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三年后。
青陽山。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灑進屋子,倪挽揉了揉朦朧的睡眼,下意識地喊了幾聲“彥青”都沒人答應(yīng),她一骨碌爬起來,發(fā)現(xiàn)床邊擱著一張字條:
挽挽,今日出診,歸期未定。
彥青 字
“臭彥青,又丟下人家一聲不吭走掉,哼,咒他永遠找不到老婆!”倪挽頓時睡意全無,本來今天的安排是要給彥青介紹對象,姑娘都約好了,可他這個主角卻落跑了,十有八九是故意的!
十六年前,由于父母深受重男輕女的封建思想毒害,可憐的小倪挽剛出生連奶都沒喝上幾口就被無情地扔掉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木匠倪遠好心收留了她,并把她收為自己的關(guān)門弟子——要知道,倪遠師傅可是公輸盤的第十八代傳人!說到公輸盤這個名字不少人可能覺得陌生,但他的另一個名字“魯班”卻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魯班,一代巧匠,畢生潛心木匠事業(yè),發(fā)明創(chuàng)造無數(shù):他雕的木偶能說話,木鳥有風(fēng)就能飛千里,造的木船、木馬無需人力便能行千里,為滿足戰(zhàn)爭需求更是發(fā)明了赫赫有名的云梯和鈞鋸,可謂土木之鼻祖、木匠之奇才!而倪遠便深得這位祖師爺爺?shù)恼鎮(zhèn)?,魯班會的他都會,魯班不會的他也鉆研了遍,這些高大上的技藝同樣也傳給了他唯一的女徒弟倪挽。
七年前,倪遠師傅過世,九歲的倪挽賣身葬父,被四處云游的彥青撿了回去——當然,這些事情倪挽都不記得了,還是彥青告訴她的。后來倪挽才知道自己再次遁入名門:彥青乃御醫(yī)世家出身,父輩與扁鵲、華佗齊名,而他自小學(xué)習(xí)家傳醫(yī)術(shù),起死回生不敢說,妙手回春的境界還是有的。而倪挽堅持“好徒不拜二師”,不入師門,只當彥青是親人。雖然沒有拜師,七年的耳濡目染還是讓她習(xí)得一手好醫(yī)術(shù)。
如今的倪挽出落的亭亭玉立,不但是一名能工巧匠,更是一位女大夫,技藝雙全,可她卻整天賴在家里雕些小玩兒意哄山里的小孩開心,簡直是天大的浪費!可是沒辦法,自從她三年前下山采購藥材數(shù)日未歸,最后是彥青火急火燎地下山把她迷暈了才扛回來,她丟了錢不算,還把魂也給丟了,后來就把她管得死死的,不許她獨自出遠門,連出診都不忘帶上她,恨不得每分每秒都盯得緊緊的。
可是隨著倪挽的年齡漸長,彥青卻漸漸疏遠了她,原本最喜歡她整天粘著、撒嬌的他,似乎是意識到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事實,他長她七歲,收養(yǎng)她的這七年里兩個人一直相依為命,雖以名字相稱,但倪挽心里早已將彥青當成半個兄長,然而他們畢竟沒有血緣關(guān)系,難免會遭人閑言碎語,就算倪挽再怎么神經(jīng)大條不在意,好歹也是個女孩子,這世道名節(jié)是最要緊的,因此她也能理解彥青的良苦用心。
這不,倪挽為化解這個尷尬想出了一個絕妙的法子:兩個人同住名不正言不順,那三個人總行了吧?反正彥青已經(jīng)步入了奔三大軍,早該娶妻生子,這樣一來大家同住就清清白白了。
倪挽為自己的主意拍手叫好,張羅著聯(lián)系媒婆給彥青介紹對象,他自己不著急,卻任由她忙活,倒也算配合。以他天下第一名醫(yī)的頭銜不知道吸引了多少姑娘前來,其中不乏晏城的小家碧玉、大家閨秀,可他就是一個也瞧不上,惹得青陽山一時聲名大噪,引得晏城的窈窕淑女紛至沓來,只為一睹大神醫(yī)的尊容——倪挽心想,這真是夠邪乎的,明明是彥青拽得要死,對每個相親對象愛答不理,卻不明不白地就這么火了!
眼看著被彥青拒絕的姑娘手拉著手都能繞青陽山一圈了,倪挽那個著急上火啊,同時也百思不得其解:他看不上那些書香門第的淑女,莫非偏好山村野婦?這好辦,青陽山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野丫頭!這不,今天她就約來了山里霸王的女兒:田芬芳。
田芬芳,人如其名,渾身上下充滿了田園間野花的芬芳氣息——說白了就是鄉(xiāng)土氣息濃郁。她比倪挽長了那么一兩歲,繼承她爹山大王的優(yōu)良血統(tǒng),打小就是山里的小霸王,自從倪挽跟著彥青來到青陽山定居的第一天,田芬芳就像跟屁蟲一樣跟著她,給她送各種野味和野果子。倪挽雖然對人認生,但對好吃的絕對自來熟,馬上跟芬芳妹子成為無話不說的好朋友,不過倪挽頭腦簡單,沒察覺出田芬芳到自己家做客的時間比出去玩的時間多,更沒發(fā)現(xiàn)田芬芳看彥青的頻率比正眼瞧她的頻率高,愣是沒看出來田芬芳跟她做朋友只是為了接近美大叔彥青——于是在她們結(jié)義金蘭的第九十九天,田芬芳單方面宣布跟倪挽絕交,至今老死不相往來。
“倪挽!你這死丫頭,多年不見,可把我給想死了?!鞭D(zhuǎn)眼間田芬芳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卻還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樣子,突然出現(xiàn)在倪挽家門前,一個熊抱把正蹲在門口發(fā)呆的她嚇了一跳——但更嚇人的是田芬芳身上的這身大紅喜服,她是準備跳過相親的步驟直接跟彥青拜堂成親嗎?
“呃,貌似我們都住在青陽山上,你家離我家隨便走幾步就到了?還有,你這身衣服是幾個意思?”倪挽被田芬芳勒得喘不過氣,更被她那句“想死了”給活活雷到了,想她不用翻山越嶺只要出個門或者在窗邊吼一嗓子就能看見了好嗎?
