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掌心的黑氣頓時潰散，轉向冥心的時候都有些打晃，好不容易穩住呼吸，趕忙向冥心行了個禮：“冥心大人！”

冥心向旁邊一塊剛好能供人坐上去的石塊抬了抬下巴：“坐下休息。”

“這……”青年有些為難，冥王還站著呢，其他人哪有資格坐下。

“別這那的了，趕緊坐下！”

冥魂還是頭一回看到冥心這么嚴肅地跟人說話，一時間都有些不敢出聲了，默默站在旁邊看著。

冥心從不在意別人地位的高低，對任何人都一視同仁，不僅如此，如果有人在他面前對身份尊卑的問題過于拘泥，他絕對會翻臉。

青年知道拗不過他，只好乖乖坐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冥心的表情緩和了一些，但語氣依然很嚴肅。

青年低著頭沒有說話，只是默默攥緊了拳頭。

“任何時候都不要拿自己的魂魄開玩笑！別再做傻事了！”

冥心伸手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手還沒來得及收回來，掌心卻傳來了一陣顫抖，緊接著他就看到有什么發光的東西落在了青年緊緊攥著的拳頭上。

“沒機會了……”青年強壓著情緒，卻沒料到眼淚涌出得這么猝不及防，“我已經沒機會再做傻事了……”

冥心胸口一陣發堵，想要說些安慰的話，心里卻清楚這種時候說什么都無濟于事。

冥魂撇了撇嘴。

他在冥界只有冥心這么一個能稱得上是朋友的人，雖然他心里也清楚冥心的朋友肯定不止他一個，但現在眼睜睜看著冥心為別人難過，他心里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

有種唯一的朋友被別人搶走了的感覺。

“切！一個大男人……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哭成這樣……”冥魂抱著胳膊嘟囔了一句。

“你閉嘴！”冥心狠狠瞪了他一眼。

冥魂從沒想過冥心會用這樣的表情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來，而且他斥責自己還是為了給他的“另一個朋友”打抱不平。

冥魂的火頓時被拱了起來：“我又沒說錯！”

“你……”

“冥心大人！”青年喊住了冥心，抬手在眼睛上抹了一把，“沒關系……他說得沒錯……”

“切！”冥魂拉著臉走到遠處，挑了塊石頭坐了上去，回頭瞄了一眼發現冥心正在看著自己，又把身子直接轉成了背對他們。

冥心很是心累地嘆了口氣。

“他就是……”青年試探地看了眼冥心。

冥心沉默了一陣，點了點頭。

青年苦笑：“虧他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

“他之前一直被關禁閉，被放出來之后就一直在這里了，你們的事他全都不知情……”

青年深吸了口氣：“其實說實話，我知道這事歸根結底是我自己的失誤，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不爭氣……”

冥心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話問出來了：“我一直想不通……這樣的事怎么會發生在你身上？”

青年垂下眸子，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開了口：“您應該知道，大家都說我在魂術方面很有天賦……可招收幽冥使的條件那么嚴苛，能當上幽冥使的，哪個天賦差呢？其他幽冥使看到冥隱大人那么器重我，心里難免會不平衡，明里暗里不止一次說過冥隱大人偏心……我心里一直特別不是滋味。正好這次的任務，冥隱大人說全權交由我負責，我就想通過這次任務證明一下自己的能力，讓他們都心服口服！同時也想讓冥隱大人知道，他沒看錯人，我冥御能擔得起他的信任！”

冥御頓了一下，深呼吸平復了一下情緒：“那幾個平時不服我的人，當時就在我身邊。大家都在不停地往穿界門里注入魂力，他們全都沒有停，我怎么能停？我怎么敢停……后來我才知道，原來他們當時的想法跟我是一樣的……要是我察覺到魂力不足后立即停止，或許我和他們，就都不至于變成這樣了……”

怪不得魂力透支的有好幾個人……

終于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冥心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了。

冥御呼了一口氣，似乎把話說出來之后整個人輕松了一些：“冥心大人請放心吧，我不會亂來的。我來這里，就是想最后試一試，如果真的沒可能了，也好讓自己徹底死心……”

從眾星捧月的天才，一夜之間變成一無是處的廢人，如此巨大的落差有幾個人能坦然承受呢？

這樣的痛苦，旁人根本沒辦法體會。

無法感同身受，也就沒有立場去安慰，冥心只好選擇沉默。

冥御向遠處的冥魂看了一眼，“話說回來，冥心大人為什么會帶他來這里？這試驗場不是早就荒棄了嗎？”

冥心意外地挑了挑眉。

冥隱當時堅持要處決冥魂的時候，口口聲聲說是要給冥御他們一個交代，怎么冥魂的判決結果確定了之后，他卻沒告訴冥御？

“冥隱沒跟你們說過？”

冥御苦笑：“我雖然還在幽冥司，但早就算不上幽冥使了，我……也好久都沒見到過冥隱大人了……”看到冥心皺眉，他趕緊補充了一句，“這不怪冥隱大人！最近幽冥司一直在招收新人，他一定是太忙了……說到這個，我最近其實一直在想，既然幽冥司已經開始招收新的幽冥使了，我一個廢人，總不能一直占著一個名額……您說，我去主動請辭，是不是能離開得更體面一點？”

曾經意氣風發的青年才俊，如今低著頭，聲音處處透著卑微的小心，聽得冥心一陣心疼：“幽冥使并不是咱們冥界人唯一的生存之道……好好休息幾天，什么時候有了想法，就來跟我說，我盡力幫你在魂歌森林里安排一份相應的工作。”

