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資本市場上,如果有人好心幫你,你的第一反應(yīng)不該是謝謝,而是他為什么要幫我。
許湘是他的大學(xué)同學(xué),也是他的紅顏知己。周圍的人都以為他倆早已曲徑通幽,其實并沒有,他們從沒越界。最有可能的一次是許湘和她的同居男友分手了,找左彬喝酒,說著說著就哭了,左彬卻只是摟過她來好生安慰,摟著她時他有些心疼,三十歲的女人了,這么成熟的一個金融女,在感情上怎么還像個二十出頭的小姑娘。但是除了心疼,他無法給她更多,他那時已經(jīng)有了妻子顧怡云。
那一晚,許湘也只是需要一個溫暖的懷抱。七年的初戀未果,三年的同居無終,對于感情,她終于不抱希望了。她喜歡同齡人,覺得有共同語言,而這個年齡的男人,情感世界已不那么純粹了。簡言之,好的不忠誠,忠誠的不好。雖說成年人的世界里總有灰色,但在她的感情世界里,她不想有灰色。愛情的結(jié)局無非是“一見鐘情、再見陌路”。到現(xiàn)在,她沒力氣也不想談戀愛了。對于左彬這個老同學(xué),她就當(dāng)他是哥們,有事叫一聲能來,可以一起喝個小酒,也能一起喝個大酒。
左彬一個電話,許湘就來了。因一直未婚,雖然三十多了,遠看還像個小姑娘,但坐下來,也是掩不住的疲憊。
“你看上去很累?!弊蟊蛘f。
“別提了,最近我的業(yè)務(wù)進展不太順利,公司里的人際關(guān)系現(xiàn)在也變得復(fù)雜多了。你說,我們這些奔四的中年人是不是該退休了?”在左彬面前,許湘一向很坦白。
“我恐怕是活不到退休了,我這次死定了?!弊蟊驀@道。
“出了什么事?”許湘心想,果然出了大問題。
“哎,說來話長?!弊蟊虬咽虑閺念^到尾簡述了一下。
“你一直是很穩(wěn)妥的投資風(fēng)格,這次怎么會?”許湘很不解。
看著坐在對面的左彬,許湘有些出神。是否有更高等的生物在用消滅“愛情”——這個高等生物才有的情感體驗——的方式去慢慢地毀滅人類?人類會用生物學(xué)的方式讓害蟲失去尋找異性的嗅覺,無法找到交配對象而慢慢走向滅絕;人類自己不也一樣,越來越不相信愛情,就算坐在對面,明知是同類,卻并不相吸。
許湘能明顯感到這三年左彬的變化。從前的他,從穿著到開的車到投資方式,都是保守型,而這幾年,穿得時尚了,開的車從帕薩特變成了保時捷,投資也激進了。都說酒壯人膽,其實不是的,錢才壯人膽,尤其是男人。許湘知道,這三年,左彬發(fā)財了,也變了。
許湘面對此刻憔悴的他有些莫名心疼,原來男人脆弱起來真像個孩子。真的碰到大事,不能和妻子說,怕妻子擔(dān)心;也不能和情人說,怕情人離開;只能找安全的知己說。
左彬說著說著,也讓自己對整個事件看得更清楚了,他經(jīng)不起誘惑,信錯了人,本想把包養(yǎng)費賺出來,現(xiàn)在卻有了被包養(yǎng)的心,但誰能包養(yǎng)他,又能出多少錢包養(yǎng)他?想在半年前,自己是多么意氣風(fēng)發(fā),那個時候,金錢美女,都以他意想不到的速度流向他,擋也擋不住?;蛟S,太過順利就是上天給的信號,人在飄飄然之際最容易頭腦發(fā)熱。
弄清了來龍去脈,許湘問:“事到如今,還有什么辦法?”
左彬苦笑著說:“今天跌停板上壓著6000萬股。除非有不怕死的進來把這6000萬股吃掉。”
許湘說:“我可幫不了你,你去問問你的哪個老相好吧。”
左彬說:“老相好?我哪有什么老相好?”
許湘說:“那些跟你稱兄道弟的人呢?總有人會出手相助的吧?!?