“哎呀你討厭,沒想到這么多年了你還是這么實心眼兒!對了,你說我這身衣服喜慶不喜慶,夠不夠上檔次?這可是我爹從一個山賊頭子手里買來的,據(jù)說是搶了一個大戶人家的新娘子的嫁妝,順便把她的衣服給扒了,這布料、這繡工,簡直高端大氣上檔次!”田芬芳松開倪挽,伸手輕戳她平坦的胸脯,嬌嗔道,“說正經(jīng)的,你一聲令下要找相親對象,全青陽山的姑娘都沸騰了,經(jīng)過層層海選,還是我拼到了最后!你還不知道吧,其實從你們搬來的第一天我發(fā)誓非彥青不嫁了,可惜當初我爹覺得我太小了,跟彥青有點不合適,不過現(xiàn)在我終于長大了,我的婚姻我做主!”
“衣服還湊合吧,不過你這是不是有點操之過急……喵的,全青陽山都是你爹管的,哪家的姑娘不長眼敢跟你搶?。俊蹦咄熳旖浅榇ち艘幌?,雙手護胸,“再說了,彥青當年比你大五歲,現(xiàn)在也還是比你大五歲啊!你以為就你一個人長大了嗎?”
回憶起那個相親海選她就想從青陽山上跳下去,來的幾乎全是一些毛都沒長齊的小丫頭,甚至還有大娘抱著還在吃奶的女娃娃就過來了,過去一問,竟然是娘倆一起報名!最坑爹的是,從海選到?jīng)Q賽全程只有一個評委,那就是田芬芳她爹!她再不突圍就奇了怪了好嗎?
不過話說回來,彥青那個家伙還真是逆生長的老妖精,都二十三了還一副十七八歲美少年的不老容顏,害她一直懷疑他是不是自己研制了長生不老的丹藥一個人偷吃了,趁他出診時到他房間搜了好幾次都沒找到!
“咳咳,不要在意這些細節(jié)好嗎?再說一句廢話,信不信我讓我爹把你從青陽山上扔下去?”田芬芳果然還是那個霸氣威武的女漢子,一把推開羅里吧嗦的倪挽,毫不客氣地進屋開始翻箱倒柜,“在哪兒呢?”
“什么在哪呢?”倪挽百思不得其解。
“我夫君彥青??!”田芬芳一臉理所當然,仿佛她跟彥青早已拜堂成親,她將屋子里的木桌木椅全部挪了個地,又跑到廚房去掀開米缸的蓋子,“他怎么不見人了,難道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嗎?”
“你覺得彥青會藏在米缸里面嗎?你怎么不去夜壺里找找看?”倪挽虛弱地扶著額頭,她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力了,就算彥青不喜歡那些文靜賢淑的大家閨秀,也不可能喜歡田芬芳這種腦袋長在腳底心的蠢貨!
“幸虧你提醒我了!”田芬芳一個激靈,朝彥青的房間奔去,在倪挽目瞪口呆之下拎出一只夜壺,一臉委屈地望著她,“可是彥青不可能會縮骨大法啊,他是怎么進去的呢?”
倪挽默默地將臉埋進自己平坦的胸脯里,然后深深地自責起來:她不應(yīng)該引狼入室的,田芬芳這架勢,下一步恐怕就要拆房頂了!
“其實我想說,彥青今天出診去了,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我房間看他留的字條。”倪挽深呼吸之后選擇坦白從寬,果不其然,“新娘子”臉色立馬變了。
“什么?!彥青居然不在!”田芬芳先是一怒,倪挽被她這一吼嚇得倒退了幾步,本以為田芬芳會過來把自己掐死,沒想到她眼珠一轉(zhuǎn),竟兀自偷笑了起來,難得帶著幾分少女的嬌羞,“那行,反正這身衣服我也覺得不太合身,隨便動動就覺得緊,我先拿回去改改,等彥青回來了第一個穿給他看,看我美不死他!”
說完,田芬芳就歡天喜地地蹦跶回去了,留下倪挽在原地哭笑不得:其實她想說,彥青會不會被田芬芳美死她不知道,但她知道彥青肯定會把她打死——找了這么個極品的媳婦兒,下半輩子就別奢望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了!
02、
終于送走了田芬芳,倪挽整個人像散了架一樣,正想回屋躺一會兒,肚子又開始咕咕叫。糟糕,起床到現(xiàn)在她都沒吃東西,可彥青不在,五谷不分的她連下地摘個胡蘿卜都能摘成冬瓜,常去她家蹭飯的張大娘好像也種菜去了,她這是要被活活餓死的節(jié)奏嗎?
倪挽轉(zhuǎn)身回屋,片刻后背著個竹簍又出了家門,沿著崎嶇的山路往深山老林里走,斧頭和鋸子在簍子里顛簸來顛簸去——她要上山采野果子,順便砍些木頭回來做木工活打發(fā)時間。
“我是一個小木匠,雕刻本領(lǐng)強,我要把那新房子,布置得很漂亮,做了木桌又做床,斧頭揮舞忙,哎喲我的小手指,變呀變了樣~”倪挽哼著自己胡編的小木匠之歌,伴著肚子發(fā)出的哀鳴聲進了深林里,左一口野桑葚,右一口野草莓,吃得不亦樂乎,手指上了沾了甜甜的汁液,她意猶未盡,貪婪地吮吸起來。
“救、救我……”
正當倪挽吃飽準備閃人時,灌木叢里卻傳來一陣微弱的呼救聲,她愣了一下,把最后一顆野草莓往嘴里一塞,舔干凈手指,然后四處搜尋起來:“人呢?”
忽然,倪挽眼前一亮,順著草叢里露出的一角衣服找到了喊救命的人,一襲青衫的男子側(cè)臥在枯枝敗葉里,蜷縮著身子、渾身戰(zhàn)栗似乎很痛苦,她慌忙趕過去,扳過他的身子關(guān)切地問道:“你沒事吧?”
