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這是個陰天,直到十點全宿舍的人還躲在被窩里,突然樓道里噼里啪啦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沒等大家留意,“砰砰”的叫門聲接踵而至。
“你們宿舍集體完了——班主任馬上就到!”
這是班長的聲音,看來他是來報信的。
宿舍長第一個掀開被子,坐起來就跳下床從門后抓過拖把桿把床架敲個不停,一瞬間戰鼓驚鳴,驚得全宿舍的人都從被窩里探出鼴鼠腦袋求解。
宿舍長扔掉拖把失魂落魄從被窩里拖過褲子套上,面無表情說:“你們傻愣著干什么!班主任來了!還帶了女生來參觀!”
一瞬間所有的人都清醒過來,沒到一分鐘全都像偷油受驚的老鼠跳下床來,然后互相問內務還有什么地方那個不妥,以接受班主任的檢查。
整個班級的男生宿舍都是聯排,班主任一一打著招呼,聲音由遠及近,誰也沒有出去迎接。
班長和班主任進入宿舍時大家沒發現女生蹤跡,班主任一臉的喜慶好像是剛中了彩票忍不住要和大家分享,大家卻心驚膽戰打著招呼。大家竟然忘了招呼班主任坐下,班主任卻自顧掏出煙每個人發了一支煙,反而招呼大家圍桌而坐,接著擺談了整整一個上午。
這種待遇據說前所未有,或許是因為宿舍集體罷課的緣故。可班主任對此卻只字未提,只是講了一通自己和其他幾個老師的教學經歷,直到他離開的時候依舊是一副笑臉。于是當天下整間宿舍再無人曠課。
在和班主任攀談的過程中,蘇曉陽得到一條信息——在吉力大學里學識頗深的人,并不是頭頂國際名牌大學畢業的人物,而是早已被大多數人遺忘,管理校內百余萬冊圖書的圖書館管理員譚耀輝。
傳說譚耀輝也是個教授,但教了五年書后自主向學校申請完全沒有“錢圖”的圖書管理員職務。雖然當前職務僅僅是吉力大學圖書管理員,但他發表各類論文達兩千余篇,參編、主編圖書已有數十冊,組織論壇、演講無數,說他學富五車也毫不夸張,至少這一點吉力大學無人能及。
誰也沒想到譚耀輝往圖書館登記臺一坐就是二十八年。期間,他目睹了古舊的校舍不斷翻新,教師群潮起潮退……學校的蛻變。然而只有他一直在圖書館里,即使時光倉促從指隙間奔流——
蘇曉陽很快興奮起來,決定放學后就去拜訪譚耀輝。他堅信譚耀輝一定知道一些關于香樟路的事,或者對于詛咒有不同的見解。
2
下午五點。
課程已經結束,蘇曉陽沒有回宿舍,拐過教學樓直奔西南面的圖書館。
爬上四樓,走過近十米長的走廊可見一道一門朝外打開著,一小片辦公區域顯而易見。透過正前方半人高的琉璃擋板,一眼就看到登記臺內身形略顯佝僂禿頂的譚耀輝正在看書。蘇曉陽輕輕走近,才注意到老年斑顯現的他已年過花甲,此時此刻寬大的臉上掛著金絲邊眼鏡與常人無異,不過專注卻一點不顯遲鈍。
蘇曉陽剛看清躺在他懷里的是一本五寸厚的藏書時他已經機警地抬起頭來,冷靜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是你啊?”
“譚老師好。”
兩人并不陌生,小有名氣的蘇曉陽經常來圖書館看書,也算是老熟人,只是此前蘇曉陽不知道他的名字。
譚耀輝倒也和藹健談,微展笑容:“很長一段時間沒見你來了,是在準備考什么嗎?”
事實上譚耀輝很少看到有人在圖書館看閑書,大多數人不是考研就是考各種證,當然公務參考大軍會是主流,這樣的慣性意識牽引讓譚耀輝也認為蘇曉陽和大多數人一樣。這反而讓蘇曉陽有些尷尬自己在人群中的不學無術,目光立即定在譚耀輝手里的藏書上,分散注意力說:“遇到了一些意外的事……”
“戀愛了吧?”譚耀輝始終表情莫測地笑著,蘇曉陽沒來得及回答,譚耀輝已經有了補充,“年輕人遇上這事不算是意外吧!”