“股票市場哪有真兄弟,所有的人都在為自己搏殺,是對手還差不多。之所以能稱兄道弟,是因為參與這場搏殺的人足夠多,兩個認識的人之間搏殺的機會幾乎沒有。你干倒了一個陌生人,我坑了另一個陌生人,大家都在同一個零和游戲中。這個游戲里沒有朋友沒有兄弟。誰會犧牲自己,保全他人?有的只是勝利者和失敗者。現(xiàn)在我失敗了,只會成為大家幸災(zāi)樂禍的談資,連同情都稀罕,更別提援手了?!弊蟊蚓趩实卣f。當(dāng)他落魄時才發(fā)現(xiàn),平時稱兄道弟的那些人根本不是兄弟。上天埋的雷還只能他去踩踏,這一聲巨響,就是粉身碎骨。
許湘和左彬認識快二十年了,很少聽到他那么嚴(yán)肅地說這么長一段話。她眼里的他灑脫有趣、喜歡逗人、喜歡開玩笑,從來都不會一本正經(jīng),但也不是沒個正經(jīng)。她和左彬在一起的時候他總是三句話不到就開起玩笑,有時候也搞不清楚他哪些話是認真的,哪些話是玩笑話。而剛才他這段嚴(yán)肅的話讓她有些懵。她知道左彬現(xiàn)在身處絕境,但沒想好她該做些什么、說些什么。順著這個話題講下去一定是死胡同,只會讓左彬越來越沮喪。她試著把話題引開,講些別的事,給自己一點時間來思考怎么幫助和勸慰左彬。許湘雖也在金融行業(yè),但她的工作和左彬不同。左彬炒股票,這是二級市場的業(yè)務(wù);她做投行,幫公司搞上市、發(fā)行股票,業(yè)務(wù)屬于一級市場,所以她確實無法直接幫到左彬。她嘴上說幫不了他,但腦子里卻在努力地想,可以聯(lián)系誰,出個江湖援手。
“我最近也很慘啊。”許湘說?!耙黄鸨葢K,痛苦減半?!弊寣Ψ娇吹絼e人也很慘,心情說不定能變好一點。“加不完的班,問題一個接一個,我的助理也不是很得力。”
左彬恢復(fù)了開玩笑的本性:“你那么拼干嗎?想包養(yǎng)小鮮肉?”
“是啊,不拼包不起小鮮肉啊,小鮮肉太費錢了。主要是現(xiàn)在我們公司投行業(yè)務(wù)分部門考核KPI,業(yè)績不達標(biāo)要降薪降級?!痹S湘說。
“你們海明證券現(xiàn)在也搞KPI?你今年的業(yè)績指標(biāo)完不成?”左彬問。
“那倒不至于,可是今年完成了還有明年啊。公司新來的一伙人成立了一個投行四部,業(yè)績超好,我也不能落后人家太多啊!”許湘說。
“你又不缺錢,不用理會這些?!弊蟊蛘f。
“是啊,我這是何必呢……那你呢?就算這次虧了錢,以你的本事和家底,也問題不大嘍,無非就沒錢去包養(yǎng)小姑娘嘍。”許湘終于逮到個機會來勸解左彬。
左彬笑了笑,心里略微舒服了些,又能開起玩笑了:“要是我虧得翻不了身,你包養(yǎng)我得了?!?
“可以啊,但你得學(xué)會做飯,天天回家有人把飯做好了多開心呀。你既不抽煙又不喝酒,我管你吃飯沒問題?!?
“行,我這就回家去學(xué),按米其林標(biāo)準(zhǔn)學(xué)。”
左彬回到家已經(jīng)八點多了。一進門,小女兒菲菲就嘟著小嘴向他抱怨:“爸爸你怎么這么晚才回來呀,我們等你等得好辛苦哦!”
左彬雖然心情郁悶,但看到兩個女兒就覺得很溫馨?!盀槭裁匆劝职帜??爸爸經(jīng)常這么晚回來呀。”
“可是今天是你的生日啊,我們等你回來切蛋糕呢?!狈品颇搪暷虤獾卣f。
左彬這才意識到,最近過得昏天黑地,竟然連自己的生日都忘了。他連忙抱起菲菲,在小臉蛋上親了一口說:“對不起,對不起,爸爸忘記了,你為什么不打電話給爸爸呢?”
大女兒玲玲在邊上說:“我們打了好多個電話,可是你都沒接。媽媽說你工作忙,或者在路上開車,不方便接電話?!?
左彬這才想起,下午的時候為了躲開配資公司的電話,把手機調(diào)成靜音了。他拿出手機一看,果然有十來個未接來電,都是家里電話打來的。
左彬抱著菲菲蹲下來說:“玲玲也過來給爸爸親親?!?
玲玲開心地笑了,把小臉也湊了過來。左彬突然覺得心頭一陣酸楚,感覺虧欠了兩個女兒,幾乎要落下淚來。
這時顧怡云端了個蛋糕從廚房走出來,說:“爸爸回來了,我們給爸爸過生日吧!”
