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玉華急忙跑到學校車棚，跨上自己的自行車追了上去。

已是夜晚九點，可路邊公園里仍有不少人，奏琴聲、吟唱聲、歌曲聲，聲聲入耳。

他壓根沒有心情，去欣賞這人間的煙火氣息，腳下用力地踩踏著。

自行車飛速地行進在坑洼不平的街道上，不時飛濺起陣陣污濁的水花。

就這樣一路加速再加速，終于在北山街道拐角處，他看到了馮天明扭動的背影。

忽明忽暗的路燈下，那個背影弓起了腰，身體依伏在自行車龍頭上，肩膀上下快速晃動著。

“天明，真的騎不動了，你慢一點，行不行？”

他終于追趕上那個背影，上氣不接下氣。

“玉華，我二姐說，下午就沒見到媽了，你說能不急嗎。”

馮天明沒有一絲慢下來的意思。

“我知道你急，可是照這樣騎下去，我倆到家也得癱掉，哪還有力氣去找人啊。”

這句話，或許觸動到了馮天明。

“前面有個提水閘，就在那里息一會吧。”

在過去多年里，農村的提水閘就是一個小型水庫，通過截留上游來水儲存，形成稻田用水灌溉，當下游急用水時，又能提閘分洪。

吳玉華把自行車就地一扔，人順勢躺在了水閘臺階上，大口喘著氣。

“你說你媽會走到哪里去呢？”眼睛直直地盯著夜空。

馮天明坐在臺階上，一只手支在膝蓋上，撐著額頭嘆了口氣。

“我還沒想過，她能去、會去哪里，現在我有點茫然，只有回去了解了才能作判斷。”

“你媽這輩子命運多舛，好在有你們家人的關愛……起風了，天明，走！”

追著指引前路的月光，在輕風護送下，兩人急速騎行在回家的路上。

第三節自習課，李程雪一直在等待。

等待那個陽光男生，能走到自己身旁，與她一起交流討論。

為之，她已等待了兩節自習課。

諸多的不解驅使她回頭望去，只有被風吹翻頁的書本，空無一人。

一次又一次的回望，那個人的身影，始終未出現。

“快看，快看，隔壁班又有人被抓到了……嘻嘻嘻”

“干什么，被抓的？”

李程雪看見室外過道里，三（2）班班主任領著三四個學生去了教室。

“能干什么……錄像廳看黃色錄像唄。”

“……會被叫家長么？”

李程雪突然記起來，那天和馮天明一道返校的男生就是三（2）班的……

應該不能……應該不會……或許自己想多了。

放學鈴聲打斷了她的沉思。

同學們互相打著招呼，陸續離開教室。

她走到那個桌前，幫他整理好課本文具，塞進已被書填滿的抽屜，隨手間帶出了一張白紙。

白紙隨風向后門飄去，她走過去，彎身撿了起來。

那是一篇工工整整已寫完的作文，也是明天的現場作文。

教室的燈已熄滅，她快速卷了起來，放進了自己書包。

打開書桌上的臺燈，李程雪迫不及待地翻開卷紙。

《葫蘆灣》

葫蘆灣，是我的家鄉。

祖國，疆土漫漫，她只是其中一個無名村落。

……

葫蘆灣人——

不因八哥智力缺陷去欺辱他，容留他在村里二十年，讓他變成了村里人；

不因洪水肆虐而退縮，與子弟兵一道手挽手肩并肩，用血肉之軀堵住裂縫；

不因自然導致作物的減產乃至絕產而怨天尤人，通過補種搶種，順利止損；

……

葫蘆灣——團結友愛，勇敢堅強。

她只是我們民族精神基因中的一種，正是有了多種“葫蘆灣”式的基因，才匯聚成我們偉大的民族精神——自強不息，厚德載物。

李程雪的眼神已被點燃，講述的都是自己從未見過、從未經歷過的事情，雖然是樸實無華的文字，帶給人卻是真實的思考與感受。

當馮天明二人望見那熟悉的村莊，熟悉的小橋，熟悉的鄉間小路……

滿懷的親切與激動，早已抖落了一身的疲憊。

到了家門口，馮天明飛身進屋，二姐馮天曉看見他，立即從凳子上起身。

“天明，你終于回來了。”未干的淚痕又被涌出的淚水覆蓋。

“天曉，你別急，跟我和天明說一說。”吳玉華連忙安慰道。

馮天曉用手指擦了擦眼角的淚，幽幽地訴說。

“吃完午飯后，媽就在睡午覺，今天早上我起的比較早，有點困，就趴在媽床邊睡著了。等我醒來，發現她已不在床上了，我找遍了屋里屋外，都沒找到她。”

馮天曉臉上的淚水嘩嘩流著。

“我們找了一下午也沒找到，晚上，爸和大伯還有村上的人，幫忙去村口的河邊在找。”

“轟轟轟”外面一陣摩托車的聲響。

吳兆興坐在車上，大聲叫道。

“東邊的前進村，我們一路找一路問人，還是沒找到，我讓玉華小叔幾個去西邊的幸福村去找了，二姑娘，你不要急。”

他發現吳玉華正靠在門邊，就對著兒子大聲叫道。

“既然回來了，先別回家了，跟著天明一道去附近再找找。”

摩托車在門口轉了個彎，向村口疾馳而去。

“二姐，我現在就出去找，你繼續在家待著，說不準媽自己就能回來。”

馮天明拿了個手電筒出了門，后面吳玉華快步跟了上來。

“要去哪里找，天明。”

馮天明望著手電筒射出的光束，嘴里喃喃地說道。

“我媽能走到的地方，大家找了一下午都沒找到，去找找她去不了的地方吧。”

兩人穿過村子，來到村后的一條窄河邊，寬約30公分水泥板橫在了兩岸，是為橋。

“天明，不會吧，我走這條水泥橋腿都會哆嗦，你媽敢從這上面過河？”

“沒來這，我也有你這想法，但現在站在橋邊，想著對面山腰的墳地……”

他用手電照了照吳玉華的臉，那張臉迅速閃躲著。

“噢……你舅爺爺的墳！”

幾棵松樹下，一座高聳的墳塋。

母親、八哥在墓碑兩側，已安然地睡去。

……不要小瞧八哥，他就是我們葫蘆灣的保護神……

……馮倔頭老婆，要不是八哥牽著過河，一直陪伴保護她，估計她老婆還真不好找到……

……八哥，你真以為他傻啊，他是看破凡塵，超脫境界了……

這些談話，是葫蘆灣人在與外村人閑聊時，經常用來炫耀的資本……

周五的現場作文活動，少了兩個人。

一個，已有人替他交了上去。

另一個，則以實際行動詮釋了青春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