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發族

一

空氣越來越潮濕了，而且帶著一股濃濃的水腥味。呼吸這樣的空氣的感覺就像是在長滿了水藻的池塘里游泳，而那些水藻長長的身軀正在不斷地朝你纏繞過來，如同無數只黏糊糊的手。

何夕有些夸張地大口吐氣，他覺得渾身都不自在，像是要窒息了。這所醫院里的設施很好，至少何夕應該這樣認為，因為他的身體是在這里康復的。作為一名探險愛好者，何夕的生命一直充滿傳奇。何夕同那些與他一樣狂熱的愛好者一道在廣漠的宇宙空間里四處流浪。與傳統的能源加時間的宇航概念不同，他們選擇了另外一種更刺激更瘋狂，幾乎算得上玩命的方法，那就是蟲洞。蟲洞是宇宙間的一種特殊的空間結構，人類對它的研究只能說剛剛起步。比如說人們知道蟲洞可能連接著距離以光年計算的兩處空間，因為通過蟲洞能瞬間在二者間穿梭往來。當蟲洞這些奇異的特點幾乎還只能算作是種猜想的時候，那些一生都在追求心跳感覺的宇宙流浪者們便開始行動了。他們安排好身后的一切，然后駕駛飛船在理論公式推導出的最可能出現蟲洞結構的區域里徘徊，虔誠祈禱上蒼的垂憐。在這個過程中大多數人最終退卻了，回到地球度過自己安穩而平庸的余生。而另一些人仍然堅持著，就如同古往今來的那些尋寶者一樣。事情漸漸開始明朗，大約在40年前產生了第一個穿越蟲洞的成功者，當他平安歸來宣布自己的壯舉時，簡直就像是引發了一場地震。地球聯邦為發現者塑造了純金的雕像，他的名字載入了人類史冊。此后更多的人投入到歷險中來，但是絕大多數人收獲的只是滿身傷痕，很多人甚至搭上了自己的性命，成為茫茫宇宙中飄浮的垃圾。原因只有一個：蟲洞是極其稀少的時空結構。這么多年來人們僅僅發現了4個蟲洞，而其中有價值的則只有一個，也就是說這個蟲洞通向的是與太陽系結構類似的恒星系，而另外的幾處蟲洞的目的地則只有寂如死灰的原始塵埃。令人稍稍感到遺憾的是，那個恒星系已經生存有智慧生命體，人類不能隨意占有那里的資源或是移民，而只能進行星際外交和外貿活動，但是這已經足以讓經歷了億萬年孤獨的人類為之歡呼了。這處蟲洞的兩位發現者理所當然地被視為人類英雄。在當年盛大的歡慶儀式上，他們站在100米高的紀念塔頂端向望不見邊的人群揮手致意，修長壯碩的身軀沐浴在夕陽的萬丈光芒里，宛如兩尊金色的天神。少年何夕那時就站在無邊的人潮里用全身力氣呼喊，一時間他覺得自己和周圍的人群都變得很小，小到幾乎不存在，而天地間只剩下那兩尊偉岸非凡的金色的天神……

“嗨，你又在想什么好事了？是不是在想那個大眼睛‘美杜莎’？”

一個聲音將何夕從沉思中驚醒，他轉頭朝向聲音的來處。在病房左邊的一張床上躺著一個看上去很奇怪的人，說他奇怪主要是指他身體左側的肢體都比右側的小很多，就像是一個成年人卻生了一個嬰兒的左手與左腳。現在這個怪人正慵懶地倚在床頭打量著何夕，臉上帶著幾分讓人難以捉摸的笑容。

何夕不屑地哼了一聲，有些夸張地轉過頭對著墻壁。何夕這么做是因為他知道如果隨便搭腔的話，那個叫陳天石的家伙會越說越來勁，對付他最好的辦法就是冷處理。何夕實在是太了解陳天石了，他們是少年時的同學、成年后的同事、冒險生涯的同伴，以及現在事故發生后的同病相憐者。

“不理人？！”陳天石的臉上顯出氣憤的表情，“我早知道你厭煩我，我在跟前礙著你的事了，要不我申請換病房？我就想不通，你右腿的傷明明不輕，怎么恢復得比我快幾倍，你都能滿地跑了我還哪兒也去不了。一定是‘美杜莎’讓人偷著給你用了什么值錢的好藥！”

“好啦好啦，算我怕你。”何夕無奈地走下病床，安慰地拍拍陳天石那只正常的右手，“我天天用藥都當著你的面，哪兒有你說的這種事？恢復快慢肯定是由于咱倆體質不同。以后別亂開玩笑，蓋婭是來幫助我們的，怎么能用‘美杜莎’這種女妖的名字來稱呼她？”

“這一點你就不如我了。”陳天石面露得意，“在希臘早期神話里，美杜莎、斯忒諾和歐律阿勒是三姐妹，住在遙遠的西方。美杜莎背生雙翅，頭發上纏繞著毒蛇，若見了她的面孔和目光就會變成石頭。但在后來的神話里美杜莎卻是美麗的少女，還成為海神波塞冬的愛人。我只是覺得蓋婭的頭發太像傳說中的美杜莎了。”陳天石稍停了一下，又補充道，“不僅是她，這里所有人都長著蛇一樣的頭發，真的很奇怪。”

“最好別亂打聽。”何夕正色提醒道，“還記得前幾天我問蓋婭這個問題時她的反應嗎？這里的人似乎都不大愿意回答這個問題。”

陳天石下意識地點頭：“我總覺得這里有些讓人不明白的地方，很怪。空氣的濕度和溫度都很不正常，而且我看那些人似乎也并不習慣這種天氣。”他的肩膀抖動了一下，“所有人都顯得很忙亂，似乎要發生什么大事情。還有一件事……”陳天石有點兒不自信地開口，“也許是我自己過敏，我總覺得天空中太陽劃過的軌跡線不太對勁。有時候下午的太陽看上去比中午的還高，真是活見鬼了。”

何夕沒有搭腔，他默默地朝窗外看去，映入他眼簾的是一座壯觀程度無法用任何地球語言來形容的菲星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