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城市和鄉村的連接點

在城市與鄉村之間，橫亙著一條難以逾越的鴻溝：一方面，城里生活水平日益提高，龐大的消費者群體渴望得到健康、美味的食品；另一方面，農產品藏在深山人未識、豐產卻不能豐收的怪現象司空見慣。

隨著通信網絡、數字技術、物流體系等“新基建”的日臻完善，電商成為中國經濟發展的新動力，脫貧攻堅的新引擎。

太行山崖洞里的“隱居生活”

留在城市打拼，還是回歸故土奮斗？“困守”和“逃離”是東西方文化一個共同的永恒主題。

2018年底，90后夫妻王美娜和高磊不再糾結于城市與農村之間的選擇，他們告別打拼多年的石家莊，回到高磊的老家。在他們看來，工作奮斗并不意味著必須在城市，在家門口也可以。

王美娜是河北張家口人，高磊生于河北井陘縣。2012年，兩人相識于互聯網，通過網絡交流，感情不斷升溫，3個月就牽手閃婚。王美娜的人生規劃很簡單，那就是成為一名賢惠的家庭主婦，相夫教子。6年之后，當王美娜看到高磊家鄉的秀美風光，想法發生了變化，她覺得這片風光秀麗的土地將為他們的人生創造另一種可能。

高磊的老家是太行山腳下一個名叫測魚村的偏僻小村落，村子處于群山環抱之中，附近還有遠近聞名的張河灣水庫。徜徉在藍天白云下，置身于鳥語花香中，潺潺流水蜿蜒流淌，完全是一派世外桃源風光。

2019年7月，王美娜和高磊把家鄉的青山綠水拍成短視頻發到網上，收獲3000多萬點擊量，這讓夫妻二人興奮激動，逐漸萌生拍攝原生態生活視頻的念頭。夫妻倆打算養羊，剛好村邊的山崖下有一處縱深3米的廢棄崖洞，可以作為放羊時避雨、休息的場所。高磊認為如果將這個天然崖洞與群山、樹林組合的勝景，配上每天養羊的真實生活記錄，拍成視頻，一定能收到奇效。然而，由于資金短缺，這對夫妻的養羊計劃被迫取消。

即便如此，王美娜和高磊仍然對崖洞進行了改造。當地山上石頭多，他們就撿來石塊，在洞口處壘成小石頭房，作為他們拍攝崖洞生活的基地。懸崖邊不通水電，也沒有網絡，王美娜從村口拉來一條500米長的網線。夫妻倆就以峭壁、崖洞、溪流等自然風光為背景，拍攝原汁原味的太行山下的農村生活短視頻，向親朋好友分享。在大多數視頻中，王美娜身穿粗布麻衣，或在山間行走，或在峭壁下喝茶，或在崖洞中烹飪美食。王美娜有兩個可愛的女兒，她們也經常出現在鏡頭之中，為視頻錦上添花。

為了拍好短視頻，夫妻倆不斷琢磨各種故事情節、腳本，幾乎走遍了周邊的山水村落。高磊說：“隨著我們拍攝短視頻內容的不斷增加，發現城里人特別向往山里的生活，我們就覺得這個崖洞是一個不錯的拍攝地點?！?/p>

網友們被這種現實版楊過和小龍女式的隱居生活深深吸引，紛紛點贊關注，甚至給他們取了“山大王”的雅號。僅僅幾個月時間，夫妻倆的賬號“山大王的山村生活”就積累了60多萬名粉絲。

測魚村東邊的龍鳳山村海拔有1000多米，常住人口只有30多人。由于地處山頂，有“高山平原”之稱，也被譽為高山上最后的凈土。山里晝夜溫差大，植被資源豐富，村民們種植的蔬菜瓜果都是天然無污染的綠色食品。村里的農產品在王美娜夫婦眼里可是寶貝，他們開辦了村里第一家淘寶店，想努力把太行山下的各種農產品和根雕工藝品介紹給外面的世界。

由于短視頻日漸火爆，流量不斷攀升，而且天然綠色農產品本身就受城里人歡迎，夫妻倆的淘寶店生意越來越好。他們通過強大的人氣直播帶貨，除了自己銷售農產品之外，還幫村民銷售核桃、柿餅、花椒、蜂蜜、土雞蛋、棒子面、干蘿卜絲等農產品。在村民們眼里，王美娜夫妻是村里“最有頭腦的人”。

