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倫敦魔法師(卷二):暗影重重
- (美)維多利亞·舒瓦
- 3534字
- 2021-08-27 12:13:52
Ⅳ
自從登上夜峰號,萊拉幾乎一言不發(凱爾肯定很高興)。她無時無刻不在學習阿恩語,增加詞匯量——不過即便以她的領悟速度,單純地聽仍然比交流簡單很多。
船員們頻繁找她說話,希望搞清楚她的母語,但只有阿魯卡德·埃默里做到了。
萊拉上船一周之后的某天晚上,船長正巧撞見她在罵卡斯特——她的燧發槍——是水貨,因為一顆子彈卡在槍膛里了。
“啊,真是意外啊。”
萊拉抬頭看到阿魯卡德。一開始她以為自己的阿恩語進步了,因為她不過腦子就聽懂了他的話,然后才意識到他說的不是阿恩語。他說的是英語。不僅如此,他說得清晰流利,顯然能熟練使用王室用語。而且不是那種阿諛奉承之輩,說得磕磕巴巴,就像現學現賣的魔術。他和凱爾或者萊一樣,從小就使用這種語言。
在另一個世界,萊拉老家的灰色街道上,英語流利不算什么,但在這里,意味他們兩人都不是普通水手。
萊拉企圖做最后的抵抗,假裝沒有聽懂。“噢,別在我面前裝傻,巴德,”他說,“你剛才可來了興趣。”
他們位于上層甲板的邊沿底下,附近沒有第三個人。萊拉正要摸向別在腰間的刀子,阿魯卡德舉起手來。
“不如去我艙房里談談?”他眼睛發亮,“除非你想在這兒大鬧一場。”
萊拉覺得最好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割開船長的喉嚨。
不行,這種事最好干得神不知鬼不覺。
★★★
等到了僻靜的地方,萊拉面對船長。“你竟然說英——”她立刻改口,“皇家語言。”那是英語在紅倫敦的名稱。
“顯而易見,”阿魯卡德回答,然后輕松換回阿恩語,“但那不是我的母語。”
“Tac,”萊拉用阿恩語反擊,“誰說那就是我的母語了呢?”
阿魯卡德狡黠地笑了笑,又換回英語。“第一,因為你的阿恩語說得很糟糕,”他毫不客氣地指出,“第二,有個放之四海而皆準的真理,無論誰在罵人時都會使用母語。而且我得說,你的用法相當有趣。”
萊拉緊咬牙關,悔不當初,這時候,阿魯卡德帶她進了自己的艙房。里面的布置既講究又舒適,墻邊有張床,壁爐則在對面,兩把高背椅擺在蒼白的爐火前。一只白貓蜷縮著趴在一張烏木書桌上,活像壓地圖的鎮紙。對于他們的到來,它搖了搖尾巴,睜開一只淡紫色眼睛,望著來到桌前翻了翻文件的阿魯卡德。他心不在焉地撓著貓的耳背。
“埃薩,”他以介紹的口吻說,“我船上的女主人。”
見他背對自己,萊拉再次摸向腰間的匕首。但不等她碰到武器,阿魯卡德忽然動了動手指,匕首脫鞘而出,落在他手里,刀柄撞進掌心。他甚至沒有抬頭。萊拉瞇起眼睛。她登船一周以來,從未見人施展魔法。阿魯卡德轉身面對她,笑得輕松自在,仿佛剛才的一幕不曾發生過。他隨手把刀子扔到桌上(驚得埃薩再次搖了搖尾巴)。
“你可以晚些殺我,”他示意壁爐前的兩把椅子,“我們先談談。”
兩把椅子之間的桌上擱著一個醒酒瓶,以及兩個玻璃杯,阿魯卡德斟了一杯漿果色的酒水遞給萊拉。她無動于衷。
“為什么?”她問。
“因為我喜歡皇家語言,”他說,“而且我很想找人說說話。”萊拉理解他的感受。長久沉默后開口說話的暢快感覺,就像熬夜后得以伸個懶腰,緩解困乏。“我不希望在出海的時候生疏了。”
他坐到椅子上,一口氣喝干了酒水,額頭上的寶石反射著壁爐里的火光。他沖著另一把椅子傾斜酒杯,萊拉端詳著他,權衡一番之后,落座了。盛有紫色酒水的醒酒瓶就在兩人之間。她斟滿了一杯,靠著椅背,模仿阿魯卡德的姿勢,酒杯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兩腿伸長,雙腳交疊,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他心不在焉地轉動一枚羽毛形狀的銀戒指。
好一會兒,他們都在默不作聲地注視對方,猶如對弈的棋手遲遲不放棋子。萊拉向來討厭下棋。她缺少耐心。
阿魯卡德終于落下棋子,開口問道:“你是誰?”
“我說過了,”她話不多說,“我姓巴德。”
“巴德,”他說,“不是貴族姓氏。你到底來自哪個家族?羅賽克?卡辛?洛倫尼?”
萊拉嗤之以鼻,但沒有做聲,也不回答。阿魯卡德有他的推測,阿恩人只可能這樣推測:因為她說英語,或者說皇家語言,所以她必然是貴族。身在宮廷,學習如何天花亂墜地炫耀英語,一心討好王室,追求榮華富貴、高官厚祿。她回想著萊王子與生俱來的輕浮魅力和惑人氣質。如果萊拉愿意,也許可以得到他的關注。然后她的思緒飄向了凱爾,王儲光彩奪目,而他藏身其后,猶如影子。凱爾的頭發微微泛紅,一只眼睛烏黑,眉頭永遠深鎖。
“好吧,”阿魯卡德又說,“換個簡單的問題。你叫什么名字,巴德小姐?”萊拉揚起眉毛。“是的,是的,我知道你是女人。你也許可以在宮里假扮成帥小伙,但在船上討生活的人通常都……”
“肌肉發達?”她猜測。
“我想說胡子拉碴。”
萊拉暗笑。“你知道多久了?”