左彬點亮生日蠟燭,顧怡云關(guān)了客廳的燈,一家人一起唱生日快樂歌。唱完歌,菲菲急著要吹蠟燭,玲玲說要讓爸爸先許愿然后才能吹。
左彬閉上眼許愿,該許個什么愿呢?現(xiàn)實一點就許愿自己能盡快起死回生吧。雖然明知這種愿許了也是白許,但聊勝于無吧。左彬許完愿,讓玲玲和菲菲幫他一起把蠟燭吹滅。燈光重新亮起,菲菲高喊著要分蛋糕。顧怡云說菲菲太小,不讓她用刀,讓玲玲負責(zé)切。玲玲切下第一塊,想給左彬,菲菲卻說第一塊要給媽媽,顧怡云說:“爸爸賺錢辛苦,而且是爸爸的生日,應(yīng)該先給爸爸?!?
左彬趕忙說:“應(yīng)該先給媽媽?!鳖欌撇辉偻妻o。
玲玲又切了第二塊給左彬,第三塊給菲菲,自己拿最后一塊。
左彬吃了兩口蛋糕,便再也吃不下。他沒吃晚飯,剛才和許湘見面時只喝了一小杯咖啡,但現(xiàn)在仍然一點胃口也沒有。兩個小朋友高高興興地吃著蛋糕。顧怡云已經(jīng)很快地吃完了,讓玲玲把當(dāng)天的作業(yè)拿出來給她檢查。
左彬心里五味雜陳。剛才一家人分蛋糕時他已經(jīng)打定主意,要通過離婚來保住他們的房子。他準(zhǔn)備通過離婚把房產(chǎn)全部轉(zhuǎn)到顧怡云名下,自己凈身出戶,獨自承擔(dān)配資公司的債務(wù)。雖說是假離婚,但顧怡云也有足夠的理由要求真離婚。即使是真離婚他也認了,那是他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不管是假離婚還是真離婚,他都會繼續(xù)負擔(dān)兩個孩子的撫養(yǎng)費,他還有工作,哪怕工作丟了,在金融圈混不下去了,他去開出租車也要把女兒的撫養(yǎng)費賺出來。只是他該如何對顧怡云說這件事呢?顧怡云從來不過問他工作上的事,對他的這次豪賭也一無所知,這樣突如其來的變故她會怎么想?她能接受得了嗎?怎樣才能減少些對她的打擊?
左彬正躊躇時,手機響了,他一看是許湘打來的。
“左彬啊,我有個朋友聽說了玉龍醫(yī)藥的事,想找你聊聊。你明天上午有空嗎?”許湘問。
“你朋友是做什么的?”左彬想知道對方的意圖。
“她叫劉芳,是領(lǐng)高資本的CEO?!痹S湘說。
“劉芳!劉芳是你的朋友?”左彬暗暗吃了一驚。
“怎么,你也認識她?”
“做股票的誰不知道領(lǐng)高資本的劉芳!當(dāng)然,我認識她,她不認識我。原來你還有這么厲害的朋友啊!我明天上午有空?!?
“那就明天上午九點去劉芳的辦公室,我等下把地址發(fā)你?!?
“好的,謝謝你?!?
掛了電話,左彬仿佛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僅僅是“看到”,并不是“抓到”。但這已經(jīng)足以讓左彬重新燃起希望。離婚的事可以先不說了,當(dāng)務(wù)之急是先過了強行平倉這一關(guān)。左彬還在動腦筋,菲菲跑過來問他:“剛才是不是爺爺奶奶打電話來呀?我要跟他們說話?!?
“不是爺爺奶奶打來的,是爸爸的……一個……同學(xué)打來的。”左彬費力地解釋,不是解釋給菲菲聽,而是要解釋給邊上的顧怡云聽。他眼睛轉(zhuǎn)過去看著顧怡云,她也剛好抬起頭看了一眼他,兩個人的眼神對在一起。
“是我的大學(xué)同學(xué)許湘,”左彬繼續(xù)解釋,“她說明天介紹她的一個朋友給我認識,是個業(yè)內(nèi)的大佬?!?
“就是剛才電話里說的那個劉芳?”顧怡云問。
“是的,是的?!弊蟊蛐南耄瓉眍欌圃谂赃吢牭谜嬲媲星?,卻沒有主動問是誰打來的電話。他看到自己吃了一半的蛋糕,想起剛才自己許的愿,說不定真的會靈驗?zāi)?!想到這里,他拿起蛋糕,三口兩口狼吞虎咽地吃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