“姑娘……”那人話未說完便昏了過去,嘴唇發(fā)紫,似乎是誤食了有毒的野果所致。倪挽看清他的相貌的那一刻,身子頓了一下,顧不得仔細去想,將身后的竹簍往地上一扔,背起他便往家里趕:顧淮安,你一定要挺住。
將顧淮安安頓好,又從藥箱里找了幾顆藥丸給他服下,整個過程倪挽的手都是顫抖的。三年前的回憶洶涌而來,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們會再次相遇,而且是在這個地點,以這樣的方式,久別重逢。
三年前,倪挽奉彥青之命下山采購藥材,卻在進藥鋪店之后發(fā)現(xiàn)錢包被人偷了,在街頭與乞丐大眼瞪小眼半天,最后想到了訛人錢財?shù)膿p招,沒想到卻遇上了磨人的顧淮安,愣是破了她的賺錢大計,她心有不甘,跟蹤他,還涉險救了他一命,最后他被誣蔑成殺人兇手被顧老夫人囚禁,受盡折磨……
之后的事情,倪挽并不知情——彥青見她數(shù)日未歸,下山將強行她綁了回來,不惜用上了迷魂香,回來后她整個人像丟了魂,過了好久才恢復(fù)正常,把彥青都快急死了,差點就帶著她去求巫醫(yī)招魂了。
倪挽也不是沒有打聽過顧淮安的消息。每次聽說有人下山回來,她都會跑去那人家蹭飯,順便聊聊晏城最新的八卦,也聽到了關(guān)于他的一些傳聞,無非是說他后來咸魚翻身,終于成了顧家的主子,還當上了大將軍,為當今太子所器重,前途無量。然而這一切都只是聽說,沒有親眼看著他脫險,她終究是放心不下,瞞著彥青獨自下過一次青陽山,溜到將軍府周圍逛了一圈,卻聽說顧大將軍到邊關(guān)打仗去了,無功而返的她得到了他平安的消息,卻又知道了他再次陷入另一個危險境地——戰(zhàn)場刀光劍影,不知道什么時候就丟了性命。
后來的后來,她漸漸將他遺忘,直到今日再次遇見,她才明白,那不是遺忘,而是埋藏在內(nèi)心深處,隨時爆發(fā)的火藥桶。
倪挽坐在床邊凝視著顧淮安的睡顏直至出神,他的眉心始終蹙攏,嘴唇微張,呼吸急促,顯然是毒性未退,見他難受的樣子,她惴惴不安,等待藥效發(fā)揮作用還有一段時間,她有些手足無措。
“顧淮安,你要是醒不過來別人可要說我是庸醫(yī)了,我倒沒什么,萬一彥青天下第一神醫(yī)的金字招牌被我給砸了,我可饒不了你!”倪挽有些負氣,三年前他害她訛不到銀子,還因此被彥青管得死死的,這回他又給她添了這么一樁麻煩,還真是個禍害——可是,這個禍害怎么能生得這樣好看?
比起從前,顧淮安的皮膚不再如女子那般白皙細膩,久經(jīng)沙場的洗禮,讓他的輪廓更為深邃,身體也變得更為結(jié)實,縱是如此,仍稱得上美男子,一個在戰(zhàn)場上揮斥方遒的大將軍,眉清目秀的豈不讓人笑話?
倪挽兀自傻笑,她記得這樣清楚,也許顧淮安早就忘了吧,更何況,他至今都不知道當初救他的人其實是個姑娘家,于是她的笑意里又多了幾分落寞。
張大娘家飄出陣陣的飯菜香,成功引誘了倪挽的鼻子,剛才吃的幾顆野果沒有飽腹感不說,拖這么個大活人走了大老遠的路也把她給餓壞了。擔心顧淮安醒來沒人照顧,她只好端了個大碗跑到張大娘家盛了滿滿一碗的飯菜回來,剛把飯菜擱桌上,她一拍腦門,想起廚房里還有一點辣椒面可以下飯,又屁顛屁顛地過去拿。
可是當倪挽再次回到房間時,卻發(fā)現(xiàn)碗里的紅燒肉被人吃了一塊!她對吃的從不含糊,絕對不可能記錯!一瞅床上那人,仍舊安穩(wěn)地躺在那里,但總覺得他躺下的姿勢跟剛才不太一樣了,而且干燥的嘴唇不知何時多了一抹油光,倪挽頓時明白過來是怎么回事,覺得又好氣又好笑,卻不動聲色地坐回床邊,夾了一筷子紅燒肉貪婪地聞起來,還砸吧砸吧嘴:“太香了,張大娘家的秘制紅燒肉就是讓人流口水,吃了一塊還想繼續(xù)吃……”
她瞄了一眼繼續(xù)裝睡的顧淮安,麻利地將辣椒面抹到每塊紅燒肉的背面,然后輕聲咳嗽:“咳咳,不行不行,嗓子太疼了,看來我得去廚房喝點水。”
語畢,她不慌不忙地走出了房間,竊笑著把門關(guān)上,等到房間里傳出不斷吸氣的聲音,倪挽才優(yōu)哉游哉地去廚房拎了壺水回來。碗里的紅燒肉顯然又少了一塊,倪挽見顧淮安好好地躺在床上,嘴唇卻明顯是腫脹的,她忍住不讓自己笑出聲來,心情大好地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哎,這辣椒面還真是個好東西,把饞貓的嘴唇都給辣腫了,可憐那蠢貓還以為我不知道它偷吃,喉嚨都要冒火了還不能喝口水。”
床上躺尸的人嘴唇抽搐了一下,不情愿地爬起來,坐到床邊的小凳子上,耷拉著腦袋,像做錯事的小孩似的,委屈的撅著嘴:“你才是饞貓呢,我只是餓了啊?!避浥磁吹穆曇衾飵е唤z委屈。
“想喝水嗎?”倪挽假意將杯子遞過去,在他接過去之前抽回手,一口氣喝掉,完了還得意洋洋,“先跟本姑娘認個錯——偷吃我倪挽的紅燒肉,在青陽山上可是死罪!”
“你、你是女土匪嗎?”他下意識地雙手護胸,一副被山賊調(diào)戲的小媳婦模樣,惹得倪挽忍俊不禁。
“喂,顧淮安,還是堂堂大將軍呢,怎么跟個小娘們似的?”倪挽手托著下巴,看著他嬌羞的表情咯咯直笑。
“你認識晏城的顧淮安將軍?”他疑惑地皺眉,上下打量她,眉間躥出一抹喜色,“沒錯,我就是顧淮安,你這個小山賊還不快給我束手就擒!”
倪挽卻收斂了調(diào)侃的笑容,神情古怪地盯著他的臉,忽然她伸手將他胯下的凳子猛的一抽,“哐當”一聲,剛剛還得意洋洋的某人跌了個狗啃泥,他揉著摔痛的膝蓋罵罵咧咧地爬起來:“喂,你這什么意思?不讓別人坐就說一聲嘛,誰稀罕?!?
