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我一腳蓄力飛踹,整個人險些倒飛出去,在距離臺階的地方踉蹌了兩步,險些摔倒。對此我并沒在意,極力控制自身平衡,吞吐氣息對著屋子里的人咆哮“有毛病,是不是!大半夜不睡覺,喜歡吵架那就出來吵”。
釋放完內心壓抑的情緒后,我不忘再次補上一腳,防盜門再次發出爆音。
原本隔著防盜門還能隱約聽屋內爭執聲,隨著我沖動的舉動,屋子的動靜立刻靜止。
此刻我爸媽已經聞訊出了屋門,我媽急切的關心我的情況“兒子,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爸則已上手一把將我拽住。
我哪是那種輕易善罷甘休的人,既然已經做了那九頭牛也沒別指望把我拉回來。因為有我爸拽著,我索性直接雙腳騰空,對著隔壁屋子的防盜門再次飛踹。鐵質防盜門再次在樓道間“砰”的發出回響。
我爸顯然沒料想我會如此失態,雖然沒看到他的神情,不過不難從他的語氣中聽出他的不悅“夠了,就此打住。”
而我的眼睛早已通紅,眼睛里噙滿淚水“十點鐘吵架吵到現在,既然不想睡覺,那大家都別睡。”說罷我作勢要繼續對著鐵門泄氣。
我爸不由分說一把將我拉了回來。
這時,鐵質防盜門也“咯吱”一聲,從里打開。一個精瘦的面容從里面探出頭來,依舊是戴著副黑框眼鏡,斯斯文文,向著屋外的我們一家三口張望。
這人我再熟悉不過,正是那個窩囊男人。現在的情況,大家彼此間都心知肚明他。沒說話,但臉上明顯帶有歉意,嘴角似笑非笑,有些尷尬和滑稽。
我媽看向他,不知道是在抱怨還是在解釋我剛才的出格行為“孩子明天中考。”
“不好意思啊”眼鏡男也沒有要興師問罪的意思,反倒因為我媽的一句,主動道歉。不過并不是對著我說,而是看著我媽說出的這句話。
一句“不好意思”就完事了?
看著他我越想越氣,如果不是因為他的窩囊,我能三天兩頭就跟聽戲似的,聽隔壁這倆人吵架?每次背書的時候,每次解方程式的時候,他倆就像商量好似的。我真想上去給他一大腳丫子,心里這么想著,腳也動了起來。
知子莫若父,我腳剛抬起來,我爸就知道我想干嘛,忙把我往回拽一面還向著隔壁鄰居“不好意思啊,小孩子不懂事。”
這話我聽著不是滋味,盡管手被我爸鉗住,腳也夠不著對方。可我還長著一張嘴,我想都沒想便破口大罵“他倆懂事?這么大人了,還天天吵架,不能過離了算了。”
本來我爸看我滿臉委屈,還有些心疼,一聽這話直接給我了一巴掌。
我的眼淚終于像決堤的大壩,傾瀉而出,我徑直走回我的房間,一路上赤腳踩在大理石磚上,冰冰涼涼,就跟心情一樣。
我回房間以后,隔著我小房間的透氣窗,能聽到樓道里我父母和對方夫妻的交談。
“小孩子不懂事,你們別放心上。”我爸說。
“也是我們的問題,我們真不知道楊楊明天還要考試,都怪這個陳建國,下了班啥事情都不做,堆在那兒給了我一堆爛攤子。”女主人的聲音傳來。
“你看看,你家門有沒有事。”
“防盜門就這點好,你家楊楊脾氣還挺火爆的。”女主人呵呵一笑。
“都是我們平時太縱容他了,給你們添麻煩了。”
“能理解,孩子嘛,青春期都一樣,我家陳寧以前也這樣。”
又寒暄了幾句,雙方各自回到屋內,關了大門,防盜門再次發出“嘎吱”的聲響。
事后我媽又特地跑到我床邊,安慰我“你也別生你爸的氣,你爸也是為你好,他不攔著你,你又要捅婁子了。”
我不吭聲,就那樣聽著我媽絮絮叨叨,講一堆人生道理。
直到意識到時間已經接近凌晨兩點,我媽這才囑咐我“早點睡覺,別想那么多,明天正常發揮就行。”
而我,永遠忘不了那一晚。
如今再次回首這件事,說不生氣是假的,可心境已然不一樣。
因為這件事,第二天考試時多少還是有些受到影響,下午一點多就開始犯困,忙不停的打著哈欠。
有了剛開始一兩天的適應,第三天考試總體還算順利。成績不會立馬就出來,一般會在一個月之內,登錄學校網址查詢。
我是屬于那種心特別大的,考前緊張的要死,擔心考不好,考不上自己心儀的學校。考完試立刻開始放飛自我,什么考試成績、報考院校的統統拋在腦后。
正常情況下,這個時期多半還在學校里面對書山詞海。如今早早放假,每每經過學校門口的時候,看到初二的學弟還有高中的學長們,在上學放學路上穿梭的身影,都會忍不住發出一聲感嘆“青春一去不復返吶,爽!······”
大半個月過去了,中考成績也該發榜了。記憶中那時候電腦還沒有普及,查詢分數還是通過手機小靈通編輯短信,發送到指定官方號碼查詢。
當看到我的分數四百多一點的時候,我知道我與重點高中及師范都將擦肩而過。正常高中的分數線都要五六百,我這個成績上個三流的高中恐怕還要家里走點關系。
我爸知道后,沒有責怪我,而是一副坦然,欣然接受的模樣“剩下兩所高中,你想上哪一所?”
