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曼早上起來的時候腦子迷迷糊糊,有些沉。
直到洗漱完扎頭發的時候拿起皮筋才清醒了一些,停頓了一下,便扎起了頭發。
她昨晚做了個夢,跟皮筋有關。
還是她以前最喜歡的帶有曼陀羅花的皮筋。
那個皮筋雖是她在一個小賣部跟老板討價了五毛錢買來的,但卻愛不釋手,后來跟鄒雨在一起后就一直戴在鄒雨手上。
而今天她夢見了自己從來沒見過的一幕。
夢里一個看不見臉得人正在和另外一群人打架,一回合下來,男人突然沉聲說道,“我的花花呢?”
本來他的小弟們感受到他的語氣都有些害怕,可一聽到這個稱呼,周圍不覺冒起了粉紅色泡泡。
對面打架的老大第一時間聽到后,看了一眼自己的皮筋,一看到還在,微不可聞地松了口氣。
男人卻面色鐵青,低頭找皮筋,他的小弟們很是機智地幫忙一塊尋找。
甚至還有小弟問道,“什么花花啊?”
另一個小弟機智地拍了拍他的頭,說道,“閉嘴,花花不是你能叫得。快找一個花皮筋。”
當他們低頭找到對面那一伙人身下時,那伙老大突然吼道,“還愣著干什么?”
他的兄弟們握緊了拳頭,然后就聽到了他的老大說了一句他們嚇掉大牙的話。
“還不快幫忙找花皮筋。”
兩伙人一起風風火火,不一會兒就找到了曼陀羅皮筋。
這時,對面老大湊了過來,挑了挑眉在他耳邊小聲說道,“你也是氣管炎?”
夢里的男人皺了皺眉,解釋道,“懼內。”
然后,他們就莫名其妙的成為了好兄弟。
羅曼錘了錘頭,記憶中的一切與現實都吻合,她都有些分不清真假了,不過真假似乎都沒那么重要了。
不過夢里的男人,倒是和鄒雨的感覺很像。
她又洗了把臉,確認自己完全請醒后開始了一天的正常行程。
上午第一節課的時候,羅曼的手機在褲子口袋里震動了一下,她看了一眼黑板,就自主地將震動改成了靜音。
她平常上課是挺活躍的,但是絲毫不影響她的專心,她很討厭上課時別人的打擾,所以不覺皺了皺眉,將書翻頁了。
開始的那一頁她沒聽到就已經翻篇了,于是她默默地做了一個上課手機一定要靜音的決定。
下課時間一到,她便翻開了手機,發消息的是文學社的社長,通知她將退社的表格交到哪個位置。
她回了個好,就看到了譚渝發來的消息。
中午十二點半實訓樓南棟106,等你,有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她仔細想了想,在記憶搜尋一圈無果后,先是問道:什么事?
之后便撤回,回了個好。
一想到這么久沒有和譚渝說話,等會就能見到,她莫名有些興奮。
所幸還有些時間,她重新扎了扎馬尾、捯飭捯飭,便上課了。
中午和譚渝約定好的時間很快到了,當羅曼吃完飯趕到實訓樓南棟時,才十二點十五分。
剛靠近教室,一個低音炮的聲音在耳邊擴散,她急忙蹲下,那個雄厚的聲音傳來,“你為什么要幫我?條件呢?”
鄒雨?
羅曼心里雖有疑惑,但還是摸著墻壁,稍稍探出了一個頭,教室里的景象盡收眼底。
譚渝正靠在教室另一側靠窗的墻壁上,而鄒雨則背對著羅曼坐在一張桌子上,與譚渝僵持著。
她雖還有些許疑惑,但也將譚渝的心思猜了個十有八九。
譚渝沒有說話,反而極其準確地看向羅曼的方向,嚇得羅曼及時收回了頭。
心砰砰直跳。
被他看見了!
他是要幫她解開最后的心結。
這兩個想法冒了出來,無疑給了一個最好的解釋。
鄒雨也看向這個地方,卻是什么也沒看到。
他眼神還是有力地看著譚渝,眼神里的自信和譚渝相較無疑。
那低低的嗓音說出來的話,更是給人一種壓迫感,“你就不怕,曼兒對我舊情復燃?”