蘇曉陽有些不知所措,沉默了片刻,說:“我碰上了一個案子。”
“案子?”譚耀輝倒是很吃驚。
蘇曉陽卻沒有補充說明,僅僅只是點點頭,譚耀輝也不好追問,畢竟不像是好事,只是輕描淡寫“哦”了一聲。
“您知道關于香樟路的一些事嗎?”
譚耀輝更疑惑起來:“這案子和香樟路有關?”說著皺起眉,“你不會是說前幾周發生在藝靈大學的意外吧?”
“您也認為那是個意外?”
“難道不是嗎?”譚耀輝反倒詫異起來。
蘇曉陽沒能答上來,愣了幾秒:“這件事發生后不單在藝靈大學,整個網上也都傳得沸沸揚揚——謠傳是香樟路遭了詛咒……”
“你不信,是吧?”譚耀輝已經知道答案,一臉胸有成竹,“如果你信就不會來問我,是吧?”
“如果真是意外,這一連串慣性式的意外事件未免也太巧了!”
譚耀輝愣了一陣,仿佛在思考,良久才說:“那你想知道些什么呢?”
“您知道藝靈大學的歷史嗎?”
“歷史?”譚耀輝自然沒想到蘇曉陽會問這個問題,而且還是另一個學校的歷史,不由驚訝。
“對。”蘇曉陽卻很確定,“我覺得這些意外事件一定有根源。”
“倒是知道一些——”譚耀輝微微點頭,從身邊飲水機上取了杯水給蘇曉陽,并指向一條凳子讓蘇曉陽坐,“藝靈大學是我一個同學三十年前創辦的……”
“您同學?”因為吃驚,蘇曉陽不禁打斷了譚耀輝的陳述,“藝靈大學創始人是您同學!”
蘇曉陽不但驚訝,還有些驚喜。如此一來,譚耀輝對香樟路的了解程度就提升了不少。
譚耀輝卻一臉平靜說:“建校之后他曾邀我到他那里任教。當然,他給出了豐厚的條件,只是我一直貪念圖書,最后辜負了他一片好心。”
“據我所知藝靈大學教師的工資都很高,您為什么不去呢?”
“不是工資的事,剛才不是說了嗎?個人愛好——再說當時我也不是那塊料,人家只是因為剛建校師資缺乏,順便招呼我罷了。”
“據我所知您是在藝靈大學建校五年后才到吉力大學圖書館工作的,如果您真是貪戀圖書,為什么會在拒絕到藝靈大學任教機會五年后才執行?”
譚耀輝感到極為詫異,沒想到眼前的年輕人是如此讓自己不安,他知道蘇曉陽是暢銷書作者,所以他極力掩飾不讓蘇曉陽發現任何蹤跡。
“也許是我不喜歡藝術。”
“可在進入圖書館之前您是在土木建筑工程系任教,從您發表的諸多論文來看,您對古代建筑藝術設計研究頗有見地。”
譚耀輝不由瞪大眼,突然笑了起來:“哎,你不是說問我藝靈大學的事嗎,怎么說起我來了?”
“哦哦——”蘇曉陽知道譚耀輝不愿提及往事,擔心氣氛陷入僵局,只好直奔主題,“我想問的是這些年藝靈大學出了這么多事,為什么學校還是那么平靜?”
“現在的藝靈大學在全國藝術類院校中是翹楚,身段高!”
“您是說正因為學校辦得出色,所以調查機構才——”蘇曉陽很快想到檔案中一直以“意外”定義的離奇事件來,或許其中真的有貓膩。
“這也說不準。”譚耀輝眼神深邃,端起掉瓷古舊的瓷缸喝了口水,才娓娓道來,“意外連續發生后也引起了一定反響,起先是公安查后來是市里調查機構查,再后來省里來查,八年前中央某部長侄子也在香樟路發生了意外,派了專員來查,結果都一樣!”
“難道真的是意外?!”
“正如你所說,如果這些慣性化的事件純屬意外,巧合的概率未免也太大了!”
