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錢說話,而不是用話說錢。
和左彬分別以后,許湘還在想誰有可能幫左彬一把。一級市場和二級市場是兩個領域,許湘并沒有很多做二級市場的朋友。她想來想去,只有去問劉芳了。許湘管劉芳叫劉姐。劉芳是個傳奇的女人,是許湘剛入職場時的頂頭上司,也是她的精神領袖。許湘剛認識劉芳時,公司里都在傳劉芳是老板的情人,那時的劉芳三十出頭,在許湘眼里美極了。許湘當時想,這種女人愛誰誰,為什么要去做情人呢?劉芳不僅長得美,工作能力也很強,所以不管傳聞如何,公司上下對她都是敬重的。
許湘因為初戀失敗選擇離開上海去美國讀MBA,因為她難以和這座城市和解,處處都充滿了愛情的回憶,她無法再去一些餐廳,無法再去一些電影院,無法再逛一些馬路,甚至無法再去面對一些共友。她從公司辭職時,劉芳單獨請她去喝了一頓酒,當時說了很多她都不記得了,只記得劉芳說了一句“結婚沒意思也沒意義”。許湘去美國讀書的第二年,劉芳也去了,去生第二個孩子,竟然在同一個城市。許湘有時候周末去看劉芳,陪她說說話,開車去超市幫她買一些日用品。劉芳最喜歡許湘的一點就是不該問的她不問,不該說的她也不說,這樣的年輕人著實不多。許湘讀完了書,并不想留在美國,盡管也有機會,她覺得國外太孤獨了,中國人終是融不進去。中國人的深層次幽默老外理解不了,西方人的笑話中國人也get不到笑點。她讀了MBA以后更加看好中國的金融市場,加之父母葉落歸根回了上海,她還是選擇回了上海。
她和劉芳的友誼始于美國,延續到回國,她們一年總會見上一兩面,聊聊工作、聊聊情懷。靈魂相近的人容易走得近,她們慢慢地成了莫逆之交。
這個世界太小,許湘把事一說,劉芳就明白了。劉芳也認識白石通,這個市場里的每一個人物都認識白石通。她還認識白石通背后的幾個金主,就是提供配資資金的那幾個人,比如房地產商陳福貴和小額貸款公司老板方建國。
劉芳仿佛對玉龍醫藥的事情很有興趣,說著說著還不忘八卦一記:“原來是你的同學在操作這個股票,你倆只是同學?”
“是的,只是同學。”許湘老老實實回答。在劉芳面前,她沒必要去隱瞞什么,劉芳既是她職場的引路人,也是她生活中的點撥人。
“那你約見一面吧。”
“好的。”
第二天上午,三個人就見了面。
左彬接到許湘的電話后,看到了一點點起死回生的希望。證券市場每個人物都認識白石通這個人,每個人也都認識劉芳這個人物。她有多少錢,或者說管著多少錢,她背后的人有多少錢,似乎永遠是個謎。左彬沒想到許湘竟然還有那么牛的朋友,就像許湘從來也不知道自己的幾個朋友有多牛。但左彬不確定的是劉芳會不會幫他。
在見過面之后,左彬仍然不確定,他甚至不明白劉芳為什么要見他。劉芳半個字都沒提玉龍醫藥,只是問他如何認識了許湘,還漫無邊際地問他對大盤走勢的看法,對宏觀經濟的看法。左彬幾次等她說正題,可她就是不提。左彬想鼓起勇氣主動提及玉龍醫藥的事。他知道此刻自己已經快要身無分文,所謂人窮志短,原本他以為他骨子里是高傲的,現在他知道不過是金錢讓他高傲起來而已。眼前似乎是他有可能起死回生的唯一機會,如果卑躬屈膝地求劉芳能讓他躲過這一劫,他會毫不猶豫地跪下來。
左彬剛打算張口,劉芳的手機響了。
劉芳大方地做了一個抱歉的手勢,去接電話。
“嗯……好的,沒問題……我后天飛北京,后天一起吃晚飯……”
劉芳從沙發上站起身,走到辦公室的另一角,顯然是刻意不讓左彬和許湘聽到談話內容。
左彬毫不在意。他一心想著如何說玉龍醫藥的事。剛到嗓子眼的話被咽了下去,讓他的心撲通亂跳。他努力讓自己再冷靜下來,過會兒能再把話說出來。許湘的心頭掠過一絲好奇。其實,在劉芳拿起電話的一刻,她的好奇就產生了。劉芳接電話的語調和剛才與左彬聊天的語調完全不同。左彬渾然不覺,但許湘能感到其中的區別。而且,最奇怪的是,劉芳沒有稱呼來電人。許湘聽不到劉芳說話的內容,她也沒興趣去知道,但是看上去劉芳的心情很好,不時傳來清脆得像小女生一樣的笑聲。大概過了十分鐘,劉芳打完了電話,款款走過來。