譚渝的話也絲毫不甘示弱,“你要是有百分之十的自信,也不會接受我的幫助。”看著鄒雨,把他的心思看穿。
鄒雨微瞇了瞇眼,冷哼一聲,“不過現在,我有百分之五十。”
這句話說得很是精確,原本有絕對自信的譚渝一時間沒有說出反駁的話,看向鄒雨,似在思考什么。
在短時間的思考后,他的選擇依舊是沉默。
鄒雨終究賴不過這么久的寂寞,很是直白地說道,“這次你幫了我,要是最后曼兒原諒我了,我肯定不會虧待你。”
譚渝的神情有些冰冷,教室外偷聽的羅曼也有些生氣,她捏緊了墻角,想要出去,但還是止住了。
鄒雨看到他的反應輕笑了一聲,“真是有趣,其實你自己也應該清楚,她對我的感情吧?”
譚渝的氣息這才有些不穩,“如果你把話都說清楚了,結果還是一樣,你以后都不許打擾她。”
譚渝說這話時,眼里雖沒有任何波瀾,但是手卻緊貼著墻角,沒有一絲縫隙。
鄒雨十指相握抵住下巴,露出侵略性的一笑,越發覺得有意思,“這兩年的日子里,多謝你照顧我們家曼兒了。”
“學姐挺會照顧人的。”譚渝眼神有些微動,氣壓一度可以結冰。
“要是我們重新在一起,我肯定第一個給你發喜糖。”鄒雨依舊說著。
譚渝臉色變了變,沒有說話。
教室外的羅曼卻再也忍受不了,推開了門,剛想說話,譚渝不容拒絕的眼神瞥來,示意她不要進來。
羅曼只思考了一秒鐘,就乖乖地退出了教室。
鄒雨沒有回頭,微微低頭,側頭看著門的方向,他知道那是羅曼,也知道譚渝不讓她進來的原因。
確實,這么說他還能把話敞開說完,不用覺得看著她說不出口。
“你可以說了,有什么直接說。”譚渝看見羅曼在窗口站定后,才對鄒雨說。
“謝謝,”鄒雨道了聲謝,之后開口說道,“我們的事她都跟你講了吧。”
這是事實,譚渝沒有反駁。
鄒雨揉著鼻梁,身子前傾,陷入了回憶之中,“其實有些事我一直都想跟她解釋清楚,只是希望她能在聽完我解釋后,再做決定。”
窗外的羅曼眼睛眨了眨,看向了鄒雨的后腦勺,靜靜地聽著。
雖然看起來很是平靜,她的心跳得卻很是厲害。
之前跟鄒雨說的,不想跟他聊是真的,但是想聽一個解釋也是真的,雖然她知道這個解釋跟她想的八九不離十,但是她還是想聽鄒雨親口說出來。
他為什么一直沒來醫院看她?為什么轉學?為什么找個人騙她說是他的女朋友?甚至為什么跟她分手——這些都需要一個解釋。
她知道不是鄒雨說的變心,而是另外的原因。
對于當時剛從鬼門關回來的羅曼來說,那一道猙獰的傷疤和手腕被割的疼痛遠遠不足以打倒她,真正擊垮她的,是鄒雨隨便找個理由搪塞的分手。
“她進醫院的時候,我雙手都是鮮血,一直在外面等啊等……如果可以,我真希望當時我沒有那么沖動……”
羅曼扶著門把手,回想著那時候的感受。
她第一眼在醫院醒來,看見的是白花花的天花板,周圍是父母著急、關切的面容,卻不見鄒雨。
一連幾天,他都沒出現。
她的心一層層變得冰涼。
她不知道她父母是否跟鄒雨說了什么,那幾天父母斷絕了她一切跟外界聯系的方式。
一直到她最后離院的時候,才背著爸媽給他發去了一條短信。
她記得很清楚,她發的是:我在學校那棵榕樹下等你。
她逃院了,坐在榕樹下等了他好久,久到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時候回去的,一直哭到眼睛都腫了。
做完手術、縫完針的時候她沒哭,可是知道他不會再來的時候,她的心才泛起陣陣疼痛。
他的話歷歷在耳,可是人卻不見了。
之后她便收到了他不再復讀的消息。
那一刻,明明承諾著會給她永遠的人,在給了她一次生死體驗后徹底銷聲匿跡,她的淚水也終于決堤。
學校、小路、街道、商店,到處都殘留著他們以前的足跡,可是這些足跡的主人卻只剩下了一個。
“可是一切終究發生了……我愧疚、我自責,我不知道怎么面對她。更讓我無助的,是我的狀況……”他緊緊握住了拳,接著說了下去。
“如果說以前我還有能力給她幸福,那時候的我,真的覺得人生已經完了。”
羅曼握緊了門把手,鄒雨的話接著說來——
“我跟羅曼的爸媽請求讓我再見她一面,被拒絕了,之后我便悄悄地爬進了她的病房,只為了再看她一眼。”
譚渝怔了怔,面色有些蒼白,問道,“你知道你有多混蛋嗎?”
