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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恩海

萊拉哼著歌兒在船艙里漫步。她單手插在兜里,握著一塊白色的碎石頭。那是紀念品。

夜已深,夜峰號駛離了被洗劫一空的銅盜賊號。因為萊拉手下留情,十三個海盜很快就會醒來,然后發現他們的船長死了,船上空空蕩蕩。他們的下場本該慘不忍睹——順著匕首文身的圖案被割喉。但阿魯卡德更愿意留著海盜們的性命,一擒一縱,海上生活才談得上趣味橫生。

因為喝過酒、聊過天,她渾身暖洋洋的,船兒輕輕搖晃,咸咸的氣息擁抱著她,海浪呢喃著歌謠,那是她渴望已久的搖籃曲。萊拉開心極了。

有個聲音在她耳際低語。

走啊。

萊拉聽過這個聲音,不在海上,而在灰倫敦的街上——她自己的聲音,屬于她扮演多年的女孩。充滿絕望,懷疑一切都不屬于她,唯獨不屬于她。

走啊,聲音急切。但萊拉不想走。

是最令她害怕的。

她搖搖頭,哼著薩羅斯之歌,回到自己的艙房。歌聲仿佛能保她平安無事,雖說幾個月來她在自己的船上沒有遇上麻煩。嚴格地說,到目前為止,船還不是她的

她的艙房相當狹小——剛好放置一張床和一個箱子——但也是她在船上得以真正獨處的一方天地,關門的剎那,偽裝猶如外衣從肩頭卸下。

對面的墻板上開了一扇窗,起伏的海面映著月光。她拿起箱子上的提燈,燈火和阿魯卡德壁爐里的火焰一樣有魔法加持(咒語不是她的,魔法也不是)。她把提燈掛在墻鉤上,脫了靴子,取下武器,整整齊齊地擱在箱子上,除了那把拳環匕首從不離身。雖說如今擁有獨立的艙房,她睡覺時一如既往地背靠墻板,匕首藏在膝蓋處。她早就習慣了,并不介意。多年以來她沒睡過幾次好覺。灰倫敦的街頭教她如何半夢半醒、枕戈待旦。

在一排武器的旁邊,擱著凱爾那天送她的小盒子。盒子帶著他的氣味,也可以說是紅倫敦的氣味,就像鮮花和剛剛犁過的土地。她每次打開盒子,聞到那種氣味,多少有些安慰。那是連接她與紅倫敦的紐帶,與凱爾的紐帶。她把盒子拿上床,盤腿坐下,又將其放在硬實的毯子上。萊拉感到困倦,但每晚的儀式必須完成,否則她睡不好覺——甚至徹夜難眠。

盒子以烏木制成,盒蓋與盒身相互咬合,一個小小的銀搭扣將其鎖閉,整體造型考究,應該可以賣不少錢,但萊拉始終貼身攜帶。她告訴自己:她的銀懷表是唯一不能賣掉的。不是因為多愁善感,而是因為實用。

她打開銀搭扣,游戲盤在面前展開,凹槽里的元素——土、氣、火、水和骨頭——等待著被移動。萊拉活動著手指。她知道大多數人只能操控一種元素,或者兩種,而她,來自另一個倫敦的人,本該應付不了任何一種。

但萊拉從不認輸。

而且,那位老牧師——提倫大師——說她骨子里有力量。只是需要培養。

此時,她的雙手懸在凹槽里的油滴兩邊,掌心相對,仿佛在烤火。她不懂召喚魔法的語言。阿魯卡德非說她不用多學一種語言,具象的字句所針對的不是施法目標,而是施法者,但萊拉覺得不念幾句像樣的咒語就很蠢。就像一個瘋丫頭在黑暗中自言自語。不行,她需要說點什么,而一首詩歌,她心想,就類似于咒語。至少,詩歌有超越語句的內涵。

老虎老虎火一樣輝煌……”她喃喃誦道。[1]

她記得的詩歌不多——偷竊這種活計和文學風牛馬不相及——但因為母親的緣故,她知道布萊克的作品。母親已經離世十幾年,萊拉對她印象不深,有一幕場景卻記憶猶新——夜夜聽著《天真與經驗之歌》入睡。母親溫柔的吟誦輕輕搖晃著她,猶如海浪搖晃著船兒。

一如從前,詩句平復了萊拉的情緒,止息了腦海里翻滾的風暴,解開了身為盜賊的心結。

“燒穿了黑夜的森林和草莽……”

隨著詩句蕩漾,萊拉掌心發熱。她不清楚自己正在做的正確與否,以及有無正確一說——如果凱爾在,他可能會說有,而且會嘮叨個不停,直到她做對為止。然而凱爾不在,萊拉覺得達成目標不止一種方法。

“什么樣遙遠的海底、天邊……”

也許力量需要培育,正如提倫所言,但并非所有花兒都生長在溫室。

生長在野外的不可計數。

萊拉一向自比野草,而非玫瑰。

“燒出了做你眼睛的火焰?”

凹槽里的油滴著火了——不是阿魯卡德壁爐里的白色,而是金色。萊拉得意揚揚地笑了,火焰從凹槽里躍至雙掌之間,猶如熔化的鐵水翩翩起舞,令她想起第一天來到紅倫敦時所見的游行,各種元素在街頭巷尾跳躍,火、水和氣如同飄飛的綢帶。

詩歌仍在腦海里念誦,掌心熱得發癢。凱爾會說不可能。在魔法的世界里,“不可能”三個字最沒用了。

你是什么人啊?凱爾問過她。

我是什么人啊?此時此刻她也好奇,火焰猶如一枚硬幣,在她指間流轉。

她任由火焰熄滅,油滴落回凹槽。火焰雖不復存在,萊拉仍能感到魔法如煙,游蕩在空氣中,于是她拿起匕首,從萊諾斯手里贏來的那把。它不是尋常的匕首。一個月前,他們在科爾馬沿海堵截一艘來自法羅的、名為毒蛇的海盜船時,她目睹萊諾斯使過。此時她摸著刀刃,找到了隱蔽的凹槽,就在刀柄與刀刃相接處。她一推暗扣,匕首就像變魔術一樣,在她手中一分為二,一把匕首變成了兩把一模一樣的,刃部薄如剃刀。萊拉用指頭沾上油滴,順著刀背涂抹。然后她雙手各持一把匕首,刀身相貼——老虎老虎火一樣輝煌——猛地一拉。

火舌舔過刀刃,萊拉笑了。

她從未見過萊諾斯這樣做。

火焰不斷蔓延,從頭到尾地裹滿刀身,流光溢彩。

她從未見過任何人這樣做。

我是什么人?獨一無二的人。

他們也如是形容凱爾。

紅信使。

黑眼王子。

最后的安塔芮

但當她轉動手中冒火的雙刀時,不禁想到……

他們真的是獨一無二的嗎?或許,他們是一樣的獨一無二?

她在半空中畫出一道熾烈燃燒的弧線,形似彗星之尾,讓她大為驚嘆,令她想起離開時凱爾的注目,以及等待。萊拉不自覺地笑了。她相信他們必有重逢的那天。

等到那時,萊拉將在他面前展現今非昔比的能力。


[1]編者注:此處背誦的詩歌為英國詩人威廉·布萊克的著名抒情詩《考虎》,收錄于詩集《天真與經驗之歌》中。書中所用譯文出自翻譯家卞之琳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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