他邊說邊把歪倒在地上的凳子扶起來,不要臉地再次坐下。
“我知道你不是顧淮安,你還是走吧?!蹦咄齑瓜卵鄄€,努力掩飾她的失落,冷冷地下了一道逐客令。其實從一開始她就懷疑了,如果是顧淮安那個狡黠的家伙,怎么可能誤食野果,況且如今他已是晏城的大將軍,也不可能獨自一人到這荒山野嶺來。眼前這個人雖然容貌與他分毫不差,行為舉止卻是個十足的娘炮,跟三年前那個癡情又重情義的少年截然不同——怎么看都是個冒牌貨!
“喂,就算我不是什么大將軍,你也不能這么絕情啊——好歹我也是晏城的子民?!彼氲竭@次上山是為了求醫(yī),只好對這個性情古怪的姑娘一忍再忍,“在下蘇昱,此次上青陽山是為了找神醫(yī)彥青給我娘治病,還請姑娘不計前嫌助我尋人,在下不勝感激?!?
“蘇昱……”倪挽有那么片刻失神,不出須臾,眼中拂過一絲奸詐,“想請彥青下山哪有那么簡單,天下第一神醫(yī)可不是隨隨便便的,除非……”刻意拖長了尾音卻沒有下文。
“除非什么?”蘇昱聽出了倪挽的弦外之音,連忙接話。
“這幾天他不在,你就留下給我打打下手,等他回來了我自然會幫你說好話?!蹦咄炫滤恍?,又曖昧地補充道,“我可是彥青的御用出診顧問,你就聽我的吧?!?
“一言為定!”蘇昱迫不及待地跟她擊掌為盟。
“很好,”倪挽笑瞇瞇地看著蘇昱,“待會兒你洗碗。”
吃飽喝足后,倪挽心情大好地準備回房休息,邊走邊砸吧嘴巴回味剛剛的紅燒肉,沒等她踏進閨房大門,廚房那邊就傳來了乒乒乓乓的聲音,驚得她將邁出去的一只腿往回縮了縮,不悅地朝廚房嚷嚷:“蘇昱,蘇昱——你不會是把碗給打碎了吧?”
“沒——啊,現(xiàn)在有了?!碧K昱的聲音瞬間從鏗鏘有力降為底氣不足,伴隨著瓷碗落地的碎裂聲,一聲聲清脆得令人心疼。
“不會洗就放在那里別動!”倪挽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突然開始懷疑自己的決定了。
“太好了,不用洗碗了!”歡呼雀躍的聲音絲毫沒有要掩飾一下的意思,倪挽嘴角抽搐了一下:這小子……該不會是故意的吧?
03、
美好的時光總是短暫的,比如在陽光明媚的午后美美地睡一覺的時間。
“真舒服……啊!”倪挽愜意地伸了個懶腰,沒留意腳下的不明物體,一出門就被絆倒,摔了個人仰馬翻,回頭看清“絆腳石”為何物后,她氣得咬牙切齒,“蘇、昱!”
“唔,你醒了???”蘇昱揉了揉朦朧的睡眼,還沒有意識到引火燒身的他,沖倪挽露出人畜無害的笑容。
“你怎么會在我房間門口睡覺?”倪挽果然被他那極具殺傷力的笑顏收買,強忍住心頭怒火。
“可是,”蘇昱聽出倪挽語氣里濃濃的不悅,委屈地咬著下唇,只敢偷偷抬眼觀察她的表情,“你沒有給我安排住的地方,我又不敢亂闖你的屋子——怕你……兇我。”
最后一句氣場弱到連只螞蟻都不如,卻恰到好處地能讓良知未泯的人同情心泛濫——光是語氣就能讓人想象出這樣一幅梨花帶雨的畫面:一個柔弱的美男子委屈地咬著手絹,眼角還噙著晶瑩的淚珠。
“好好好,給你安排、馬上安排?!蹦咄旒皶r捂住了眼睛,生怕自己一個克制不住就母愛泛濫,把彥青的廂房拱手讓人,要知道他不僅是天下第一神醫(yī),更是天下第一潔癖,不喜歡別人碰他的東西,包括他自己的身體也不允許別人隨意觸碰,簡直到了令人發(fā)指的程度!要是讓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敢把臥房隨隨便便借給一個陌生人,絕對會把她大卸八塊……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可就是這樣一個眼睛里容不下一粒灰塵的人,竟然含辛茹苦地將自己拉扯長大,縱容頑皮邋遢的她纏著他陪伴玩耍。雖然她知道,事后彥青都會熬一桶消毒的藥水整個人泡到里面,但至少,他是不排斥她的親昵的,只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有了性別意識的她開始展露小女孩的嬌羞矜持,兩人的親密也不再如從前。
“這就是你所謂的安排?”蘇昱苦著張臉,遲遲不肯朝那臟兮兮的柴房邁進。
“沒辦法,我跟彥青兩個人相依為命慣了,又沒有什么親人朋友到訪,哪來多余的房間?!蹦咄煺f著還覺得有些傷感,彥青家里祖祖輩輩都是御醫(yī),偏偏彥父不事權(quán)貴,得罪了朝中一幫大臣不說,還被迫遷到這個窮鄉(xiāng)僻壤,逢年過節(jié)都冷冷清清的,因此客房這種東西干脆一開始就沒設(shè)置。
“那個叫彥青的,是你什么人啊?”蘇昱眼神飄忽不定,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發(fā)問。
“準確的說,彥青是收養(yǎng)我的人,可他也才比我大七歲,說養(yǎng)父有些牽強,大概像哥哥多一些吧。總之就是像親人一樣的存在?!碧崞饛┣?,倪挽的眼里漾起溫柔的笑意,帶著小女孩的靦腆和羞澀?!捌邭q?”蘇昱反復(fù)揣摩著這個年齡的差距究竟多大,“該不會是一個猥瑣大叔想要童養(yǎng)媳吧,不對,應(yīng)該是美嬌妻養(yǎng)成計劃。”
“胡說什么呢!”倪挽狠狠地在蘇昱胳膊上掐了一把,嚴肅地糾正道,“彥青可是懸壺濟世的好大夫,他才不是那種人呢?!彼恢敝焙魪┣嗟拿M,應(yīng)該說從未真正把他當作長輩看待,但收養(yǎng)這一事實讓她始終覺得他們之間是有長幼尊卑的,至少,她是崇敬而仰慕這位天下第一神醫(yī)的。
“哎喲,疼疼疼。好了好了,我知道你家彥青是絕世好人,”蘇昱夸張地擰著眉,利用苦肉計成功逃脫倪挽魔掌后,又忍不住繼續(xù)貧,“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再好的大夫也是男人,是個人都會有七情六欲,咳,當我沒說。”見倪挽眼里的幽怨越積越深,識相的他慌忙閉嘴。
“你先好好休息吧,待會兒還有任務(wù)要交給你。”沒有理會蘇昱的揶揄,倪挽將他一把推入灰塵滿天飛的柴房里,帶上門的那一刻狡黠一笑:被本姑娘奴役期間,休想輕松。
一轉(zhuǎn)眼,晚飯時間到了。
蘇昱饑腸轆轆地從柴房里爬出來,別說美美地睡上一覺了,柴房里堆滿了各種熬藥用的器皿、藥材,五花八門的中草藥味混合在一起,那味道,簡直絕了。他沒有在里面一命嗚呼就算福大命大了,好不容易將那些玩意兒清理到一塊,騰出一方狹小的空間能讓他打個盹,肚子又不爭氣地咕咕叫了起來。
“休息夠了?”倪挽正懶懶地坐在院子里曬太陽,見蘇昱沒精打采地朝她走過來,不由得笑起來。
“才整理完,還沒打掃呢,待會兒吃過飯你借我個掃帚,灰塵實在太多了——你是幾年沒打掃了???”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碰上這么個懶到家的房東,蘇昱這回可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這不等著你來給我做大掃除嘛,”倪挽被蘇昱的怨婦樣逗得咯咯直笑,末了,沖他無奈地攤了攤手,“不過晚飯我沒準備,還指望你呢?!?
