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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徒啊,”萊罵道,“是不是所有的倫敦都這般冷?”

“一樣冷。”凱爾跟隨王子離開既活躍又亮堂的市中心,穿行在七彎八拐的街巷中。“而且更冷。”

他們一邊走,凱爾一邊想象著其他倫敦對應的地點。這里是威斯敏斯特。那里是孿生戴恩的石像曾經佇立的庭院。

前面的萊停下腳步,凱爾一抬頭,看見王子拉開了一家酒館的門。頭頂的一塊木制招牌上寫著IS AVEN STRAS。

福水。

凱爾暗自咒罵。他熟悉這里,知道他們不該來。不該來。雖說福水的糟糕程度不及夏爾中心地帶的三把刀,在那兒每個人的腕上都閃著烏黑的縛印,也不及杰克大家庭,他們上次出門就在那里惹了一堆麻煩,但福水也是出了名的亂。

“Tac。”凱爾用阿恩語責備道,因為這里不是說皇家語言的地方。

“怎么了?”萊一臉無辜地抓下凱爾頭上的帽子,“這又不是富麗堂。而且我來這里有事。”

“什么事?”凱爾問,萊把帽子戴在頭上,眨了眨眼,進了酒館。凱爾別無選擇,要么待在原地,要么跟上去。

酒館里充斥著海水和麥酒的氣味。富麗堂空間開闊,色彩絢爛,光線明亮,福水則只有黑暗的角落和將熄的壁爐,桌椅散亂,活像七零八落的尸體。空中濃煙彌漫,笑聲粗獷刺耳,醉醺醺的罵聲此起彼伏。

至少這個地方誠實,凱爾心想。不虛偽。不掩飾。他想到了比鄰酒館、落日酒館,以及焦骨酒館。它們是世界上的幾個定點,凱爾在這些地方做過不那么光明正大的生意。他從除了他誰也不能企及的遠方帶些小玩意過來販賣。

萊進了酒館,順勢拉下帽檐,遮擋那對淺色的眸子。他對著酒保背后的一條黑影做了個手勢,遞去一張紙片和一枚銀幣。“Essen Tasch。”王子悄聲說道。

“押哪個?”黑影不動聲色。

“凱梅拉夫·洛斯特。”

“買贏?”

萊搖搖頭。“不。買全勝。”黑影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指頭叩了叩木板,收下賭注,然后退回到吧臺角落。

凱爾難以置信地搖頭。“你跑到這兒下注。賭你自己負責的比賽。”

萊的眼里閃過狡黠的光。“正是。”

“不合規矩。”凱爾說。

“所以我們來這里。”

“告訴我,為什么一開始不來這里呢?”

“因為,”萊一邊說,一邊招呼酒保,“我拉你從王宮出來時你脾氣正臭——雖說平常也一樣臭——照說你必然瞧不上第一個地方。我只是有備而來。”

酒保擦著杯子過來了,始終低著頭,舉止似乎并無異常,不知道他有沒有注意到凱爾的紅發黑眼。

“兩杯黑薩莉。”萊用阿恩語說,然后聰明地付了小面額令幣,而不是貴族常帶在身上的銀幣或金幣。酒保點點頭,送上兩杯既濃又黑的酒水。

凱爾端起玻璃杯——里面的酒濃得不透光——小心翼翼地喝了一口。他差點嘔吐,吧臺另一頭有幾個人輕聲竊笑。這種酒水未經加工,濃度高,勁兒大,沾在凱爾的喉嚨里,沖得腦袋疼。

“太惡心了,”他咳嗽著說,“這是什么?”

“相信我,兄弟,你不知道為好。”萊扭頭吩咐酒保,“再來兩杯冬季麥酒。”

“誰愛喝這玩意兒?”凱爾還在咳嗽。

“但求一醉的人。”萊說完,齜牙咧嘴地猛灌起來。

凱爾推開杯子時,感到一陣暈眩。“慢點喝,”他說,但王子毫無罷休的意思,直到把空杯子“咚”的一聲擱在吧臺上,渾身打了個激靈。吧臺另一頭的漢子們紛紛敲響自己的杯子,以示敬意,萊也晃晃悠悠地沖他們鞠了一躬。

“厲害。”凱爾喃喃道。與此同時,他們身后有人啐了一口,“要我說,王子就是溫室里的一坨狗屎。”

凱爾和萊聞言一怔。說話的男人和另外兩人圍坐在桌邊,背對吧臺。

“說話注意點,”有人告誡他,“你小子辱罵的可是王室成員。”凱爾還來不及松口氣,他們哄堂大笑。

萊抓著吧臺,指關節發白,凱爾死死地捏著兄弟的肩頭,連他自己都感到疼痛。他最不愿意看見王子被卷進福水酒館的斗毆。“你之前怎么說的來著,”他湊到萊的耳邊低語,“那些希望我們燒死的人?”