高磊在2020年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的家鄉有核桃還有柿餅，都是純天然的，以前因為賣不上價錢，所以這東西都沒人摘，都爛掉了，我覺得挺可惜的。我通過短視頻把這些特產銷了出去，今年村民都開始摘了，樹也不砍了。”

以視頻傳播風土人情，以電商銷售農副產品，夫妻倆的淘寶店成為打通村莊和外界的重要連接點。

2020年，新冠疫情波及測魚村，由于實行封閉式管理，收購商沒法進村莊，村民們的農產品銷售渠道被阻隔，許多靠銷售土特產為生的家庭突然遭遇生活困難。

鎮領導發動干部職工主動購買、推銷農產品，千方百計尋找出路。聽說本地有一對年輕夫妻通過直播帶貨幫助老鄉們脫貧致富，而且在網絡上已形成影響力，就登門拜訪，鼓勵他們幫助困難群眾緩解燃眉之急。

王美娜爽快地答應下來：“沒啥，鄉親們的農產品銷路不好，在疫情期間更是遇到了困難，能幫大家做點事，特別開心?！?/p>

那段時間，王美娜夫婦通過鎮里提供的困難家庭名單，挨家挨戶到村民家里收集山貨信息，每天以直播方式免費幫村民銷售農產品。

龍鳳山村山高路遠，道路特別難走，他們倆每次上山、下山都得花費兩三個小時，碰上有些行動不便的村民還得幫忙當搬運工。有一個村民身體有殘疾，沒法出門打工，只能在家里養雞，2020年疫情期間雞蛋嚴重滯銷，王美娜夫妻幫他賣了500多斤雞蛋、3000斤玉米。

還有一個孫大伯，靠一條胳膊養活了一家人，王美娜非常敬佩。老人家通過夫妻倆的淘寶店賣出很多農產品，他每天收了豆角、西紅柿等果蔬都舍不得吃，拿過來請王美娜幫忙銷售。王美娜感慨，一家小小的淘寶店成了村里人生活的希望，自己的辛苦也有了更多的價值。

盡管夫妻倆越來越忙，但只要有時間，他們一定會全身心投入直播之中。在鏡頭面前他們早已輕車熟路，表現得熱情大方又親切自然。

一個秋天的午后，王美娜在小院里架起直播設備，她站在碩果累累的梨樹下向粉絲推薦本村農戶生產的蜂蜜。“歡迎大家進入直播間，幫忙把小紅心點一點啊，謝謝大家。”這樣的場景已經成了王美娜的日常。

整個疫情前后，王美娜夫婦通過直播帶貨幫鄉親們賣出5萬多斤山核桃、5萬多斤柿餅、2000多斤土雞蛋，還有許多玉米面、蜂蜜、花椒、蘿卜干等農產品。

隨著2020年下半年疫情形勢逐漸好轉，許多粉絲慕名前來，跑到測魚村參觀，體驗峭壁下的崖洞生活，感受當地的田園風光和生態美食，對夫妻倆鬧中取靜的生活狀態羨慕不已，流連忘返。有些人希望他們能開辦民宿，讓游客多住幾天，玩得盡興，不留遺憾。

2020年8月，王美娜夫妻把一處山腳下閑置的老宅進行翻新，修建成極具太行山民居特色的窯洞民宿，并且給這處農家院起了一個生動形象的名字?“石窯舍”。

王美娜介紹說：“這個窯洞是全部用石頭砌成的，我們山里石頭多，房子基本上都是用石頭砌的，非常結實，冬暖夏涼?！弊哌M石窯舍的房間，電視、冰箱、無線網絡、熱水器等生活設施一應俱全，并且打理得干凈整潔。

這個偏僻的山村如今成了游客們駕車前來打卡的網紅景點，崖洞里唱出了婉轉動人的太行之歌。

在此后的短視頻拍攝與視頻直播中，王美娜親身體驗并推薦石窯舍，網友們絡繹不絕地預訂房間。每逢周末，這處農家院都特別搶手，很多父母帶著孩子前來體驗鄉居生活，感受大自然的安寧與美好。

考慮到石窯舍供不應求，王美娜夫婦繼續擴大規模，趕在“十一”旅游黃金周到來之前，租下附近幾處民宅改造成民宿，以滿足更多需求。王美娜說：“這么好的風光不利用起來、不推廣出去太可惜了。”

夫妻倆有個心愿，那就是將太行風光與特色民宿結合起來，通過視頻和直播等網絡平臺傳播出去，讓更多村民看到他們的成功，大家共同發展特色旅游增收致富，讓家鄉真正成為家喻戶曉的網紅旅游地。