“從你上船就知道。”
“可你還是留下了我。”
“我對你很好奇,”阿魯卡德又斟滿了玻璃杯,“說說,是什么風把你吹到我船上來的?”
“你的船員。”
“那天我看到你了。你想上船。”
萊拉注視他片刻,然后說:“我喜歡你的船。它看起來很值錢。”
“噢,確實。”
“我打算等船員上岸,然后殺了你,夜峰號就是我的了。”
“真坦率啊。”他慢吞吞地說著,抿了一口酒。
萊拉聳聳肩。“我一直想要一艘海盜船。”
阿魯卡德聞言笑了。“你憑什么認為我是海盜,巴德小姐?”
萊拉臉色一沉。她不能理解。一天前,她親眼目睹他們搶了一艘船,雖然她被要求留在夜峰號作壁上觀,看著他們戰斗、劫掠、滿載而歸。“你不是海盜是什么?”
“我是私掠者,”他揚起下巴,解釋道,“為尊貴的阿恩王室效力。我有馬雷什頒發的許可證。我在他們的領海上巡航,替他們解決麻煩。不然你以為我的皇家語言為何如此流利?”
萊拉暗自咒罵。怪不得那家有羅盤的酒館歡迎他們。他們是正經的水手。想到這里,她略感失望。
“可你們沒有掛上國王的旗子。”她說。
“掛上也無妨……”
“那為什么不掛呢?”她不依不饒。
他聳聳肩。“那就沒意思了。”他換上古靈精怪的笑容,“如我所說,我可以掛上國王的旗子,如果我希望到處遇敵,或者嚇跑獵物的話。雖說我相當中意這艘船,但我既不在乎它是否會被擊沉,也不在乎因為沒掛什么旗子而丟了職位。跟以上原因無關,夜峰號就是來去無蹤、神鬼莫測的風格。但我們確實不是海盜。”看來他注意到了萊拉的臉色,因為他接著說,“好了,別那么沮喪,巴德小姐。你管它叫什么不重要,不論是海盜還是私掠者,稱呼不同而已。唯一重要的在于,我是這艘船的船長。而我希望保住我的職位,我的性命。所以如何處置你成了一個問題。
“頭一晚你捅死的那個人,貝爾斯……你之所以逃過一劫,唯一的原因就是你殺他是在陸地上而非海上。船上自有規矩,巴德。如果你在我的船上放他的血,我除了放你的血,別無選擇。”
“你現在也可以,”她試探著說,“你的船員一定不會反對。所以為什么放過我?”這個問題從第一天晚上就折磨得她心神不寧。
“我很好奇。”他凝視著壁爐里靜靜燃燒的白色火焰。“此外,”他接著說,烏黑的眸子閃著光芒,“我希望擺脫貝爾斯已經不是一兩天了——那個可惡的家伙老是偷我的東西。所以我覺得你幫了我的忙,我決定還你人情。算你走運,大多數船員都討厭那個混蛋。”
埃薩出現在他椅子邊,紫色的大眼睛盯著——或者說瞪著——萊拉。它不眨眼。萊拉相信貓都應該眨眼才對。
“這么說,”阿魯卡德挺起胸膛,“你計劃上船殺了我,搶了我的船。一周過去了,你怎么還不動手?”
萊拉聳聳肩。“我們還沒有靠岸。”
阿魯卡德吃吃一笑。“你一向這么可愛嗎?”
“只在說母語的時候。我的阿恩語,正如你所說,有待加強。”
“怪了,我從未見過一個人能說皇家語言,卻不懂通用語的……”
他止住話頭,希望得到答案。萊拉抿了一口酒,任沉默滋長。
“這樣吧,”發現萊拉不按套路出牌,他又說,“晚上來陪我,我教你說阿恩語。”
萊拉差點被酒嗆到,繼而抬頭瞪著阿魯卡德。他放聲大笑——笑聲真切自然,貓兒卻驚得炸了毛。“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恢復了正常。萊拉感到臉頰發燒,恐怕面色和酒水一樣。她直想揍對方一拳。
“過來陪我,”他又說,“我保證不泄露你的秘密。”
“讓船員們以為你睡了我?”
“噢,我懷疑他們會這么想。”他不以為意地擺擺手。萊拉強壓受辱的感覺。“但我保證,我只希望跟你聊天而已。我還會幫助你學習阿恩語。”
萊拉沉吟片刻,指頭敲打著扶手。“好。”她起身來到桌邊,那把刀還擱在地圖上。她回想著對方將其奪走的過程。“但我希望有所回報。”
“有趣,我以為回報就是允許你留在我的船上,考慮到你是騙子、小賊和殺人犯。不過算了,你接著說。”
“魔法。”她收刀回鞘。
他挑起眉毛,藍寶石也隨之上移。“魔法怎么了?”
她遲疑片刻,字斟句酌地說:“你會用。”
“所以呢?”
萊拉從口袋里掏出凱爾的禮物,放在桌上。“所以我想學。”如果她希望在新的天地有所作為,她就必須學習這里真正的語言。
“我不太會教。”阿魯卡德說。
“我學得很快。”
阿魯卡德歪著腦袋沉思。然后他拿起凱爾的盒子,撥動扣子,任其在掌中攤開。“你想知道什么?”
萊拉重新落座,胳膊肘撐著膝蓋,俯身傾聽。“什么都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