“什么?!”蘇昱瞪大了雙眼。
“我之前已經(jīng)說過了啊,待會兒有任務(wù)給你,”倪挽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表情,白了蘇昱一眼,“誰讓你整理個小小的柴房都花了那么長時間,本來我還打算讓你上山打獵的,現(xiàn)在看來只能去張大娘家蹭飯了?!?
“又是蹭飯……”蘇昱一臉嫌棄地看著倪挽,“你敢再懶一點嗎?”
“敢啊,”倪挽咧嘴一笑,做了個“請”的動作,“去蹭飯的是你而不是我,我就在家里等著你給我端回來,去吧。”
原以為蘇昱生性靦腆,也許沒等張大娘開門就紅著臉跑回來了,可沒想到倪挽從不餓等到饑餓,又從饑餓等到麻木,他還是一點音訊都沒有。饑腸轆轆的倪挽終于坐不住了,起身前往張大娘家,才到門口就聽見里面有說有笑的聲音,她一陣狐疑:奇怪,張大娘是孤寡老婦,家里客人也不多,今天怎么這么熱鬧?
“張大娘,我進來了啊?!?
一推門,倪挽就看到飯桌旁坐著個眼熟的家伙:蘇昱。
“來,孩子,這么瘦可得多吃點?!?
“大娘您也吃,做飯那么辛苦還費心幫我夾菜,我心里哪過意得去。”他正端著飯碗美滋滋地吃飯,張大娘在一旁用愛憐地眼神看著他,還可勁往他碗里夾菜,臉上堆滿了笑褶子,一副和樂融融場景。
在青陽山生活的這七年,除了彥青,就屬張大娘跟倪挽最親。雖然說彥青收養(yǎng)了她,又當?shù)之攱尩?,但倪挽畢竟是女孩子,有很多事情不方便跟彥青說,這個時候她就會第一時間去找張大娘,一來二去,張大娘這里便成了她的第二個家——眼下突然殺出個程咬金,比她嘴甜還比她會賣萌,張大娘還那么寵愛他的樣子,讓倪挽倍感心酸。
“大娘……”倪挽的手撘在門框上,撅著嘴嬌嗔道,“我在這站半天了您都沒搭理我,是不是太偏心了???”
“哎呦,原來是小挽啊,來來來,快進來。”張大娘一見倪挽就高興,拉著她趕緊進屋坐下,又是拿碗筷又是給盛飯,“剛剛蘇昱說你病得下不來床,只好讓他過來拿吃的,我看他也餓壞了,就讓他先吃了。這不,飯菜都給你盛好了?!?
該死的蘇昱,竟敢詛咒她生病下不來床!而且撒謊的理由也不怎么厚道:雖說不是吃獨食,但等他慢悠悠地吃飽喝足再拎飯菜回去,恐怕倪挽早就餓得一命嗚呼了,這小子絕對是故意要整她的——看來他是活膩了!
“蘇昱,好樣的?!蹦咄靷?cè)過頭,對著蘇昱皮笑肉不笑,用唇語恐嚇他,“回去馬上讓你下不來床。”
“好啊,我脫光衣服在被窩等你的,讓我下不來床——真是好期待啊?!碧K昱可沒倪挽含蓄,直接湊到她耳邊用曖昧的語氣回應(yīng),刻意壓低的聲音卻在這間小小的屋子里欲蓋彌彰。
“……”倪挽頓時無語凝噎:這小子是腦抽了嗎,說話這么不負責任是鬧哪樣?
張大娘瞧著這兩個孩子眉來眼去的樣子,心下明白了幾分,笑得合不攏嘴:“看到你們感情這么好,大娘也就放心了,對了,小挽,你倆的事彥青知道了嗎?”顯然,青陽山上的父老鄉(xiāng)親都十分認可彥青這個大家長,年齡神馬的都不是問題。
“大娘,您誤會了……”沒等倪挽開口解釋,蘇昱已經(jīng)體貼地夾了一口菜塞進她嘴里,“挽挽,多吃點?!?
倪挽嘴里塞滿了菜,“唔唔”了半天也沒擠出半個字,只好沖蘇昱干瞪眼:這貨絕逼是成心讓張大娘誤會的,玷污她的清譽對他有什么好處嗎?
莫非……他看上她了?呸呸呸,真是烏鴉嘴!一個生活不能自理只會賣萌撒嬌的廢柴,誰要誰倒霉!不過話說回來,像她倪挽這么溫柔美麗大方可人賢良淑德的奇女子,被人一見鐘情或是日久生情都不是什么稀罕事。這樣想想,她還有點小激動呢!
翌日,天剛蒙蒙亮。
倪挽把耳朵貼在柴房門上,確認里面的懶豬還在打呼嚕之后,她輕手輕腳地開了門躥到他身邊,扯著他的耳朵一陣河?xùn)|獅吼:“太陽曬屁股了!”
柴房又臟又舊,灰塵漫天不說,蚊子還成群結(jié)隊地過來用膳,一晚上沒睡好的蘇昱好不容易熬到早上,剛迷迷糊糊地睡過去,就被倪挽一嗓子給嚇醒了,驚魂未定的他撫摸著劇烈起伏的胸口,吞了吞口水:“女俠,用不著這么大聲我也聽得見?!?