90后重回農村，正在成為新的潮流，他們是“新一代留守青年”。曾經，90后身上特立獨行、追求個性的性格特征讓前輩擔心他們無法承受建設祖國未來的重任。王美娜夫妻“隱居崖洞”的故事作為一個經典案例，證明了90后通過科技力量與創新精神在廣闊鄉村可以大有作為，他們同樣勤勞、勇敢、善良、堅強，完全有能力、有情懷成為從脫貧攻堅到鄉村振興的生力軍。

“扼住命運的咽喉”

2011年，32歲的李亞軍在經歷生意的巨大失敗和身體的慘痛創傷之后，帶著滿身的痛苦、憤怒、迷?；氐郊亦l?陜西宜君縣雷塬鄉李家河村。

這是一個在逆境中堅韌成長的男人。李亞軍8歲那年父母離異，母親帶著姐姐改嫁河南，他學會了獨立生活，挑水、劈柴、做飯。他說如今左肩低彎、脊椎變形就是當年承受重壓所致。

初中畢業后他外出闖蕩，苦活、累活全干過，只為擔負養家的責任。噩運在20歲時不期而至，李亞軍被查出患有進行性肌無力癥，他咬咬牙，倔強地昂首前行。他在內蒙古赤峰做中藥材生意，因為交友不慎賠光所有積蓄，還出了一場車禍。禍不單行，當時父親又癱瘓了，李亞軍只好放下糾纏不清的生意官司，身心俱疲地回到李家河村。

可是家里只有四五畝地，李亞軍身體不方便，父親又癱瘓在床，靠種地根本養活不了自己。李亞軍左思右想，寢食難安，再加上此前遭遇的打擊和變故，回鄉初期他每天都承受著巨大的精神壓力，3個月不到頭發就掉光了。

走投無路之際，李亞軍找朋友借了5000元，買回一輛小三輪車。他本來打算鼓起勇氣收破爛，掙點兒零花錢，可畢竟也是在外頭做過生意的人，終究拉不下臉來，搖頭作罷。

不久之后，他決定賣菜，每天凌晨兩點開著三輪車到銅川菜市場批發一車菜，再運回李家河村賣?！懊恳惶丝梢岳陌賶K錢的菜，進價5毛一斤，可以賣到3塊，而且在村里賣得還挺快。別人都以為我賺錢了，其實我賠了?！崩顏嗆姴缓靡馑嫉匦χf，“我賣菜的時候稱重比較寬松，在斤兩上容易吃虧。有時候幾毛錢的零頭我不收，都抹掉了，還是以前大手大腳慣了。”

對于一個殘疾人來說，在黑夜里開著三輪車沿陡峭的山路往返100多公里，簡直就是生死考驗。三輪車剛買回來那天，李亞軍就直接開翻到山腳下去了。有一天晚上他從山路上翻下去，三輪車和鞋子都掉到山溝里去，幸虧人跌落下來時被一棵槐樹枝掛住，不然當場就沒命了。李亞軍回憶說：“那天特別驚險，如果出事，我早就化成灰了。這一生死過多少回都沒死掉。還是那句話：生死看淡，不服就干?！?/p>

幾番折騰下來，李亞軍只剩下400元錢，連父親都替他著急：“要不你看看咱家的土蜂蜜能不能賣點錢？”

父親所說的土蜂蜜其實是中華蜂產的蜜。中華蜂是中華大地上古老而獨有的蜜蜂品種，自原始人在洞穴采集食物時就已出現，《神農本草經》《本草綱目》等古代醫學典籍中都有論證中華蜂的營養價值。宜君被譽為“秦嶺以北最大的一葉綠肺”，平均海拔1395米，森林覆蓋率50.1%，自然生態條件得天獨厚。李家河村靠近雁門山，氣溫低、花期長、無污染，每年春天漫山的野花次第開放，養土蜂的習俗在當地世代流傳，編個柳筐、砌個磚箱就可以養。

李亞軍同意了父親的建議，把土蜂蜜裝在三輪車上四處推銷。剛開始托親戚找朋友往政府單位送，“第一回在文教局賣了一天，一車蜂蜜賣了八九千塊”。不到一個月，李亞軍就把家里的土蜂蜜全賣光了，賺了4萬元錢。

2012年，他開始擴大養殖規模，專門掏工錢托人幫忙照顧父親，自己則開著三輪車到鎮上擺攤，后來跑得更遠，銅川新區、礦區基本上跑遍了，一個冬天就能把蜂蜜賣完，每天能收入一兩千元錢。