譚耀輝搖搖頭,有些混沌的眼里似乎又蒙上了一層迷霧。
3
兩人的看法不謀而合,交談也很融洽。
蘇曉陽乘熱打鐵,問道:“意外具體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譚耀輝仰著腦袋,像是在計算時間,一會兒才說:“我記得是學校蓋好的第一年,應該是1977年。那時候香樟路剛開發,道路兩邊的綠化樹是將原樹林圈在其中湊合使用的——夏天吧,突然樹上就掛了一個女學生,一夜之間整個全校都沸騰了。從那時候起,藝靈大學香樟路每年都有人出事,到現在也沒中斷過!”
譚耀輝的陳述越發讓人感到不可思議:同一個地點每年都會有出事,三十一年無一例外!
“那些意外事件有疑點嗎?”
譚耀輝搖搖頭,淡淡笑了下:“出事的都是學生,大多數都是殉情自殺。”
“沒有一樁他殺?”
“沒有。”
“那‘詛咒’這種說法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這樣的事連續發生五年后吧。一家媒體突然煞有介事點出了歷年在香樟路出事的時間、地點和結果,一夜之間全城的人都開始瘋傳香樟路遭了詛咒。”
“當時官方怎么說?”
“學校和官方肯定是不認可啊,然后就找人查可到最后官方定性都是自殺。但為什么會連年出事,誰也沒有解釋,所以凡是發生香樟路的事也都稱為意外。”
“譚老師,我有個關于你的問題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哦——”譚耀輝遲疑一下,“怎么又扯到我了,你說?”
“據我所知你在我們學校只教了五年書,然后就到這圖書館——”
譚耀輝面色全無,警戒地盯著蘇曉陽:“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一定在逃避什么。”譚耀輝無所遁形,蘇曉陽似乎從他異常鎮定的眼睛里看到了答案,“對吧?”
譚耀輝沉默著,似乎有些顧忌。只是蘇曉陽的目光一直鎖在他臉上,讓他無法避開,過了些時候他才合上了書。
譚耀輝突然喝了口水,莫測的神情告訴蘇曉陽他在考量這個問題。
好半天譚耀輝才放下瓷缸說:“你的判斷沒錯。我確實是在逃避。因為那也正是香樟路遭詛咒之說的起源。”
“詛咒之說起源其實是建校的時候。”
蘇曉陽發現譚耀輝的陳述邏輯上存在問題,追問道:“一開始香樟路上出事并不離奇,為什么說詛咒之說起源于建校的時候呢?”
“現在看起來這個說法很八卦——藝靈大學建校時占了一個不該占的古時墳冢!”
4
難道說香樟路之所以連年出事,是藝靈大學占了古人的墳墓,被詛咒了?可是近現代有幾所學校不是從墳堆上建起來的?
“當然,站在科學的角度,這純屬無稽之談。不過用《易經》風水等知識解釋,它還頗有些道理。”譚耀輝歷經世事的臉上也顯得泰然自若,“占據他人物品在道德范疇里原本就得不到認可,衍生到風水學中自然也強化了風水學的生命力,這也算文化精髓的良性傳承吧。”
“那藝靈大學究竟占了誰的墳冢呢?”
“獨孤將軍。”
“獨孤將軍?!”
“相傳南北朝時期,古都城譙郡,群雄紛爭,戰火不斷,為了爭奪地盤,南朝梁武帝蕭衍派大將元樹屯率軍進攻亳州都城。北魏元帥樊子鵠命令獨孤將軍死守城池,因為雙方久戰不勝死傷無數,而獨孤將軍迫切希望克敵制勝,卻不想激憤而死。后人為了他紀念他,修筑將軍廟,并將他葬在廟中。只是,歲月如梭,戰火不斷,風雨滄桑,廟宇終究破敗,墳冢也被夷為了平地,再沒人知道那里就是獨孤將軍的墓址。直到三十一年前我那同學買地建校——”說到這里譚耀輝停了一陣,見蘇曉陽聽得十分專注又繼續說,“我那同學和許多搞建筑的人一樣迷信風水,當時也請了風水先生來算,風水先生鼓搗半天后只是連連搖頭,大家追問結果,他才說了句奇怪的話。”
“他說什么了?”
“‘日運北,五行向土,主兇,命煞七星——大兇!’”譚耀輝說這些的時候表情有些詭異,他似乎也十分疑惑。
蘇曉陽發了懵,追問道:“這話是什么意思?”
“當時包括我在內有很多人在場,但誰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不過他又補充說‘子首不敬,自作孽不可活’。我猜大概是說測算結果很不理想,還有些兇險。”
“大兇那個我也知道,可那子首不敬是什么意思呢?”