“什么女俠、女土匪的,凈挑些不符合本姑娘氣質(zhì)的稱呼!我叫倪挽,名字可小家碧玉了?!蹦咄鞌[出一副高貴冷艷的姿態(tài),雙手輕輕撫弄著垂在胸前的頭發(fā),“我家彥青都叫我挽挽,青陽山上的大叔大嬸都叫我小挽——你就叫我挽美人吧,不用客氣?!?
“挽、美、人……”蘇昱把“挽美人”這三個字跟眼前這個胸前“一馬平川”的小姑娘連線了千百次,愣是被系統(tǒng)無數(shù)次提醒連線失敗,于是他果斷放棄,“我還是叫你小挽吧?!?
“稱呼什么的都不是重點!重要的是,從現(xiàn)在開始,你就是我的苦力了。”倪挽顯然注意到蘇昱在叫她“挽美人”時快憋出內(nèi)傷的表情,她干咳了幾聲,將藏在身后的背簍往他身上一扔,“背上它,上山砍柴去?!?
“砍柴?”蘇昱接過沉甸甸的竹簍,看到里面明晃晃的斧頭和鋸子,突然覺得整個人都不好了。
“對啊,不砍柴拿什么燒飯?廚房里的存貨已經(jīng)見底了,難道要拿你扔進爐子里當柴燒嗎?”
“呃,當我沒說。”
目送蘇昱離去的背影,倪挽滿意地點點頭,轉(zhuǎn)身回了屋子。可沒等她往前走幾步,就聽見一聲悶響,緊接著是一道慘絕人寰的尖叫聲。
“蘇昱?”倪挽躥到門外,發(fā)現(xiàn)栽倒在距離門口不遠處的蘇昱,正扶著流血的額頭直哼哼,“真是成事不足敗事有余!”
“小挽你別生氣嘛,皮外傷不打緊的,我保證不完成任務(wù)不回家。”蘇昱麻利地從地上爬起來,那張白皙嫩滑的小臉上滿是泥,眼淚早已在眼眶里打轉(zhuǎn),一副強忍著疼痛的委屈模樣,任誰看了都于心不忍。
倪挽見狀,無奈地招手示意他先回來:“算了算了,明天再去吧,反正還剩幾根柴火可以勉強支撐?!毙姨澲皇遣疗屏它c皮,倪挽一邊給蘇昱上藥一邊搖頭,天沒下雨,地面也不滑,怎么好好地走路就滑倒了呢?
第二天,天沒亮蘇昱就起床了,還躡手躡腳地潛進了倪挽的閨房,趴在她耳邊絮叨起來:“小挽,我上山砍柴去了,要是我中午還沒回來,肯定是迷路了,你一定一定要來找我??;萬一我下午還沒回來,那肯定是迷路還餓壞了,你可要記得帶著好吃的來救我啊;要是再倒霉一點兒,我大半夜還沒回來的話,那估計就是死翹翹了,你千萬別難過,給我做口棺材就行,一定要上等的木材純手工打造……”
“夠了,去個砍柴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你再念叨我的耳朵都起繭子了!”倪挽在睡夢中迷迷糊糊地聽到有人在跟她說話,挺清楚內(nèi)容之后著實被雷到了,一骨碌爬起來就看到蘇昱那張可憐兮兮的臉,距離她的鼻尖不到半寸,她又氣又惱,抬手就是一巴掌。
“啊——”呼一巴掌事小,蘇昱卻被這力道不輕的一巴掌打得轉(zhuǎn)了一圈,往床邊的雕花梳妝臺上一撞……
昨天破皮的地方生生被桌角磕出了一個大口子,倪挽被他這一嚇徹底清醒過來,連滾帶爬地從床上撲下來,抱著蘇昱直淌血的腦袋泣不成聲:“哎呀,你這人怎么這么討厭啊,我的梳妝臺可是上等紅木做的??!”
蘇昱頭一歪,倒在倪挽肩上,雙眸緊閉,嘴角卻隱隱上揚。
就這樣,蘇昱保持著出門必栽跟斗的記錄,直到廚房里柴火的存貨從所剩無幾漸漸消耗殆盡,他還是沒有踏出過大門十步之外……倪挽不止一次懷疑過蘇昱是為了偷懶才故意弄傷自己,可是當她給他處理那些大大小小的傷口時,看到他齜牙咧嘴似乎很痛苦的樣子,又把這種陰詭的想法給掐滅了——若真是偷懶,那簡直是在用生命偷懶??!
04、
某天清晨,蘇昱正蜷縮在柴房的一個角落愉快地打盹,倪挽忽然推門而入,將美夢中的他搖醒:“快醒醒,該起床上山砍柴了?!?
“小挽,”蘇昱摸摸額頭上尚未痊愈的傷口,哭喪著臉望著她,“人家都這么慘了,你不會還要指派我去干活吧?”
“呵呵,”倪挽愛憐地撫摸著蘇昱驚恐的小臉蛋,善解人意地說道,“我怎么忍心讓你獨自出門呢,這次當然是我陪你一起去了?!?
“我可以在家休息嗎?”蘇昱弱弱地舉手。
“那得問問這把斧子答應(yīng)不答應(yīng)!”倪挽臉色突變,從身后抽出一把明晃晃的斧頭,朝蘇昱猛地揮過去,鋒利的斧頭穩(wěn)穩(wěn)地插進一旁的墻壁,在距離他的胳膊不到半寸的位置。
“……”蘇昱悄悄向下瞥了一眼,咽了咽口水,“女俠饒命,我絕對跟隨您的腳步!”
“我是一個小木匠,雕刻本領(lǐng)強,我要把那新房子,布置得很漂亮,做了木桌又做床,斧頭揮舞忙,哎喲我的小手指,變呀變了樣~”一路上倪挽都很歡快,沒有注意到蘇昱好幾次騰出手去堵耳朵的動作。
“我聽說青陽山上有位木匠奇才,該不會就是你吧?”蘇昱勉強從倪挽沒譜的歌里分辨出唱的內(nèi)容,有些詫異她是木匠的事實。
“奇才?”倪挽瞥了一眼蘇昱,冷冷地反問,“做出來的桌子四條腿長短不齊也算?”實際上她在心里暗暗捏了一把汗,這十多天來的朝夕相處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兩個人倒也十分輕松愉快,最主要的是蘇昱的一系列無腦行為讓她完全卸下防備,害她一不留神就把平日里胡編的歌謠唱到了嘴邊,一點戒備心都沒有:也是,誰會對一個智障留一手呢?