“多謝冥心大人……”冥御輕輕點了下頭，沒再多說什么。

冥御離開后，冥心走到冥魂身邊，見他還是堅持背對著自己不肯轉過身來，忍不住嘆了口氣：“他叫冥御，本來是個非常有前途的幽冥使……”

“關我屁事！”冥魂冷聲打斷了他。

冥心沒在意他的態度，把冥御的事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就因為你打開的那道穿界門，他的整個人生都毀了……雖然大家都知道這并不是你的錯，但畢竟事情是因你而起，偏偏你剛才還說出那樣的話來……”

冥魂低著頭依然沒說話，但他撅著嘴的表情，明顯就是一個知道自己做錯事了的孩子的模樣。

“現在知道我為什么讓你閉嘴了？”

冥魂依然沒說話。

冥心輕嘆一聲，坐到他身邊，在他腿上拍了拍：“行啦，事情都過去兩個多月了，別瞎想了！”

“不是要走了嗎？”冥魂詫異地看了他一眼，“你坐下干什么？”

“他剛走，咱們現在也走的話，跟他碰上了多尷尬……”

冥魂一聽趕緊從石頭上蹦了下去：“他往哪走了？”

“你要干嘛？”冥心莫名地看著他。

“我要去找他！”

“找他做什么？”

“我……”冥魂的頭低了下去，“我也不知道。但至少，得跟他道個歉吧……”

冥心思忖了一下：“這種事，道歉其實沒什么意義。而且從他剛才跟我說的話來看，他也明白這件事不怪你……這會兒還是先讓他自己靜一靜吧！”

轉眼又是一個月過去，冥魂終于能夠熟練地在拇指大小的石頭上刻字了。

雖然他還想繼續挑戰在這樣的石頭上刻詩，但冥心一說要教給他新東西，他立刻就把手里的石頭給扔了。

對著石頭一刻就是三個月，他早就膩得不行了。

這一天早上，冥心領著冥魂剛走到魂術試驗場，老遠就看到碎石堆中有個人影背對他們站得筆直。

聽到他們走近的腳步聲，那人影側過頭：“現在訓練的時間這么寬松了？”

從認出這個人是冥隱開始，冥魂的眉頭就一直是皺著的。

每次這個人一出現就準沒好事，但同時他又知道這個討厭的家伙地位不低，為了不給冥心惹麻煩，他只好選擇管住自己的嘴。

“他起不了那么早。我也不像以前那么清閑了，現在每天早上都有很多事要處理，所以就把時間往后延了延。”冥心回答得很平靜，“你在這里等很久了？”

冥隱冷哼一聲，瞥了冥魂一眼：“你倒是真會慣著他！”

冥心向前一步擋在冥魂身前，開門見山地問：“你來有什么事？”

“當然是來驗收成果的！”冥隱說。

現在距離冥魂的審判已經過去了三個月。

這三個月里冥隱為擴大幽冥使編制的事忙得焦頭爛額，就算想來找他們的麻煩也騰不出時間。

招收新的幽冥使，不光要篩選，篩選完了還得培訓。

之前有冥御在，還能幫他分攤一些工作量，但在穿界門事件過后，他身邊能用的人幾乎都廢了，所以這些事全都得他自己親力親為才行。

現在培訓的事終于忙得差不多了，一有空閑，他立刻就想到了魂術試驗場的冥魂。

倒不是他有多記仇，他堂堂幽冥君跟一個屁大點的毛孩子過不去，犯不上的。

他在意的，當然是冥魂身上那夸張的魂力。

冥隱是個非常惜才的人。

光是看他對冥御那樣明目張膽的偏袒也能看出來，只要是有才能的人他都會格外重視，哪怕是像冥魂這樣擁有深不可測的魂力卻不懂得如何使用的怪才也不例外。

上次他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招攬冥魂，沒想到卻碰了一鼻子灰。

本來這個事他也沒太放在心上，反正他擴招幽冥使的消息放出去之后，每天都有大把的人搶著來報名，不差他這一個。

可通過這三個月親自篩選和培訓之后，他卻發現招收進來的人全都不太理想。

招了那么多人，資質好的也不是沒有，但是在這些人當中，卻挑不出一個像冥御那樣能讓他正眼去看，讓他愿意花心思去培養的。

時間一長，他心里也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全冥界那么多人，哪個不是擠破頭地想往他的幽冥司里鉆，可偏偏現在能讓他看上的，就只有一個看不上他的冥魂。

這就很難受了。

“當時你為了保住他的命，說要用他的魂力來做魂術試驗，還說會讓我看到成果……現在已經過去三個月了，你的成果呢？別告訴我你還什么都沒試驗出來！”

“跟我來。”冥心領頭往試驗場深處走去。

冥魂快走兩步跟在了冥心身后，經過冥隱身邊的時候嫌棄地瞥了他一眼。

冥心領著他們來到一處碎石相對稀少的空地后停了下來。

看到空地中堆放著的各種動物尸體，冥隱忍不住挑了挑眉。

野兔、山雀、狐貍，冥隱注意到自己腳邊甚至還有一些指節大小的昆蟲……各種不同種類的動物尸體被排成了一排。

看到冥隱滿臉的迷惑，冥心沖冥魂一揚下巴：“開始吧！”

冥魂立刻蹲下來，將掌心匯聚起來的一小團黑氣緩緩按進了腳邊一只老鼠的尸體里。

輕微的抽搐后，“老鼠”一個翻身，爬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