“他們說他一丁點魔法都沒有。”第一個開罵的人接著說。他顯然喝醉了,清醒的人不可能大聲說這種話。

“權貴嘛。”另一個人咕噥道。

“不公平,”第三個人說,“誰不知道,如果他不是生在那個漂亮宮殿里,他就是一條搖尾乞憐的狗。”

最令人惱火的是,那人說得不算錯。這個世界由魔法統治,但魔力的承繼無跡可尋,與血統家系的關聯也不大——有人生來深厚,有人生來稀薄。但是,如果魔法拒不賦予某人以力量,眾人就會相信其中必有原因。弱者應當被遺棄,自生自滅。有時候他們被帶到海上——在那里元素之力還不如肌肉有用——但大多數時候他們留在城里,以偷竊為生,窮困潦倒,下場凄慘。萊的確憑借高貴的出身改變了命運。

“他有什么資格坐上王位?”第二個人咕噥道。

“沒有,這就是……”

凱爾聽不下去了。他正要轉身,萊伸手制止,姿態輕松,不以為意。“不用放在心上。”他說著端起麥酒,走向酒館的另一頭。其中一人靠著椅背,兩條椅腿離開地面,凱爾經過時使了個小動作。他沒有回頭,但聽見那人摔在地上的響聲,心中暗爽。

“壞狗。”萊輕聲說,言語之間帶著笑意。王子繞過桌椅,走向另一頭的卡座,凱爾正要跟上去,對面的什么東西吸引了他的視線。準確地說,是。她格外醒目,不僅因為酒館里的女性不多,而且凱爾認識她。他們只見過兩次,但凱爾一眼就認出了她,笑靨如貓,烏黑的辮子盤在腦后,金線夾雜其間。在暴徒和盜賊出沒之地佩戴貴重金屬,膽量著實不小。

話說回來,克什米爾·瓦斯林比大多數人膽大。

同時,她是Essen Tasch的衛冕冠軍,比賽在倫敦舉辦也與其有關。距離比賽開幕還有兩周時間,她就出現了,坐鎮福水酒館的一角,圍在身邊的扈從依然個個俊美非凡。這位女斗士每年大部分時間都在四處旅行,巡回表演,指導那些年輕且富有的魔法師。她頭一次登上夢寐以求的花名冊時年僅十六歲,而在過去十二年間的四次比賽中,她一步一步登上冠軍寶座。

以二十八歲的年紀,她再奪冠軍亦非難事。

克什米爾慵懶地扯著一只石制耳環——左右耳朵上各戴三只——臉上掛著殘酷的笑容。然后她的視線移開了,越過桌椅,落在凱爾身上。她的眸子色彩絢麗,據說能窺見人的靈魂。她的注目確實令人不安,凱爾懷疑那層獨特的虹膜賦予了她非凡的力量(不過,他哪有資格評判呢?他的眼睛里也畫上了墨水似的魔法印記)。

他揚起下巴,讓酒館的燈光照亮烏黑的右眼。克什米爾的表情波瀾不驚。她以難以察覺的幅度舉杯向凱爾致意,將一杯墨黑的飲料送到唇邊。

“你是要坐下來呢,”萊問,“還是站崗?”

凱爾移開視線,望向兄弟。萊舒展地坐在長椅上,蹺起雙腳,摸索著凱爾的帽子,嘴里嘀嘀咕咕,說還是自己那頂討人喜歡。凱爾把王子的靴子拍到一邊,坐了下來。

他很想問問參賽名單里有沒有阿魯卡德·埃默里——但尚未開口,這個名字就已經在嘴里泛酸了。他灌了一大口麥酒,仍不能抵消那股味道。

“我們應該出一趟遠門,”萊坐直了,“等比賽結束之后。”

凱爾笑了。

“我說真的。”王子斬釘截鐵,口齒卻有些含混。

他知道萊不是開玩笑,但也知道實現的可能性為零。王室絕不允許凱爾離開倫敦,即使他到別的世界也一樣。他們宣稱是為他的人身安全起見——也許是的——但他和萊都清楚,那不是唯一的理由。

“我去跟父親說……”萊閉嘴不言,仿佛這個話題已被拋到九霄云外。他又站起身來,出了卡座。

“你去哪兒?”凱爾問。

“再去拿兩杯喝的。”

凱爾低頭看看萊的空杯,又看看自己的,還剩半杯。

“我們喝得夠多了。”凱爾說。王子猛地轉身,抓著椅背。

“所以你要替我們兩個人做主了?”他眸子發亮,語氣嚴厲,“管了身體,還得管想法?”