彥青對她是公輸盤再傳弟子的事情一向守口如瓶,也經(jīng)常告誡她不要將這件事情外泄,就連做木匠活也得刻意馬虎,不能將師傅的技藝完整呈現(xiàn)。這亂世里槍打出頭鳥的事屢見不鮮,雖然他們隱居在深山里與世無爭,但保不齊別人會打歪主意,至于這蘇昱,沒準也是個裝傻充愣的精明人,不得不防。
“當我沒說,”蘇昱聳了聳肩,心中早已有了定奪,一介女流,絕不可能是他要找的那個人,“那青陽山上還有沒有其他木匠?”
“有啊,”倪挽的臉色突然陰郁下來,緩緩回頭詭異地看著蘇昱,聲音綿長輕細,“不過他有一次上山砍柴的時候從懸崖上掉了下去,待會兒你可得當心了。”
“你可別嚇我。”蘇昱反手抱住自己,不寒而栗。
兩個人沿著蜿蜒的山路繼續(xù)前行,撥開層層疊疊的樹叢,一方澄澈透明的湖泊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陽光下,湖面波光粼粼,淺藍色的湖水倒映著巍峨的高山和挺拔的樹木,顯得格外剔透。
“哇,好漂亮,”蘇昱從未見過這么清澈的湖水,情不自禁地撲到湖邊捧起水喝了一大口,“這湖水好甜,小挽你要不要也……喝一口?”他歡快地回頭招呼倪挽,卻發(fā)現(xiàn)她正背對著自己脫衣服,本想叫她一起過來解渴的他,突然覺得湖水已經(jīng)不足以解渴了。
“那水你喝了?”倪挽上衣解了一半,回頭過來看著蘇昱,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從小到大我不知道在湖里解決過多少次生理問題,聽到你說湖水好甜,我也就放心了。”
九歲開始就生活在青陽山上,對這片深林里的湖泊自然熟悉不過,她最愛的娛樂項目就是在湖里洗澡,當然無法與只會拿湖水解渴的蘇昱茍同。
蘇昱消化了半天才領(lǐng)悟倪挽那句話的內(nèi)涵,頓時覺得胃里一陣翻涌,但在嘔吐之前,他似乎應(yīng)該先考慮另一個問題,她的衣服已經(jīng)脫得差不多了:“那個,雖然這里人跡罕至,但畢竟是荒郊野外,你也不至于這么奔放吧?”
“我怎么忘了你是個男的!”倪挽將褪下來的外衫撿起來擋在胸前,發(fā)出驅(qū)趕小雞仔時的聲音,“嘖嘖嘖,快給我躲到小樹林里去,不然我把你眼睛給挖出來?!?
“可是,我們今天不是上山來砍柴的嗎?”蘇昱委屈地手指點手指,一會看看地面,一會看看倪挽,“我怕小樹林里有野獸不敢去,保證不偷看?!?
“不好好洗個澡哪來的力氣砍柴?”倪挽說完,“撲通”一下跳進水里。平靜的湖面迅速泛起層層漣漪,湖水淌過她的身體,溫柔地親吻著她如絲的肌膚。
蘇昱坐在岸邊的鵝卵石上閉目養(yǎng)神,倪挽在水中嬉戲時濺起的水花打濕了他的衣服,同時也撩得他心里癢癢的,不能看卻能夠想象,一想到她只穿著單薄的里衣在水里游弋,濕透的衣服顯現(xiàn)出凹凸有致的身材……一股暖流順著鼻子下方的皮膚流進嘴里,蘇昱摸了摸那些黏稠的液體,決定專心打坐、不再意淫。
不一會兒,拍打湖水的聲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山里獨有的靜謐,蘇昱試探性地睜開一條縫,倪挽的沾滿水珠的臉赫然放大在眼前,沒等他回過神來,已經(jīng)被她猛地拖進水里,隨之而來的是她惡作劇得逞后放肆的笑聲。
“救命,我不會游泳……”蘇昱在水里浮浮沉沉,不斷撲騰著手臂掙扎著,最終軟綿綿地沉入水中。
“臥槽,一個大男人居然不會游泳。”倪挽顯然高估了蘇昱的自救能力,使壞的成就感瞬間被掃興代替,她見他好像是真的不會游泳,身子一頓,立刻潛入水中打撈他。
蘇昱被救上岸時已經(jīng)不省人事,蒼白的臉,發(fā)紫的嘴唇,更可怕的是已經(jīng)有些冰涼的身體。倪挽將臉貼在他額頭上不斷試著體溫,焦慮不安地將他整個人摟在懷里拍打后背。
“蘇昱,你醒醒啊,別嚇我?!蹦苡玫姆椒◣缀踉嚵藗€遍,人中也掐了無數(shù)次,蘇昱還是沒有睜開眼睛,倪挽急得眼淚只掉,突然想起彥青教過她的一個方法:人工呼吸。
將蘇昱平放在地面上,倪挽俯下身子靠近他的嘴唇,快要親下去的時候又縮了回來,臉上浮起一團紅云:“我先說明啊。我是大夫,救死扶傷是我的天職,你……要是敢誤會就劈了你!”說罷,她閉上眼湊了上去,雙手配合著按壓他的胸脯,就在她賣力救人的時候,手卻被人突然捉住,她猛地睜開眼睛,對上蘇昱那雙深邃而眼神意味深長的眼睛。
“倪挽,你敢對我負責嗎?”見倪挽惱羞成怒地要推開自己,蘇昱卻將她的小手抓得更緊,雙眸含笑地盯著她發(fā)燙的臉頰,“大夫行醫(yī)救人犧牲可真夠大的,看來我以后不能讓你繼續(xù)干這一行了?!?
“蘇昱你個混球!”倪挽又氣又羞,拼命想掙脫蘇昱,卻被他用力摟在懷里,“我只是怕你死了你娘親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而已,別多想了!”
“倪挽,你真的一點都不喜歡我嗎?”蘇昱終是松開了手,低下頭,語氣中充滿了落寞。
“蘇昱……”見他這副樣子,倪挽又有些于心不忍,難道她的拒絕太不委婉了?
