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喧囂的唐人街了無行人，道路兩旁的路燈散發昏黃光輝，一張盲人洗腳的卡片隨風飄進魏雄的帽兜里，頓時令他有股荒謬感。他的頭腦有些發脹，一天之內接受的信息量太多，急需休息，且身上的汗漬已是粘稠發臭，從遠處看，儼然是一個合格的流浪漢。

他走過一個街口，進入打烊的小巷，燈已然暗了大半，只有經過這兒才能到上坡的公路攔截的士回家。

國際漫游的高額費用已經令他的號碼停機了，這完全是一場意外，他弄不明白充的兩百大洋何時打了水漂。

“得辦一張當地手機卡，還得……”

魏雄抬頭看了看左邊的BOA銀行，又瞧了瞧右邊的CHASE銀行，這兩個單詞他認識，一個紅標一個藍標，尋思回宿舍后得問問室友哪個好。

一處熄燈的發廊櫥窗折射他行走的側影，魏雄一個激靈，步子跨得更大了，越走越急。

角落里堆積的垃圾箱掉落兩捆垃圾袋，泔水桶揮發的惡臭實在是惡心，魏雄趕忙小跑，但體力接近透支，很難加速跑起來了。

輕微的腳步聲從他背后響起。

魏雄全身炸毛，迅速彎腰撿起了地上的石子，朝背后的街道扔過去。

街道無人煙，石子呈拋物線落了下來，卻沒有想象中砸地板的動靜，反而是……停留在了半空。

“CNM。”

他猛然逃竄，身子歪歪扭扭，一個不慎直接摔倒在地。

魏雄咬牙，想要掙扎著爬起身，卻耗盡體力，兩手無力抓著地面碎裂的黑冰。

腳步聲逐漸清晰，越來越近了，撲面而來的腥味兒灌進他的口鼻，遠處的霓虹燈隨之熄滅，小巷仿佛變作了黑暗朦朧的世界。

什么也看不見，什么也摸不著，然而，他實實在在的感受到一個毛絨絨的東西，抓起自己的腳踝。

幽靈！魏雄心神大亂，就這么仍由它拖著自己，滑過地面，沿路撞翻無數散落的垃圾袋，“真是個狗東西，”魏雄啐了一口痰，顫顫巍巍揭開手機蓋子，連續按下快門鍵，后置閃光燈不斷撲閃，將世界短暫變成白晝，又瞬間重回黑暗。

絕望之意瘋狂涌現，他大叫一聲，抓起路邊一個啤酒罐，倏地砸了過去——

“Chinaman.”這一聲含糊不清，沒有任何感情的單詞從空氣里游蕩，啤酒罐如先前的石子那般，停滯半空，且眨眼擰成了鐵絲花。

鐵絲花在半空急速旋轉，魏雄吐出一口冷霧的同時，感到雙腳一松，面前吹來熱氣，粘稠的水狀物，滴落在他的額頭上，劇烈的壓迫感使他喘不過氣。

眼見所見，天空墜下的雪花停留在面前三十公分處，仿佛一層透明膜阻隔了天空。

他莫名安靜下來，表情不再暴戾，雙眼游離，耳畔似乎傳來了爸爸媽媽的呼喚。

他一生最大的遺憾，是沒能一家子好好團聚吃一餐團圓飯，親戚領養他時，他才六歲，以為能隨時間的流逝，他能淡忘至親離世的痛苦。

但不幸的是，魏雄知道父母出車禍那天，剛剛辦理了離婚手續，警方清理車禍現場存取的證據，他也在日后主動聯系了警局，得知其中之一無足輕重的物證，是一盒打翻的梅菜扣肉。

梅菜扣肉是他最喜歡的菜。

父母自始至終都是愛他的。

如今回憶點點滴滴，父母的音容笑貌漸漸清晰。

“兒子，”

“小雄，”

“媽媽，爸爸……”

“LEO~~~~~”