沒想到好景不長，2013年春天，李亞軍辛苦培育的50多箱蜂全部死了。他事后總結這與當年的氣候不穩定有關，蜜蜂整個冬天都被關在蜂箱里，春暖花開時節爭先恐后出來覓食、放風，天氣忽冷忽熱就很容易生病，甚至會因為回不到蜂箱而凍死。

飽受病痛折磨的父親沒有熬過2014年冬天。那天李亞軍在外賣蜂蜜，回家時父親已經走了，連最后一面都沒有見上。他傷心欲絕。

“我要扼住命運的咽喉，它將無法使我屈服?！边@是貝多芬的話，也是李亞軍性格的寫照。

父親走后，他專心致志養蜂、賣蜂蜜。2016年，李亞軍報名參加縣人社局組織的電商培訓，每天往返100多公里路，早上8點出門，晚上10點回家，他學會了淘寶注冊、運營，還會PS圖片，然后在淘寶店一口氣上架了蜂蜜、蘋果、核桃、紅棗、玉米糝等宜君土特產，每天能發十幾單，全國各地不少回頭客長期購買他的土蜂蜜。

2017年，李亞軍成立合作社，帶動周邊農戶一起養中華蜂。他掏錢買蜂箱發給農戶，等蜂蜜成熟時再統一收購。縣里為了鼓勵李亞軍繼續帶領蜂農發家致富，給他1萬元創業基金補貼，殘聯還補貼他5000元。

這一年，李亞軍干了一樁賠本買賣?！拔?5元收購蜂蜜，賣35元，還送10元優惠券。后來我看別人用推廣工具賺錢，也想這樣做，但是設定的傭金太高了，再加上快遞、包裝、人工等費用，算下來一單虧了30元?！边\營不到3個月，李亞軍就賠了7萬元。“還是因為咱不懂運營，資源又太少，就當花錢買經驗?！?/p>

就這樣，李亞軍在跌跌撞撞中摸索著成長。2020年4月，阿里巴巴派駐宜君特派員劉亞輝第一次接觸到李亞軍，夸他淘寶店做得不錯，只是單款銷量不夠，給了一些有益建議。沒過多久，劉亞輝又來找李亞軍商量，他準備在宜君做一次直播帶貨助力脫貧的幫扶活動，希望李亞軍積極參與，提前做好準備。

李亞軍答應了劉亞輝，只是沒抱多大希望，畢竟這是宜君歷史上第一次直播帶貨，而且他還曾在網上被直播主播騙過。

5月初，劉亞輝帶著淘寶公益主播和宜君當地電商賣家一起做直播，一炮打響。李亞軍興奮地說：“不到1分鐘，我的蜂蜜就全賣光了，我在后臺當客服，根本忙不過來。”

盡管銷量不錯，可結果并不順利?？蛻羰盏椒涿壑螅幸话氚b破損爛掉。劉亞輝原本想幫李亞軍一把，沒想到卻讓他賠錢了。心里過意不去，劉亞輝表示愿意幫他承擔這些損失，可李亞軍說什么都不同意。他說：“我要從自身找原因，以前我都是用泡沫包裝，一個5元錢。這次改用氣囊，才5毛錢。夏天熱，氣囊充太滿容易爆掉，就出事了。后來我全部改用泡沫，再也沒出過問題?！?/p>

如今，李亞軍的淘寶店還在熱火朝天地運營著，即便遇到再大的困難，李亞軍也不再焦慮，他用陜西話學父親的口吻說道：“娃！常做事，不怕慢，但怕站！”

互聯網時代，年輕人已成為不可忽視的脫貧力量，他們貢獻著獨特的智慧與青春激情，在農村刮起一股互聯網脫貧新風潮。不管是太行山下的王美娜夫婦，還是雁門關外的李亞軍，他們都是互聯網環境中成長起來的年輕人，他們都曾經在城市打拼，甚至具備一定的創業經驗和商業思維。在接觸新事物、運用新技術、迎接新挑戰方面，他們比上一代人更有優勢，也比從未走出農村的老鄉們走得更快。

在眾多電商扶貧的平臺中，阿里巴巴是最廣為人知的渠道之一，甚至成為大多數人的天然選擇。在城市生活時，這些年輕人用淘寶購物；回到農村創業時，他們又用淘寶賣農產品。

進退之間，買賣之間，淘寶不僅是城市經濟發展的參與者，也是農村脫貧攻堅的助力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