這話太傷人,凱爾頓時失去了耐心。“那行,”他吼道,“毒死我們好了。”

他揉揉眼睛,目送兄弟離開。萊一向嗜酒,但不至于非要醉得一塌糊涂,醉到不省人事。圣徒在上,凱爾也有心魔,卻也明白借酒澆愁愁更愁的道理。喝酒起不了什么作用。至于他為何縱容萊一次次喝酒,他也不知道。

他摸了摸外套的口袋,找到一個銅夾子和三根細雪茄。

他不怎么抽煙——也不怎么喝酒——不過,相比喝酒,抽煙至少是他今晚主動選擇的,于是他打了個響指,用拇指尖上跳躍的火苗點燃雪茄。

凱爾深吸一口——它不是灰倫敦的香煙,也不是白倫敦那種可怕的炭煙,而是添加了香料的煙葉子,能提神醒腦,舒緩緊張的情緒。凱爾吐了口氣,雙眼在煙霧中失神。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以為萊回來了,結果發現是一個年輕女人。她烏黑的頭發盤了起來,飾有金色的流蘇,喉嚨處掛著貓眼吊墜,一看便是與克什米爾同行的人。

“Avan。”她的嗓音如綢緞般柔滑。

“Avan。”凱爾說。

女人踏步上前,膝蓋處的裙子掃過長椅邊緣。“瓦斯林小姐問候您,委托我傳達口信。”

“什么口信呢?”他又吸了一口,問道。

她莞爾一笑,凱爾來不及反應——甚至來不及呼氣——她忽然伸手,捧著凱爾的臉龐,親了下來。凱爾胸中憋悶,渾身燥熱,等女孩抽身——距離不遠,剛好能與他對視——她吐了一口煙。他差點放聲大笑。女孩嘴角彎彎,露出嬌俏的笑容,盯著他的眼睛,既不害怕也不吃驚,似乎有幾分興奮。是敬畏。凱爾知道,通常來說他這時候應該產生一種欺世盜名的挫敗感……但他沒有。

他的目光越過女孩,投向王子,萊依然站在吧臺前。

“她就說了這個?”凱爾問。

她撇了撇嘴。“她的指示不明確,mas avenvares。”

我神佑的王子。

“不,”他皺起眉頭,說,“不是王子。”

“那是什么呢?”

他吞了吞口水。“叫我凱爾就好。”

女孩臉頰緋紅。這樣稱呼太過親密了——按規矩,即使他不愿意提及貴族身份,也應該被喚作凱爾大師。但他不想那樣。他只想做自己。

“凱爾。”她品咂著這個名字。

“你叫什么?”他問。

“阿薩娜。”她輕輕念出這個名字,好似一聲愉悅的喘息。她指引凱爾靠在椅背上,姿態既主動又有幾分羞澀。然后她的嘴唇貼了上來。她身著時尚的束腰,凱爾的指頭撥弄著她后腰處的花邊。

“凱爾。”有人在他耳邊低語。

說話的不是阿薩娜,而是迪萊拉·巴德。這種事她干過,潛入他的腦海,偷走他的心神,就像一個賊。她就是賊。她曾經是賊,在凱爾帶她離開她的世界、來到這個世界之前。圣徒才知道她最近在干什么——以及在哪里——但在凱爾看來,她永遠是賊,在最不適宜的關頭偷偷溜進來。滾開,他心里想著,揪緊了女孩的裙子。阿薩娜再次親吻他,然而他走神了,思緒飄到了某條小路上,時值十月,夜涼如水,另一個女孩吻上他的嘴唇,轉眼又挪開,恍若幻夢。

“這是為什么?”