記憶碎片頃刻打碎，將他無盡的思緒拉回現實——如水中蕩漾劇烈的漣漪，天空驚雷炸響。

魏雄張大了嘴，睜眼看著半空飛來一個小氣罐，轟然撞在一側的墻壁。

海量的霧氣從那兒炸開，范圍愈來愈大，直到方圓十米的天地，都變得霧茫茫一片。

一雙黑色的眸子，和一柄銀光閃閃的刀尖，齊齊闖進霧霾，魏雄看去，發現這一道倩影是如此眼熟，但來不及多想，只聽得憤怒的嘶吼從上方傳來，無盡霧霾中，他瞧清一個模糊的爪影劃破煙霧，就要刺破他的面頰。

爪影狠狠撲下，但隨著寒芒爆閃，長刀仿若游龍打了個轉，從下至上挑飛這爪影，歇息底里的哀嚎幾乎將魏雄震碎了，他感到后領被一只溫熱的手提了起來，整個如一只小雞，被丟到了一旁的皮卡軟墊上。

“劉沁。”他翻了個腿坐直，渾身激動得不行。

視野內，冷霧漫漫，兩道影子仿佛兩列鐵皮火車，砰然撞擊，濕漉的地面彈射無數水花。

“阿克萊德的子民，擾亂人類秩序之靈－－”

魏雄揉了揉眼窩，只見那道倩影從空中跳落，黑色風衣簌簌作響，刀刃劃破無盡罡風，直直斬了下去。

“Carnificina.”

（處決）

那個攪亂大量煙霧的怪影，被煙霧勾勒的輪廓一分為二，眨眼間原地起爆，卷起了漫天雪花，颶風向四面八方激蕩。

魏雄被這道颶風吹得翻倒在皮卡后斗內，當即用手臂橫擋在前。

半晌他才放下胳膊，眨巴眼睛，前方又陷入了黑暗，靜悄悄的。

“Sherry？”

“我在這里，Leo~”

他挪動身姿，一下看見劉沁站在皮卡車頂，揮舞的長刀抖落雪花，濺射在他臉上。

她蹲了下來，俯瞰少年，微薄月光灑落，那張冷冰冰的俏臉似乎浮上了熒光，在魏雄盯著她的剎那，展顏一笑。

“你沒死。”

“對不起。”

劉沁撅了撅嘴，一手抬著刀背，拍打魏雄亂糟糟的頭頂。

“見到了嗎？”

“……嗯，那是幽靈吧。”

“那是三階幽靈，你現在碰上，比踩著狗屎還離譜吶。”

劉沁搖了搖頭，隨手把長刀扔到后斗的軟墊，提著魏雄的后領跳下車身，把他扔進敞開的副駕。

拍拍手，劉沁轉動耳朵接聽器的旋鈕，“人找到了，唐納德，雷蒙，塞洛斯，都撤回人手，任務結束了。”

皮卡的十二缸發動機啟動，魏雄才關緊門，還沒系好安全帶，車輪便碾碎了雪地瘋狂滾動。

*

“噢！我真想拿皮鞋狠狠抽你的屁股！”

魏雄站在走廊的614房門口，劉沁交待她走后，他得去和唐納德做筆錄，對，就是那個嗦粉的光頭大漢，原來已經成了他的監護人。

他模仿美劇翻譯腔，以為唐納德會說著這樣的話，狠狠口頭訓斥他，畢竟那接近兩米一的個頭，怎么看，怎么和慈祥沒甚關系。

門是虛掩著，他還未敲門，唐納德便從門框上頭出現了，“噢！”

“唐納德先生，我來寫報告，關于幽靈怎么出現的，我會詳細告訴你，但是，請原諒我的壞英文，我講得不好。”

想象中的冷漠沒有出現，唐納德竟是雙眼發亮，不由分說，抓著魏雄肩膀進屋。

魏雄覺得今天自己離譜的次數已經超載了。

沙發一側的墻壁，全掛滿軍火公司最新研發的火器，無數摞銅黃色的子彈鏈放在一把搖搖椅上。

而靠著電視機的上方玻璃柜臺……

“好多，好多手辦，這是……初音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