他說的那兩所學校,我自然知道指的是哪兩家,在口碑上和環境上都是縣里墊底的學校。連校區都不在鎮子上,要跑好幾十里到村子上,以后多半還要寄宿在學校。
我搖搖頭,不想做出選擇。
我爸又問“那就去職中,上個三年中專。”
這意味著,我將在讀完職中后,早早步入社會——賺錢。像身邊的每一位長輩一樣,過著一眼可以看到頭的生活,在工廠上班日復一日,每天早出晚歸過著兩點一線的生活。盡管我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整整九年。可如果還要再過三十年,四十年······我想我會崩潰。
我依舊搖搖頭。
我媽看我一副消沉的模樣,安慰我“反正報名的時間還早,要不再等等。”
我爸則一臉嫌棄“這有啥好等的,這也不報,那也不選,準備跟你一樣弄個初中畢業。現在的學生,跟我們那時候完全就是兩種狀態,沒有文憑去哪兒能找到好工作。去廠里上班現在也要講文憑的。”
這話無疑提到我媽心坎里了,她又開始了絮叨“你說的不錯,我們廠現在招的大學生,基礎工資都比我們這些沒啥學歷的人高好幾百,聽說以后還有的漲······”
我爸又對著我說“別看你媽她只是初中畢業,在她那個年代,家里都生好幾個。女孩子能夠讀書,讀到初中畢業,已經很不簡單了,現在時代不一樣了,以后社會對學歷的要求更高。你弄個普高上上,還是不錯的選擇。”
說實話,我心底很難接受這兩種選擇。我不言語,然后瞅準我媽跟我爸絮叨的時候,偷偷溜出了家門。不知從何時開始,我覺得“家”就像給我上了一道枷鎖,讓我喘不過氣。只要不呆在家里,連空氣都是自由的。
選學校的事情就一再擱置,直到又過了半個月,初中母校又發來通知,讓我們兩天后回母校報到集合。
集合的主要內容大致是統計一下今年的升學率,學生們都考上哪些高中,順帶做個總結做個告別儀式。
這讓我又不得不犯了難,別人家早就確定好了即將升入的學校。即便是那些成績一直在學校墊底的學生,他們也都紛紛選擇了職中和普高,甚至于有些選擇繼續留級重修初三課程。
而我這邊一直沒有后續,這也使得我爸媽有些上火,畢竟再拖下去,就不是上哪所學校的問題,而是安排我去哪里混日子——上班,為此沒少起爭執。
就在要去母校報道的前兩天,吃過午飯我躺在鋪著涼席的床板上翻來覆去,耳朵里盡是夏日的蟬鳴,因為煩躁死活睡不著。閉上眼睛,腦子里總是會莫名出現一些奇怪的想法,比如我不知道我是誰,我該去哪兒,我該干什么,周圍的一切都讓我有種前所未的迷茫感。似乎我從小到大,都跟隨著父母的意志去前進,而給到我自主選擇的權力的時候,我卻無所適從。
于是乎,又在床板上翻來覆去。
“叮咚”門鈴聲響起。
我坐起身,習慣性應了一聲“誰呀?”
大門處沒人回答,依舊只有門鈴聲,連續不斷,讓本就煩躁的我,有些生氣。
我穿上拖鞋,耷拉著朝著門口走去,一邊回應著門鈴發出的吵鬧聲“來了,來了別按了,吵死了。”
開門,一個身著綠色郵差服的中年男人站在我面前,他不茍言笑問我姓名。
我回答“我就是!”
他遞給我一個比普通信封大一圈的文件,遞到我手上“你的快件,請查收。”
“奧”我應了聲接過信件,還在尋思誰寄給我的,信封里的又是啥東西的時候,穿著郵差服的男子已經轉身朝著樓下離去。
關上房門,我已經開始好奇打量手中的信封。信封是用咖色牛皮紙做的,質地摸起來厚實舒服,正面寫著家里的門牌號和我的名字,里面則鼓鼓囊囊。
打開信封,取出里面厚厚一疊,揭開第一張便是通體紅色的卡紙,上面赫然寫著“錄取通知書”五個大字。下面洋洋灑灑寫著幾行小字,大致的意思是我已經被該學校錄取,落款“XX市高級師范學校”。
啥玩意兒?師范學校,我沒看錯吧,我手里的真的是錄取通知書,此刻我有些懷疑。
說實話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居然真的被師范錄取了。遲疑了三秒,我開始歡呼,忘乎所以得在屋子里鬼哭狼嚎。因為家里只有我一個人,無論我如何興奮,偌大一個家里也只有我自己的回音。
那種心情真的無法用言語來形容,以至于我拿著那張錄取通知書看了又看。連同附在錄取通知書一起的另一張紙——《新生報道指南》,也同樣被我“蹂躪”無數遍。
一切都宛如做夢一般。以至于,我睡覺的床板,不知在何時,被我踩斷了一根。直到晚上睡覺時翻來覆去好半天,才隱隱覺察有什么東西硌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