過,路遙并不是一個單純唱贊歌的作家,在他的誠實的筆下也流露出對伴隨改革而來的負面問題之隱憂,諸如正統的政經體制撤退之后,農民固然獲得了生產和生活的自由,但農村社會的管理體制卻陷于近乎真空和無序的狀態,宗族勢力、迷信活動乘機而起,造成了不少本不該有的問題;人們的生活水平確實普遍提高了,但小農經濟的潛能其實是有限的,新的貧富不均現象,尤其是社會不公、道德迷失以及腐敗也跟著出現了;在人人忙著發家致富之時,鄉村社會的公共資源與公用建設如教育、醫療、水利等,則陷入倒退以至崩潰的局面……這些隱憂事實上構成了《平凡的世界》改革敘事的另一方面,顯示出路遙可貴的清醒思考,但在以往對《平凡的世界》的解讀中,這方面的內容常常被忽視。

此外,我覺得《平凡的世界》還可以作為鄉村社會風俗變遷的文學寫照來讀。風俗是人類社群生活的重要形式,積淀著豐富的人性與文化內容。所以,豐富的風俗描寫往往是長篇小說中最有意味的元素。在《平凡的世界》的宏大敘事中,時時插入細膩有趣的風俗細節,折射出社會演變的得與失。比如,現在人們談虎色變的“文革”批斗場景,其實當它落實到鄉土社會的時候就不能不顧忌禮俗人情,所以我們看到第一部所寫石圪節公社的批斗大會在雙水村召開的時候,不過是拿一個潑婦、一個二流子和一個傻子充數,差不多演變成一場無傷大雅的鄉村風俗喜劇;事實上縱然是雙水村的掌權人支書田福堂也不能罔顧禮俗而為所欲為,所以當他發動的水利建設因為搬遷住戶,遭到金氏家族的暗暗反抗,金家抬出了年近八十的金老太太以死相抗,一時間似乎激烈得不可收拾了,不料田福堂卻撇下支書的架子,謙卑地向金老太太執子侄禮,他的一聲“干媽”和撲通一跪,剎那間化解了危機。作品于此寫道——

給人下跪,這是對人至高無上的尊敬。老太太是知書達理的金先生的夫人,農村的禮教家規她比誰都看重。她雖然年近八十,腦瓜并不糊涂。她鬧著不搬家,也并不是專意耍賴……一個深明大義的人設身處地想一想,老太太為此大動感情也是人之常情。但一當有人為消她心頭之怒之憤之怨之痛之時給她雙膝下跪,老太太就立刻明白她再不能以粗俗的鄉婦之舉,來對待別人對她所致的最高形式的敬意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第383頁)

田福堂不愧是一個高明的鄉村政治家,他在矛盾激化的時刻,不是粗暴地動用支書的權威來壓服對方,而是巧妙地利用禮俗人情相應對,他放下身段的一跪反而折服了對手。這個細節非常生動地顯示出鄉村政治、人際關系以至于鄰里矛盾等,都不能不受到傳統禮俗人情的制約。當然,風俗或禮俗也不是一成不變,比如集體化以后,雙水村的棗樹歸集體所有,由此演化出了一年一度的打棗節,《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花了整整一章來寫這個節日——

農歷八月十四日,雙水村沉浸在一片無比歡樂和熱鬧的氣氛中。一年一度打紅棗的日子到來了——這是雙水村最盛大的節日!

這一天,全村幾乎所有的人家都鎖上了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提著筐籃,扛著棍桿,紛紛向廟坪的棗樹林里擁去了。在門外工作的人,在石圪節和縣城上學的學生,這一天也都趕回村里來,參加本村這個令人心醉的、傳統的“打棗節”……(《平凡的世界》第一部,第230頁)

這確實是一個盛大的鄉村節日,鄉村社會的歡快放松兼社交交流的節日,所以男女老幼紛紛到場,打著棗子,說著閑話,唱著酸曲,逗著樂子,全村一家,其樂融融。這樣一個“傳統”其實是解放以后逐漸形成的新傳統、新風俗,合作化以前不會有,而當社隊體制解體以后,這個新傳統也隨之消失了——作品后來寫到,當社隊體制解體后,棗樹分給了各戶村民,于是各家謹守著自己的那一兩棵棗樹,相互之間的關系反而很生分了,先前那種全村一家其樂融融的情景從此不再有了。顯然,打棗節的興衰折射著社會與人際關系的變遷,而那變遷其實并非只有得沒有失。再如,鄉村社會如何處理父子關系、婆媳關系,如何處理鄰里矛盾,以至于如何對待孤老和寡婦,諸如此類的問題,其實都有一套不成文的卻相沿成習的習俗或禮俗。這些禮俗當然也隨著時代的變遷而或有所增減,卻不可能沒有,它們有效地調停著鄉村社會的人際關系,維持著鄉村社會的基本秩序。事實上,《平凡的世界》在其宏大的改革敘事和個人奮斗敘事的大骨架中,插入了相當豐富的風俗—禮俗描寫,成為這部巨著的細膩肌肉,從而使全書骨肉停勻、豐富飽滿,大大增加了全書敘事的趣味性和可讀性。應該說,《平凡的世界》之所以能在廣大的中國鄉村社會贏得那么多讀者和聽眾,很大程度上就是因為其中充滿了非常地道的并且富有人情的風俗—禮俗描寫,讓人讀來聽來滋味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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