左彬心里已經操練了十遍的那句“劉總,我想跟你談談玉龍醫藥……”幾乎就要脫口而出,沒想到劉芳先開口了:“不好意思,接了個要緊的電話……左總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許湘跟我說過了。我等會兒還有點事,今天就只能跟你聊到這兒了。下次有空我們再約時間見面。”
左彬到嘴邊的話又一次被堵了回去。但他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再說出來已經沒有意義,劉芳已經知道了一切。男兒膝下有黃金,跪了有用才去跪。跪了沒用還去跪,不僅是沒尊嚴,也是沒禮貌。
會面結束后,左彬先走了,劉芳打趣地問許湘:“當年你怎么沒看中左彬啊?我看他不錯。”
“呵呵,當年沒眼光唄。”許湘有點調皮地回答。
當年的左彬心有他屬。他追另一個系的系花,癡心地一直追到了美國,但也沒追求成功。許湘當時也在美國讀書,左彬追求失敗后還去找她傾訴了一番,兩人從那時起結下了友誼。有時回想過去,許湘也會覺得造化弄人,現在還算聊得來的兩個人,當年是兩個失意人,在異國他鄉也沒擦出點火花,那時的他們都純粹,如果心里裝著一個人,就不會把另一個當成替代品。
離開劉芳的辦公室,左彬的心情再一次陷入沮喪。他的配資賬戶都已經爆倉了,他曾想過問親戚朋友借點錢看能不能再頂過一天,但多頂一天又有什么意義呢?如果明天繼續跌停,他還是命中注定要爆倉,只是把親戚朋友也連帶坑進去而已。按規矩,爆倉賬戶上的股票肯定是要掛著跌停板斬倉的,但他又不愿意這樣認輸等死,尤其是昨天晚上接到許湘的電話后他更不愿意等死,所以他并沒有按規矩把玉龍醫藥掛在跌停板上排隊賣出。但是,配資公司有配資公司的“風控”,你不斬倉他們會幫你斬倉。于是左彬做了個小手腳,偷偷地改了賬戶的交易密碼。但是這樣的小手腳最多只能維持一天,配資公司發現密碼被改,可以到證券公司申請重設密碼,那時左彬就會徹底喪失這些賬戶的操作權。
果不其然,配資公司的電話很快就打過來了。電話那頭是白石通手下的風控,專門執行強行平倉的。左彬聽肖虹說過,那是一個中專畢業才三個月的小孩,白石通那種摳門的家伙從來不舍得高薪聘英才。
“親愛的客戶您好,您的配資賬戶保證金已不足……”
左彬聽那小孩念完一段稿子,意思是讓他斬倉。他心中滿是對白石通的怨氣,提高嗓門說:“你看這都跌停了,斬倉能賣出去嗎?”
電話那邊的小孩像是犯了錯,這個那個的語無倫次起來。左彬覺得自己對付小孩還是有一套,嚇唬完就該忽悠他了。“等能賣了我會賣的。”
“還有您的賬戶今天我這里登錄不上。”小孩又提了一個問題。
“那是你的事!”左彬繼續嚇唬他。
“提示密碼錯誤,您是不是……”
“是你打錯了吧,多試幾次就行了。”嚇唬完繼續忽悠。
左彬知道,連續五次密碼輸錯,兩個小時之內那邊就不能再登錄了。
左彬本不想去公司,但也沒有別的地方可去,還是去辦公室玩游戲吧,要死之前也重溫一下少年時的樂趣。
剛踏進公司的門,公司的助理一臉緊張地跑了過來。
“左總,左總!”
“什么事?”左彬的心里一陣緊張,又覺得厭惡。難不成配資公司的人追到辦公室來了?還是趙小虎追到辦公室來了?連游戲都打不成啊!難怪人家自殺都要找個清靜的地方。被人纏著想死都死不成。
“玉龍醫藥漲停了!”
左彬的手機又響了,又是配資公司的風控小孩打來的。
“左總,現在可以賣了,您賣了嗎?”
“你腦子壞了嗎?沒到平倉線,我為什么要賣!”左彬這次是真的有底氣嚇唬那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