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照拍完后的第二天，單老師又領了一堆單子，來到班上。

就在我們還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的時候。單老師已經將單子分成若干等分，遞給每小組最前面的同學，讓其往后依次傳遞，每人領取一張。

隨即這張足有A紙大小的單子便落在了我的手里，上面赫然寫著幾個大字——中考志愿表。

按照單老師的要求，第一志愿一定要填縣里第一的高中，因為中考和高考一樣，都有發揮不穩定的時候，萬一一個不小心，瞎貓碰上死耗子撞大運了呢。

第二志愿建議是填本校的高中部，雖然比其他兩所高中稍遜一籌，但畢竟是縣里排行第三的中學。其次填寫的學校，就完全是個人意愿了。普遍大家第一第二志愿沒什么區別，但事情總有例外，一個班級群里，也總會有那么一些格格不入的存在。

我就是其中之一，和我一起還有十多個，大致都坐在我的周圍，都是一個戰壕里被受傷過的老戰友了。他們的志愿表上第一是技校，第二便是職中，等到第三和第四才是高中學校。因為大家都有自知之明，實力和現實差距太大了，即便萬一真的超常發揮。可接下來到了那里，真的能適應高壓的學習環境么？

這些志愿表在收上去以后，單老師基本都會逐一檢查，畢竟有些人是有自知之明，而有些人的腦回路實在是清奇。

單老師拿到我的中考志愿表時，起先只是掃了一眼，剛準備和其他志愿表一樣丟到一旁時，她又拿到近前仔細翻看，隨即向我發出了靈魂質問“你到底在想什么？你不想上高中了。”

此刻那種再熟悉不過的不安感覺，再次充斥著我的全身。

我再一次成為全班的焦點，迎著眾人火辣的目光挪步到單老師跟前。就在我以為即將再次品嘗，美味的大嘴巴子時，單老師突然語氣變得緩和許多“你為什么不在志愿表上填寫上高中學校的名字？表上除了師范，就沒有其他學校了！”

我回答“我覺得我考不上，但師范對于我來說就像是一個夢。”

“以你現在的成績，雖說是班級上中游水平。可能上重點高中還有些難度，不過在縣里上個一般的高中還是沒問題的。你可以考慮一下，表上第一的師范學校可以往后挪挪。我個人還是建議你，如果有機會能上高中，哪怕一般的高中也好，一定要去試一試。”說這話的時候，單老師眼神都柔和了，以至于我覺得自己產生了幻覺。

我應了一聲“那我再改一下。“

就在我轉身即將走回座位時，單老師的聲音從背后幽幽傳來“祝你美夢早日實現。”

我扭過頭，用一臉不可思議的眼神看向單老師，而此刻的單老師已恢復成那個冷若凝霜的嚴師，正仔細審視著手中其他同學的志愿表·······

雨季似乎要來了，已經連續下了兩三天。伴隨著濕漉漉的空氣，教室里變得愈加悶熱，再有兩天我們就要前往戰場了，去追尋彼此的“夢想”。

雨水滴落在窗前欄桿上，發出“嘀嗒”聲，仿佛歌詞里的畫面照進了現實：

淅瀝的雨絲像那六弦琴

它叮叮咚咚是那么動聽

斑駁的樹影像夢的森林

引領我走進五彩的神秘

滿天的繁星掩藏我點點點的秘密

夏日的蟬鳴吟唱我對未來的希冀

Dream Dream every day has a dream

Has a dream

總覺得有夢好甜蜜

————《有夢好甜蜜》

正如單老師說的那樣，中考是人生中重要的一部分。當武警車輛押韻著中考試卷徐徐進入學校，當學校外圍一圈全部拉上了警戒線，我這才意識到人生中的一分水嶺就擺在我的面前。

可是我心態不怎么好，越是這種關鍵時候，我似乎總是把握不住，特別容易掉鏈子。并且這種掉鏈子，往往伴隨前置技能——瘋狂上廁所，這讓我一度懷疑我的前列腺有毛病。

就比如說兩個多月前的校運動會。

要知道在體能方面，我一直是屬于持久型。從小足球、籃球、羽毛球各種球類變著法的玩，一玩就是一個下午，膚色便是最好的證明，體能方面沒得說。加上前幾個月，體育測驗男生五千米我跑了全班第二，所以有校運會這么一個舞臺，自然也少不了我的身影。

為班級贏得榮譽，為自己贏得喝彩，我便義無反顧參加了男生五千米長跑比賽。

校運會沒開始之前，參賽人員名單已經落到我手里了，我一看參賽人員的名字，便忍不住偷著樂了。連我一共八個人，基本都是熟人，除了二班的一個飛毛腿，基本沒人是我的對手，妥妥第二名亞軍的節奏。

為何我如此篤定？

第一，我們班另一個參賽的，是體能測驗排我后面的手下敗將，排第一的李手揚因為要參加八百米和四乘四接力賽，與五千米長跑無緣。第二，參賽選手多數是以前分班前（2）班的同學，盡管現在大家都在不同的班級，但畢竟都認識還都一起比過，實力都是門清。初三2班的飛毛腿便是其中之一，實力強的變態，這一點我自己都有自知之明。第三，這是我頭一次在校運動會出馬，有木子的加油助威，我相信，我不會差到哪兒去。