她報以凌厲的微笑。“為好運。”

他絕望地呻吟了一聲,當阿薩娜的嘴唇掃過他的喉嚨,他一把將其摟在懷里,深深地吻了下去,吻得歇斯底里,企圖驅散萊拉的幽靈。

“Mas vares。”她吐氣如蘭。

“我不……”不等他說完,阿薩娜的嘴唇再次貼上來,堵住他的呼吸和言語。凱爾的手掌沒入她濃密的發間,繼而又出現在她的頸后。她張開五指,按著凱爾的胸膛,然后向下滑落,掠過腹部,接著——

痛感。

痛感在下顎處掠過,突如其來,極為劇烈。

“怎么了?”阿薩娜問,“出什么事了?”

凱爾緊咬牙關。“沒什么。”我要殺了我兄弟。

他的思緒從萊回到阿薩娜身上,可正當他準備吻上去時,痛感卷土重來,從臀部橫掃而過。

一時間,凱爾以為萊又到手了一個頭腦發熱的獵物,然而痛感三度襲來,這次在肋部,劇烈到令他難以呼吸,于是這個可能性消失了。

圣徒啊。”他大罵一聲,掙脫阿薩娜的懷抱,一邊低聲道歉,一邊離開了卡座。他起身太快,只覺得天旋地轉,于是靠著卡座四處張望,推測萊到底惹上了什么麻煩。

然后他看到了吧臺附近的桌子,之前有三個人坐在那兒說風涼話。他們不見了。福水酒館有兩扇門:前門和后門。他憑著直覺選了后者,疾步沖進夜色,快得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畢竟他——還有萊——剛剛喝了不少酒。不過,痛感和寒冷都是醒酒利器,當他在積雪的巷子里剎住腳步時,魔法已經在血管里激涌,隨時準備戰斗。

凱爾第一眼看到的是血。

然后是王子的佩刀,擱在鵝卵石地面上。

三個人將萊逼到了巷子盡頭。其中一人的前臂被割傷了。還有一個臉上掛彩。萊在佩刀脫手之前攻擊過對方,此時痛苦地彎著腰,捂著肋部,鼻子流血。看來那幫家伙不知道凱爾的身份。辱罵王室成員是一碼事,動手可就……

“敢割傷我的臉,這是給你的教訓!”有人大吼。

“幫你整容呢。”萊咬牙切齒地說。凱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萊在挑釁他們。

“……找不自在。”

“可找到了。”

“別……那么肯定嘛……”王子咳嗽著說。

他抬起頭,目光越過他們,投向凱爾。他淡淡一笑,從血跡斑斑的牙縫里擠出幾個字來:“哈,你好啊。”仿佛兩人不期而遇,仿佛在福水酒館的背街小巷里挨揍的不是他,仿佛此時此刻,凱爾不急著教訓那些人,因為是萊愚蠢透頂,自找麻煩(凱爾毫不懷疑是王子挑的事兒)。這幫暴徒并不知道,凱爾不急是有原因的,他們不可能殺死他。原因在于烙印在他們皮膚上的咒語。什么都殺不死萊。決定生死的不是本人。而是凱爾。只要凱爾活著,王子就活著。

不過,他們可以傷害他,凱爾雖然惱火,但還不至于置之不理。

“你好啊,兄弟。”他抄著胳膊說。

兩個人轉而面對凱爾。

“Kers la?”一人嘲諷道,“一條寵物狗跟過來啦?”

“看不出他多能咬。”另一人說。

第三個人甚至懶得回頭。萊辱罵了他——凱爾聽不清罵的是什么——于是他抬起腳,準備踢向王子的腹部。然而沒能如愿。凱爾一咬牙關,那人的靴子頓在半空中,腿骨動彈不得。

“怎么——”

凱爾一轉念,那人飛到一邊,撞上墻壁。他癱在地上不斷呻吟,另外兩人滿臉驚恐。

“你不能——”有人嚷嚷,實際上,凱爾能不能施法遠遠不如他成功施法那么震撼。骨魔法是罕見且危險的魔法,禁止它是因為有違國法:任何人不得使用魔法控制他人的精神或肉體。那些有潛力施展骨魔法的人,無不得到將其遺忘的嚴重警告。而任何膽敢施展骨魔法的人,都將獲得從頭到腳的全副縛印。