鄒雨緩了口氣,接著說,“確實,那十四天我一次也沒進去看過她,最后一天,她還逃院了。”
“逃院?”譚渝緊鎖住眉頭,穩定了情緒才說道,“為你這樣的人不值得。”
鄒雨停頓了一下,思考片刻后,他還是選擇了說出來,“其實當時我做離開她的決定,跟曼兒的父母有關。”
羅曼默默地重復道,“果然有關。”
接下來鄒雨講的一切跟她預想的完全相似。
“當時曼兒的父母找上了我,希望我能離開曼兒,別再打擾她的生活……”
她當時猜到了這種情況,倒是一直不敢相信。
因為畢竟,他們在一起,父母是默許的。
當時,鄒雨和羅曼在一起,改變的,不止鄒雨。
還有羅曼。
以前成績一般的她,為了能更好地教鄒雨上課,更加的努力成績終于晉升到了中上水平。
她的改變父母看在眼里,便默許了羅曼和鄒雨在一起,甚至有時候會開玩笑稱呼鄒雨為“女婿”。
可是父母萬萬沒想到,自己的“通情達理”,倒害得女兒在生死關里走了一遭。
“我當時養父想要我死來騙保,所有的積蓄都被拿去還高利貸,連高考都錯過了,還怎么奢望給曼兒未來呢?為了她好,所以我選擇了最笨的方式……”
找了一個人騙她,說分手。
“所以你就找了一個人,騙她說你變心了,之后提了分手?!”譚渝心中的憤怒一瞬間被引燃,眼神的清冷宛若一把利劍,直擊心間,他死死地捏住自己的拳頭,勸自己冷靜,“可是你知道嗎?你的懦弱讓她用了整個青春來買單!”
終于,他再也忍不住,快步沖上前幾步,揪住了鄒雨的衣領,逼得鄒雨與他直視。
淚水順著鄒雨的臉頰流到了下巴下面,然后越積越多,最后打在了地板上。
羅曼捏住門把手,差點就要沖進去。但還是忍住了。
心里卻止不住擔心:要是真的打起來,譚渝怎么可能是鄒雨的對手?
“是我太懦弱了,可是那種情況你讓我怎么辦?”
鄒雨任由眼淚落下,沉聲道,“換做是你,那樣的情況下,你會選擇讓她陪你吃苦?你怕是會更早的就策劃遠離她,不會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譚渝終是沒有動手,他緊緊地揪著鄒雨的衣領,胸口上下起伏著,“我跟你不一樣,我會好好跟她說。”
在談完之后,他會疏遠她,但絕不會選擇用這么激烈的方式。
鄒雨扯開了譚渝揪住衣領的手,心情漸漸平復,眼眶通紅,繼續說,“是嗎?那我們真的不一樣。如果是跟著我吃苦,我絕不會允許她這樣。”
如果我不是那個能夠你幸福的人,我會選擇離你遠去,把你交給能給你幸福快樂的人,這么好的你,又怎么可以跟我一起吃苦呢?
我會找一個天使,替我去愛你。
“你又怎么知道自己一定不能給她幸福?”譚渝松了口氣,說出了自己的看法。
鄒雨咬了咬牙,突然冷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他一界普通家庭,高考幾乎是他唯一的出路,現在出路也死了,渺小的幾率他又怎么會忍心讓羅曼陪他?
所以,他沒有回答,也不想回答。
站在門口的羅曼已由之前的冷笑轉變成了沉默。
從自己的角度抽離出來,站在鄒雨的角度,她啞口無言。
他們誰都沒有錯,各有各的看法——羅曼愿意陪喜歡的人吃苦,鄒雨不愿意喜歡的人吃苦,而譚渝則認為,能夠憑借自己的能力給喜歡的人幸福。
恍惚之間,羅曼仿佛看見這樣一個場景:
一個女孩坐在病床上木訥地看著窗外,而一個男孩就站在醫院的一個樹下,死守著女孩的病房。漸漸地,男孩和女孩的身影越來越淡,最后朦朧在了眼眶中白花花的淚光之中。
太多的遺憾都無法用言語說明,太多的回憶永遠藏在心里,而有時候,錯過了就是一輩子。
他那時,哪怕給她的只是一句“你等我”,她和他之間都不會是這樣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