結果，就在賽前，我那個緊張的，半小時內連上四次廁所。我捫心自問，在這之前我就喝了一瓶礦泉水，可哪兒來的那么多水讓我排的。

比賽的時候，情況就更糟糕了。站在起跑線上的我，感覺心跳的特別快，仿佛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一樣。

槍聲響起，就見二班的飛毛腿一馬當先，已經領先后面的選手五六米開外。我一慌神，趕緊跟上其他人，僅僅是起跑我就慢了其他人一個節拍。

在我到達四分之三圈的時候，飛毛腿已經肉眼可見的跑完一整圈。

一圈結束，能明顯感覺腳步下沉，大腿牽動小腿，有些疲軟。這種情況，是我之前都不曾遇到的。而我已經被前面七位同學甩在了最后面。

恍惚間，我能聽見木子，在為我加油。能看到在我們班的方陣上，同學們在為我吶喊鼓氣。

一圈接著一圈，每當我經過他們的面前，我總是能清晰的感受他們吶喊聲中的著急。盡管我跟自己說，我不能放棄，我要堅持住。可望著早已遠去，前方的運動員，我好絕望。

觸及到終點線的時候，我真的無顏見到我的同學。兩腿一軟，我便想就這樣躺下去。

這時，班主任指揮著兩名同學，上前將我一把攙扶。我低著頭在他們的攙扶下回到我們班的方陣，不敢抬頭看身邊的老師和同學，不想與他們失望的眼神交匯。我就那樣低著頭，將毛巾披在頭上，與世隔絕。

這是我第一次發現，我在面臨重大挑戰的時候，自己心態上的變化。

中考的第一天，在運動場上的那種感覺，又如死神降臨般附在了我的身上，我又一次感覺到心臟似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考試前，不出意外接連上了三次廁所。

下午的考試相對好一些，有了上午的教訓，之后便再也沒有飲水，連著午飯的湯也沒喝，就怕一到考場緊張的想上廁所。

第一天考試磕磕絆絆，結果頭天晚上意外再次出現。

我睡覺的小房間緊鄰著隔壁的客廳，晚上十點多鐘，夫妻倆又開始吵架。

這家鄰居是對中年夫妻，兒子比我大五六歲的樣子，我上初三的時候，這位鄰家哥哥已經去外省讀大學去了。以前大哥哥在的時候，這夫妻倆吵架還有個人在中間，勸勸架。現在可倒好了，他倆終于實現了吵架自由，沒有人干預，更沒有人勸架。

對于他們日常吵架，我也早已習以為常。中年夫妻拌拌嘴、吵吵架再正常不過，就像我的父母，從小到大，我目睹了他們無數次戰役。有時候吵到動情處，大打出手的情況也都有。

而這天晚上，隔壁這夫妻倆吵架，也算我平生僅見。

最開始的時候，只能聽到隔壁家里一個人的動靜。應該是在準備晚飯，在廚房里切菜，菜刀磕著菜板發出有節奏的“噠噠”聲。隨著女主人的進屋，大門發出一聲“嗞噶”刺耳聲。伴隨著中年婦女絮絮叨叨的指責，廚房里的人像撒氣一般，將菜刀和鍋鏟扔的“噼啪”作響。

爭吵聲，隨之上升了一個分貝。我有些惱火，畢竟白天除了考試，還要備考明天的考試科目，現在才剛剛躺下，就聽到最不想聽的聲音。心里暗罵“兩個神經病！”便蒙上被子，催促自己盡快入睡，睡著了一晚也就過去了。

通常情況下，他們爭吵的時間在半個小時到一個小時左右，基本十一點出頭就能結束。

這一天，明顯兩人的火氣都有些大，伴隨著鍋碗瓢盆發出哐啷聲，女主人的聲音分貝降低了不少，卻如唐僧念經一直對著男主人說出，內容無非都是責怪和訓斥。男主人最開始不說話，偶爾見縫插針回上兩句，也正因如此夫妻二人間，發出的動靜越來越大。

在接近凌晨十二點的時候，我被吵醒了。確切的說，是忍無可忍了，我一直沒睡著，因為這兩人吵架的聲音出奇的清晰，我只得閉目養神，但腦子里卻像過幻燈片一樣，白天無數片段在腦海中回放。想起那無數數學公式，無數個課文重點······想起了因為如果考得不好，可能就錯過了上師范唯一的機會，想起了將背起書包去職大和技校的畫面。

隨著一陣“哐哐”作響聲，不銹鋼瓷盆落在大理石地面上發出刺耳聲音，緊接著椅子倒地的聲音，碗筷摔落的聲音，水龍頭噴水的，還有電視機里播放午夜新聞的聲音，統統鉆進了我的耳里。

魯迅先生的一句話此時就像魔音一樣，縈繞在我腦海里——“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發”。情緒瞬間傾瀉而出，這一刻，我選擇爆發，宣泄長期以來積攢的怒火。

我躍下床，赤著腳，摔開臥室的房門，便疾步朝著大門跑步，我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讓那兩個人閉嘴。

一系列動作發出的聲響，幾乎立刻引起我父母的注意，他們還沒入睡，從里屋的臥室內傳來他們試探性的詢問“楊？”

而此時，我已經沖到隔壁門口，伴隨一腳飛踹，防盜門發出一聲悶響。聲音在樓梯間里回響，如同驚雷“轟隆~~”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