譚耀輝嘆了口氣說:“也許那半仙的預言有道理——照現在看來,他當時的意思是‘掘祖墳如同對腦袋無禮,自作自受’!也就是說古人獨孤將軍的墳冢不能占據。”
“還有這說法!”蘇曉陽雖然有些質疑,依舊興趣喟然,“后來怎樣?”
“后來建筑工程師說地基堅固,很適合修建校舍。外加大多數人不再信迷信,我同學也沒聽取風水先生的意見就決定建校了。”譚耀輝說著表情又增添了幾分神秘,“動工之后,工人們果真挖出一些東西出來……”
蘇曉陽立馬想到了盜墓小說里的情節,這墓挖開自然可想而知:“難道挖出了寶藏?!”
譚耀輝卻連連搖頭。
“那是什么?”
“只有一堆尸骨和一副鎧甲。”譚耀輝說到這里聲音也壓低了不小,朝四周警戒地望望,發現不遠處有同學在閱讀,停了下來。
很快譚耀輝起身朝隔壁一間屋子指了指說:“去我休息室聊。”
尾隨譚耀輝進入一間小臥室,譚耀輝招呼蘇曉陽坐下來,自己小心翼翼去關上了門。
回來時自顧在床上坐下卻撓了半天腦袋沒下文,好一陣才抬起頭無助地問道:“剛才說到哪兒了?”
“鎧甲和尸骨。”
“哦哦,對尸骨。可惜啊!我那同學怕耽誤工期,拒絕我讓考古專家現場勘查的建議,草草挖開墳墓后很快將尸骨及鎧甲送給了一家博物館。聽說后來博物館找來考古專家考究其價值,確定鎧甲歷史在千年以上,根據上面的等級標志,專家推測鎧甲歸屬者正是獨孤將軍。但有一個疑點,讓我不解!”
“什么地方出了問題?”
“尸骨。在無任何特殊處理的情況下尸骨絕不會保存至今,也就是說尸骨與鎧甲的聯系有脫節。”
“對啊!”蘇曉陽更奇怪了,“一個將軍的墓葬規格不可能有皇家的待遇,何況這還是民間自發組織的墓葬,論技術能力也不可能啊,尸骨更怎么可能千年后還存在。會不會是衣冠冢?”
“現場沒有碑文,也沒有其他任何證據證明。所以這件事至今為止沒有確切定論。自然,被挖掘的墳冢歸屬者是不是獨孤將軍也有待斟酌,卻也無從查起!不過藝靈大學自學校建好后香樟路每年都有意外發生!詛咒之說也因此有了苗頭。”
“難道獨孤將軍的墓址是現在香樟路的位置?”
“嗯。”譚耀輝點點頭。
“可是當時詛咒之說為什么沒有盛行,而且到目前為止我也沒聽人說香樟路是占據古時墳冢被詛咒?”
譚耀輝苦笑一下,低下頭:“因為當年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拿到了封口費。”
“難道您,也——”
“當時我也是市考古隊成員,而且我就在現場,可以說一手資料我完全掌握,因此省里考古專家還有江湖術士以及調查專員都找過我。不過我那同學想讓整件事平息——于是,我就在這里做了二十幾年!”
“是您同學威脅您?”
“是求我。如果我說出真相,香樟路將會風云莫測。”
“可您現在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香樟路詛咒之說如今誰也阻止不了,何況我告訴你的是事實真相而不是詛咒,再說為了答應他的要求我已經隱姓埋名犧牲了二十多年光陰,我對得起他了!”
“那三十年來香樟路連年出事會和這個有關嗎?”
“誰知道啊!哎!總之此后香樟路就沒消停過!”