普通魔法師絕對不愿意以身試法。

凱爾不是普通魔法師。

他揚起下巴,讓對方看到他的眼睛,蒼白的面孔帶來一絲殘酷的滿足感。紛亂的腳步聲忽然響起,凱爾回頭一看,發現不少人沖進了巷子。醉醺醺,氣沖沖,抄著家伙。他有了反應。

他心跳加速,魔法在血管里洶涌澎湃。他感覺臉上有異樣,隨后才意識到自己在

他從貼在手臂上的刀鞘里拔出匕首,一刀割破手掌。鮮血大滴大滴地落了下來。

“As Isera。”他說,命令在他的血和空氣中同時發生作用,響徹整條小巷。

然后,地面結冰了。

冰從血滴開始迅速蔓延,猶如一層霜,鋪滿了鵝卵石和腳下的地面。不一會兒,巷子里所有的人都站在一整塊結實的冰面上。有人邁了一步,腳底打滑,然后張牙舞爪地摔了下去。另一個人的靴子踩得穩當,順利地前進了一步。不過,凱爾已經采取行動。他蹲下身來,血淋淋的手掌按在鵝卵石上,嘴里念道:“As steno。”

破裂。

“咔嚓”一聲劃過夜空,打破了寂靜,以及光滑如鏡的冰面。裂紋從凱爾的掌底輻射開來,向四面八方延伸,而當他起身,碎冰也隨之上升。凱爾周圍的碎冰全都懸在半空中,刀刃似的冰鋒以他為中心一致對外,猶如某種詭異的光線。

突然,巷子里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動作,不是因為他們的骨頭被凱爾操縱,而是因為他們害怕了。那是理所當然的。他毫無醉意,也感覺不到寒冷。

“喂,”說話的人舉起雙手,“用不著這樣吧。”

“這不公平。”有人低聲吼道,喉嚨處抵著冰刃。

“公平?”凱爾的語氣之淡定,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三打一就公平了?”

“他先動的手!”

“八打二公平嗎?”凱爾接著說,“在我看來你們可是人多勢眾。”

碎冰在空中緩緩移動。凱爾聽見驚恐的喘息聲。

“我們只是自衛而已。”

“誰知道呢?”

萊靠著墻,直起身子。“好了,凱爾……”

“別動,萊,”凱爾警告他,“你惹的麻煩夠多了。”

參差不齊的碎冰凌空飄移,緩慢而精準地調整方向,最后每個人都面對著兩三塊碎冰,受到威脅的部位是喉嚨、心臟和腹部。人們瞪大眼睛,屏住呼吸,等待碎冰的下一步行動。

凱爾的下一步行動。

他一抖腕子,就能殺了巷子里所有的人。

住手,一個聲音說,輕不可聞。

住手。

聲音突然變大,那是萊的聲音,他在扯著嗓子喊叫。“凱爾住手。

夜色恢復了原狀,他這才意識到手里攥著八條人命,差點就結果了他們。不是因為他們打了萊(很有可能是王子挑釁在先),也不是因為他們是壞人(雖說有幾個應該是),僅僅因為他有這個能耐,因為一切盡在掌握、實力凌駕全場、確信無論事態如何發展都能獲勝的那種滋味,太美妙了。

凱爾吁了口氣,放下手,碎冰紛紛砸在石頭上,化為齏粉。人們無不劇烈喘息,嘴里罵罵咧咧,在咒語解除的瞬間,不約而同地踉蹌后退。

有人癱坐在地上發抖。

有人眼看就要嘔吐。

“都給我滾。”凱爾輕聲說。

他們照做了,在凱爾的注視下一哄而散。

他們本來就當他是怪物,現在他主動出手,證實他們的恐懼并非捕風捉影,情況必然更加糟糕。但也無所謂——他無論做什么似乎都不會改善。

他踩著冰碴,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向靠墻而坐的萊。萊仍然暈暈乎乎的,凱爾認為罪魁禍首是酒,而不是挨了一頓打的緣故。鼻子和嘴唇已經停止流血,除此之外,臉上不見傷痕——凱爾在自己身上尋找痛感的共鳴,只有一兩根肋骨隱隱作痛。

凱爾伸手拉起了萊。王子邁了一步,搖搖欲倒,好在有凱爾攙扶。

“你又來了,”萊的腦袋靠在凱爾的肩頭,喃喃道,“你從不忍心看我遭罪。”

“然后被你連累,咱倆一起遭罪嗎?”凱爾反唇相譏,同時架起王子的胳膊。“走吧,兄弟。我們今晚的樂子算是找夠了。”

“抱歉。”萊低聲說。

“我知道。”

事實上,凱爾忘不了他在戰斗時的感受,內心驕傲的那一部分滿足得很。他忘不了那個笑容,屬于他,卻又全然陌生。

凱爾顫抖著,攙扶兄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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