蘇曉陽無話可說,只能深表謝意。臨走時譚耀輝眉頭突展:“如今香樟路幾經規劃,很多設施和布局都發生了變化!沒有任何資料能證實那里就是獨孤將軍的墓。如果你真想弄明白,不妨去問問藝靈大學校長吧,我想這事恐怕沒人比他更清楚!但也別指望他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你。”
譚耀輝沒有再透露其他的事,只是為蘇曉陽寫了一封介紹信。
5
中午,天氣不錯。
憑借介紹信,蘇曉陽很順利來到了譚耀輝的同學藝靈大學校長張東偉辦公室。
當秘書將譚耀輝的介紹信轉交到張東偉手里的時候,挺著大肚子仰靠旋轉椅的他驚愕無語,因為信中提到了一個人,譚耀輝親自介紹的人他不敢小看。
張東偉錯愕的地在信簽紙上頓了五秒,然后讓秘書叫了在會客室等候的蘇曉陽。
蘇曉陽第一眼看到的依舊是張東偉平靜的笑臉,不過形象不佳,矮個腰圓,年過六旬發已如雪,整套淺灰色西裝紅棕色領帶將他顯得氣做作。
簡單的打過招呼后張東偉請了座,那是一張黑皮沙發,距離張東偉辦公桌足有五米遠。剛坐穩美女秘書已經遞上水杯。
剛謝過秘書張東偉已經開始夸贊他寫的書起來,蘇曉陽忙著官腔式謙卑:“少年拙作!”
張東偉挺起大肚腩穩坐辦公椅,雙手掐十,一臉成功人士的自信顯露無遺:“我同學很少稱贊誰!說明你確實很優秀。”
蘇曉陽轉臉相對才發現距離的懸殊直接導致心理的落差,這簡直是活脫脫的政治會見,卻也無可奈何:“校長謬贊了。事實上今天我來是向您請教一個問題。還希望張校長指教!”
“哦?”張東偉倒是很驚喜,但更疑惑,“僅僅只是問個問題?”
張東偉似乎不相信:問一個問題需要動用我老同學的關系嗎,是不是太……
“是的。”蘇曉陽絲毫沒有覺察到張東偉已經開始質疑他拜訪的真正目的。
張東偉猶豫三秒后,身體向前傾了傾,謹慎說道:“那你說說看。”
蘇曉陽遲滯幾秒,真不知道怎么開口,張東偉疑惑起來:“怎么了?”
“我想問的是——”蘇曉陽還是有些猶豫,但喉嚨里的話已經慣性般躥了出來,“三十年前藝靈大學建校是不是占了獨孤將軍的墳冢?”
張東偉聽完,兩眼就怔怔定在蘇曉陽臉上,倉惶而驚恐,仿佛瞬間受到一股神秘力量的威脅:“這——”一字出口卻遲遲沒有下文。
見蘇曉陽緊緊盯著自己,張東偉艱難地凸了凸喉結咽下唾液,焦躁不安地朝身邊的秘書說:“你去忙吧,我和曉陽同學聊聊。”
秘書會意兀自走了。張東偉直勾勾盯著秘書合上門,才長長嘆口氣,說:“看來老譚全都告訴你了!”
“難道譚老師說的都是真的?”到此時蘇曉陽依舊不信。
張東偉此時兩眼空茫而自責地搖了搖頭,離開座位,在屋子里走動起來,一臉沉著。
“要是我當初聽了風水先生的話,換個地址,也不至于搭上幾十條卿卿性命!”
“您也認為是風水先生的預言應驗嗎?”蘇曉陽覺得這實在是荒謬。
“當時我們誰也不信他,我也只當他是在招搖撞騙忽悠人,沒想到……”
“這些事擺在科學的角度您完全沒有過失。”蘇曉陽說,“也許是其他的原因導致了意外的連續發生。”
張東偉愁眉苦臉,卻極其認真地盯著蘇曉陽:“這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蘇曉陽倒吃了一驚。
“所有的人都死在香樟路,每年都會死一個人!怎么會有這么巧的意外?”
“您的意思是?”
“詛咒!”張東偉似乎迫不及待。
“詛咒?!”
“對!詛咒!”張東偉神情入戲,“藝靈大學占了獨孤將軍的墳冢,遭了詛咒!”
如果張東偉也相信詛咒,根本沒必要讓秘書回避,這明顯就是欲蓋彌彰!他一定在說謊!蘇曉陽試探性地看了一眼張東偉,張東偉剛接觸到他的目光立即撇開,補充了一句:“這事都傳遍了!”
“難道就沒有其他可能?”
張東偉的反應卻很強烈:“什么其他可能,詛咒還有其他可能?”
詛咒之說明顯是個幌子,僅僅只是掩飾真相的道具,張東偉的舉動讓蘇曉陽更加肯定了這一點。
可真相究竟是什么呢?
在思索中,張東偉已經不緊不慢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吸幾口,聲音才從煙霧里沉沉溢出來:“學校動工之后,工人挖出了一堆尸骨和一副鎧甲,為避免麻煩我把這些東西全送給了一家博物館!不料后面的事更嚇人——”
“發生了什么事?”沒等他說完蘇曉陽已經迫不及待追問了下去。
“后來,工人又挖出了大量尸骨!”
“又挖到了尸骨?”這讓蘇曉陽更吃驚,“是為獨孤將軍殉葬的人嗎?”
“以人殉葬只有非富即貴的上層人物才有經濟實力實現,就算獨孤將軍身份顯赫但畢竟是激憤而死,不可能得到厚葬的待遇。再說現場并沒發現大量金屬物品。每個時代都以金為貴,陪葬品中金屬應該占絕對比重,然而挖掘過程中只發現了一副鎧甲和一件兵器以及數件明朝時期的挖掘用具,這不是很矛盾嗎?”張東偉分析說。
蘇曉陽展了一下眉,敏銳道:“那些尸骨會不會是明朝盜墓賊的呢?”
張東偉倒是很驚愕,思忖幾秒點點頭說:“倒也真有可能!不過尸骨沒經任何處理怎么會保存至今呢——而且大量的尸骨都無規則地散布,更像是周遭了一次大屠殺!”
“也就是說或許那里根本就是個萬人坑?”
“現在知道這件事的人都這么認為。”
“難道您就沒有追查下去嗎?”
張東偉臉上漫過一絲苦笑,有些不悅:“我是辦學校的,又不是考古的,查什么查!不是勞民傷財嗎!”
“可是——”
“我知道你不信詛咒,可這就是事實——”張東偉有些不耐煩了,擺擺手,氣勢讓人無懈可擊,“大家都相信是詛咒惹的禍!詛咒是什么玩意,詛咒就是誰都不承認卻又都畏懼的意識形態!既然這樣我們為什么不能成全大家在惶恐中自我安慰的方式,難道非要搞得雞飛蛋打才滿意嗎?”
“可真相就是真相!”
“真相不全是美的!”張東偉力圖站住自己的觀點,“如果所有的人都知道香樟路原來是一個萬人坑,晦氣十足……不是強化了詛咒的生命力嗎?那樣的話愚蠢的人們會讓他們的孩子來藝靈大學嗎?你就為這個真相讓擁有藝術特長的人失去一個極佳的發展平臺嗎?真相比起偉大的教育事業,輕重自不必我說——”
張東偉的激動讓蘇曉陽沒法繼續問下去,他選擇了沉默。
張東偉見他不反駁,又趁熱打鐵和顏悅色說:“現在哪個學校不建在荒墳堆里,一般的民房和商品房絕不會要這些地基,大家都忌諱!學生是什么——弱勢群體,哪會顧得上計較這些!你要是把這今天的事擴大化,最終誰買單?學生,一定還是學生,你是個作家應該明白這些!”
“可是,荒墳和死人并沒有什么直接的因果關系!”蘇曉陽還是不甘心。
“是啊。”張東偉此時的表情有些世故,“詛咒這玩意都是抽象化的,誰能抽出它一根筋給它定罪?大家嚷嚷一陣,厭了煩了也就忘了!”
原來這才是張東偉的招數,把一切推給莫須有的“詛咒”,簡直是叫人和空氣對打,結果自然徒勞無功。沉默幾秒,張東偉起身從辦公桌抽屜里取出一個牛皮信封遞了過來,蘇曉陽有些疑惑,猶豫一下接過。他感覺到信封有鮮明的輪廓感,似乎裝有什么東西,但封口折疊過,所以并不能直觀地看到里面的東西。
打開信封的時候,蘇曉陽愣了愣,看來張東偉早有準備:“您這是?”
張東偉往旋轉椅上一靠,翹了二郎腿雙手掐十,一臉莫測:“你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為什么要秘書回避——好了,今天的話題到此為止,我還有個會就不和你聊了,你自便吧!”
蘇曉陽起身將信封放到張東偉辦公桌上:“您誤會了,我只想知道楊倩究竟是怎么死的!”
“你只想知道這個?”
蘇曉陽堅定道:“對。就這個。我不信她的死也是意外!”
“那你信什么?”
“真相!”蘇曉陽說完,轉身去拉開門,徑直離開。
辦公室里張東偉錯愕地從旋轉椅上起身,煩躁不安地徘徊起來……然后——掏出手機,按下撥號鍵。
“李秘書,你來一下……”
6
早晨十點。
刑偵局七樓,刑偵A組辦公室。
正準備出警,大家正在忙碌,謝然辦公桌上的電話卻不合時宜地響了。持續幾秒后謝然才一把抓過湊上耳廓,卻很快皺起眉頭來。大家只見她冷冷應了幾句就無奈地掛了電話。
刑偵A組正在為協助經偵破除一樁走私案而部署行動,各種辦案工具擺了半張桌子,陶順華一邊整理一邊交代部署情況,忙得不可開交。
門突然被敲響,隨陶順華一聲“進”落下蘇曉陽的腦袋就出現在了門框里。沒有人理會蘇曉陽,就連看也沒人看一眼。直到陶順華交代完一切,全副武裝的謝然才一邊檢查槍械一邊問道:“你有什么事情?不是說了我要出警的嗎?”
“這個要請你幫忙。”蘇曉陽進門后也沒理會其他人,徑直朝謝然走來,在空中掂了掂手里的黑色塑料袋,“非常重要。”
其他三個人輕描淡寫掃了一眼蘇曉陽,都沒什么興趣,誰也沒在追問上下功夫。高翔和其他的人反應一樣,鄙夷地搖搖頭,尾隨陶順華和林志帶上裝備兀自出了門,臨走時回頭提醒謝然:“我們必須提前趕到指定地點。”
待門合上,謝然才抽回目光說:“什么事?我們要出警了!”
“吶——這是楊倩的鞋子!”
謝然皺了下眉,倒是很吃驚:“沒事你拿人家鞋子干嘛?哪弄的?”
“楊倩出事前一天買的。是雙新鞋,但我發現鞋尖部位有磨損。”
謝然卻不以為然扭回頭去查看桌上有沒有遺落的東西:“運輸途中也有可能磨損啊!”
蘇曉陽卻沒有解釋,筆挺挺站著,手僵硬地支在空中,一臉固執:“我找你,只是希望你幫忙。”
“看來我沒選擇的余地。”謝然扭回頭嘟囔著,無奈接過蘇曉陽手里的袋子打開一道口子,以便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東西,發現確實是一雙鞋時,問道,“難不成這雙鞋是個新線索?”
“在鑒定結果沒出來之前,所有的推理僅供參考。”
謝然思考數秒后回頭撥了辦公桌上的電話,幾分鐘后技術分析科的助理推門進來,謝然交代一番后對方才取走了蘇曉陽帶來的東西。
“你繼續查吧,結果出來我會通知你的!今天確實沒辦法和你探討楊倩的案子!”謝然說著心急火燎將蘇曉陽推出門外,“你快點!陶頭一會兒又罵人了!”
隨謝然小跑下樓,發現警車已經排了一排,警報剛拉響,正要出發。一群人目光緊鎖謝然,看樣子大家正在等她。
謝然小跑過去,打開車門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扭回頭朝掉隊的蘇曉陽說:“要不搭便車吧!”
“搞沒搞錯!我們不是去旅行!”
蘇曉陽還沒來得及回話,車窗里已經傳出了高翔凌厲的聲音。
謝然意識到自己犯了紀律上的錯誤,迅速壓下身子,竄進車廂。警車很快開出大門,在街面上一閃而過。
7
回到學校已是十一點,宿舍里空無一人,看來都提前去了食堂,各自書架上的餐盒都沒了蹤影。這時候能提前排隊還可以選菜,要是等到集體放學,打菜也成了一天中最痛苦的事。
蘇曉陽卻沒胃口,在電腦桌前坐下,突然感到全身乏力,再也不想動彈。呆愣片刻才想起方小艾早晨也沒課,倒是有些小激動,要是和女朋友吃上一頓午餐那自然不錯,于是連電話也沒打就起身直奔藝靈大學。
到方小艾宿舍樓下時,蘇曉陽才掏出手機準備給方小艾打電話。剛撥完號碼他忽然想起了一些事來,抬頭朝宿舍樓頓了頓,很快將屏幕上的號碼刪掉把手機放進口袋里,抬腿徑直上了女生樓。
姜姐姜姐一連冷漠,即使上一次交談許久,但這一次隔著窗口見面依舊顯得陌生,程序一點也沒變,生硬將泛黃的登記薄扔到窗臺上吩咐蘇曉陽出示身份證并自主登記簽名。
等簽完名姜姐將所有內容看完才皺著眉頭才說了一句讓蘇曉陽想罵人的話。
“大概沒人!今兒他們班好像沒課,一個小時前成群結隊走了好幾撥人!”
蘇曉陽大概是武俠小說看多了喜歡并相信絕處逢生:“方小艾在嗎?”
姜姐翻著白眼回憶幾秒,搖搖頭:“倒是真沒見她出門!或許在宿舍,你自個兒去看看吧!”
姜姐說完又拿起了桌上的明星八卦雜志看起來,蘇曉陽正準備上樓,她突然又移開書,兩眼精靈般明亮起來:“你就沒給她打過電話?”
“沒。我找她有事。”
姜姐有些擔憂地放下書,走出姜姐室。
“你也真是!得!我和你上去看看吧,可別出什么岔子,害我遭殃!”
蘇曉陽當然愿意,至少名正言順了些。
兩個人這才上了樓。
到門口,姜姐指了指門板示意蘇曉陽敲門,蘇曉陽猶豫幾秒輕輕叩了幾下,可屋子里毫無回應。
這門不是扣鎖,是牛頭鎖,一旦合上很難分辨究竟是外面鎖上還是里面鎖上的。姜姐見狀有些急躁起來:“再敲!”
蘇曉陽又敲了三次,里面依舊沒有任何反應。
姜姐的臉馬上陰沉下來說:“趕緊給她打個電話看看在不在里面!”
蘇曉陽也被姜姐的表現嚇了一跳,話說其他人都走了唯獨沒看見方小艾,這時候敲門沒人應:不會是出事了吧?
蘇曉陽掏出手機啪啪啪就按下方小艾的號碼,屋子里很快傳出鈴聲來,姜姐瞳孔突然放大:真在里面?
好在鈴聲響過后,電話馬上接通。
“小艾,我在你宿舍門口。”
“在門口?!敲門的是你?”
“是我。”
“不好意思,我以為是姜姐。找我有事嗎?”
“來看看你,如果不方便我在樓下等你。”
“你等等。”
聲音雖然慵懶,卻沒有厭煩的口吻,蘇曉陽原有的不安感消失得無影無蹤。
電話掛斷后,姜姐開始追問情況,蘇曉陽只好借故稱方小艾睡過了頭。要是姜姐知道方小艾故意不開門,必然徒增兩人的矛盾。
很快宿舍里噼里啪啦的拖鞋聲由遠及近而來。
幾秒后門開了。
“鬼啊!”
姜姐突然驚叫起來,整個人倒退了一步。
蘇曉陽也被開門的人嚇了一跳,又被姜姐的尖叫聲嚇了一次,差點沒把心果子抖出來。
“什么鬼呀!你是不是老眼昏花!”開門的人甩開附在臉上的頭發,呈現出一張慘白憔悴的臉來,憤憤瞪著姜姐。
“小艾?!”蘇曉陽這時候才呆呆叫出一聲來,他也不相信方小艾會以這個形象現身。
方小艾蓬松著頭,一身紅色睡衣。這模樣誰看來都像恐怖片里的怪物!
姜姐被方小艾反擊,惱羞成怒:“你這死丫頭是聾子啊,敲老半天門也沒搭一聲!要是地震恐怕就連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方小艾懶懶靠在門框上,不理會也不答話。
姜姐繼續板著臉訓斥:“一個人窩在宿舍里干什么!有男朋友還宅什么宅,不會有什么毛病吧!有的話趁早治治,別發作了又叫我負連帶責任!”
“你有完沒完啊!”方小艾不屑地回擊道。
“嘿!還不樂意聽!”姜姐冷著臉,指著方小艾鼻子,“你們這幫子人,誰都不是省油的燈!”
看情勢有升級的趨勢,蘇曉陽忙打圓場說:“姜姐,現在已經沒事了,您看——”
“得!我就走!”姜姐無奈地撇撇嘴,瞪了瞪兩人,罵罵咧咧才轉身下了樓去。
“神經病!吃錯藥了!”
方小艾對姜姐也有些不滿,好在姜姐走后她也沒過分糾結,扭回頭若無其事往宿舍里走,有氣無力招呼道:“進來吧!沒其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