“真是太好了,”蘇昱忽然抬起頭咧嘴一笑,目光在倪挽的胸口來回掃視,不無遺憾地說,“剛剛的鼻血真是白流了,果然想象才是最美好的,剛剛貼身熱吻也沒多大感覺,可見小挽的身材根本就沒什么值得偷窺的嘛……”
“……”倪挽突然很想一斧頭將這個嘴賤的人劈死。
鬧劇過后繼續(xù)回歸正題,如蘇昱所言,今天上山的目的是砍柴。
倪挽在一棵大樹下停住腳步,滿意地拍拍大樹結(jié)實的軀干,轉(zhuǎn)過頭朝蘇昱抬了抬下巴:“喂,把這棵樹給我砍了扛回去?!?
“你,確定?”蘇昱咽了咽口水,難以置信地望著這棵比他的腰還要粗的大樹,訕笑著說道,“磨刀不誤砍柴工,我看你的斧頭還不夠鋒利……”
“少廢話?!蹦咄鞂⒏訌谋澈t里抽出來,朝樹干猛地砍過去,斧頭的穩(wěn)穩(wěn)地插進樹干的三分之一處,裂開的瞬間似乎能聽見大樹的呻吟,“砍樹講究的就是‘快狠準’三個字,看見沒有?”
“哇,好厲害??!”蘇昱站在原地拼命拍手,“再來一下樹就倒了,小挽加油!”
“算你有覺悟,看著啊……”倪挽被這廉價的掌聲收買,將斧頭抽出來抬手又是一下,刀刃落下的前一秒忽然頓住,將斧頭的尖銳處直指看熱鬧的蘇昱,“等等,你怎么指揮起我來了?你上!”
“是是是,不過這個尖的地方一定要小心,千萬別傷及無辜……”蘇昱嘿嘿一笑,輕手輕腳地繞到斧柄的一端,雙手小心翼翼地接過兇器,面對著大樹扎好馬步,閉上眼睛準備揮一斧頭。
“娘娘腔。”倪挽見他這副膽小怕事的模樣,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明明跟顧淮安生了同樣一副好皮囊,性子卻是一個天一個地,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啊——”蘇昱橫下心將斧頭揮了出去,不曾想力氣太小,刀刃接觸到樹干的瞬間非但沒嵌進去,反而彈了回來,他手一松,斧子砸下來剛好正中腳背,他大叫一聲,抱著腫脹的腳在原地跳來跳去。
“真是……蠢得無可救藥!”倪挽被這個猴子派來的逗比氣得直跳腳,她發(fā)誓,以后再也不指望一個娘炮來充當苦力了。
“我都說你過了嘛,從小被我娘慣壞了,什么重活都不能干的……”雖然倪挽只讓他搭條胳膊到她身上,蘇昱卻幾乎將全身的力氣都壓了過去,還特別無辜地對她閃動著眼睛,“小挽,你真是個大好人,你一定會讓彥神醫(yī)出診給我娘治病的對不對?”
“你、休、想!”倪挽真的是從牙齒縫里擠出這三個字,沒想到這個娘娘腔肩不能挑手不能拿的,分量卻不輕,早知道就不這么心慈手軟,直接把他扔在林子里,看他敢不自己爬回來!
“嚶嚶嚶,”蘇昱把腦袋埋進倪挽的頸窩里蹭來蹭去,“你不要這么狠心好不好?神醫(yī)不出診的話我娘會死的,求你了,你要是不答應(yīng),我就賴你一輩子,反正我的腳也是因你而瘸的?!?
“再撒嬌把你的嘴堵上!”倪挽被蘇昱那充滿磁性的嗓音撩撥得直起雞皮疙瘩。
“堵上?拿什么堵,拿你的嘴堵嗎?”蘇昱狡黠地抬起頭,嘟著嘴就往倪挽跟前湊,“我很樂意哦?!?
“啪。”倪挽抬手就是一巴掌,順帶將他一把甩下不管了。
“嗚嗚嗚,小挽好兇。”蘇昱捂著半邊通紅的臉賴在地上不肯走。
“不好意思,我差點忘了你還有腳傷,”倪挽往前走了幾步,回頭看了一眼蘇昱,他正眼巴巴地坐在地上看著自己,像個小孩子一樣對她伸出手要抱抱,她露出比彌勒佛還慈祥的微笑向他走去,然后朝他受傷的腳背上狠狠地踩了一腳,冷哼一聲,“這下可以自己走了嗎?哼!”
“真是最毒婦人心啊?!?
接下來的日子,但凡倪挽使喚蘇昱去干活,他的回答統(tǒng)統(tǒng)只有一個。
“蘇昱,做飯去?!?
“我的腳傷了。”
“蘇昱,刷碗去?!?
“我的腳傷了?!?
“蘇昱,倒杯水來?!?
“我的腳傷了?!?
“蘇昱,自己上茅房?!?
“我的腳傷了?!?
“……”
倪挽腦門上的青筋突突直跳,狐疑地看著正躺在床上當大爺?shù)哪橙?,不悅地開口:“喂,我看你八成是故意把腳弄傷,好躲過當苦力這茬吧?”
“小挽你怎么能這么說人家呢?”蘇昱委屈地鼓起腮幫子,勉強撐著下了床,一邊抬手抹著眼淚,“我沒事,我可以去刷碗、倒水、上茅房,就讓我一個人哭暈在茅房吧?!?
“行了行了,一個大男人還隨便掉眼淚丟不丟人?”倪挽見他的腳背真是腫得挺高,忍不住同情心泛濫,背過身拍拍肩膀,不情愿地說道,“上來吧,我背你?!?
“小挽大好人,菩薩一定會保佑你的!”蘇昱歡樂地撲了過去,親昵地纏住倪挽的脖子,“人家要上大的,你可要站在茅房門口等著我哦?!?
面對這么個賣萌耍寶的貨,倪挽突然有種初為人母的感覺——他真的不是因為自己身患疾病才上山求醫(yī)的嗎?譬如,腦子有病之類的?
倪挽百無聊賴地蹲在茅房門口拔草,盤算著接下來她應(yīng)該如何使出渾身解數(shù)讓蘇昱的腳傷痊愈,他要是再這么耍無賴下去,當苦力的就不是他而是她自己了!不對,這不是苦力,而是奶媽!唉,說多了都是淚,誰讓她當初心一軟收留了他,現(xiàn)在回想起來簡直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
“挽挽你沒事蹲在茅房門口干什么?莫非是料到我會來借廁所,特地恭候本小姐?”神出鬼沒的田芬芳不知何時冒了出來,一只手解著褲腰帶,另一只伸向倪挽身后的茅房門。
眼看她的賊手就要得逞,倪挽一個閃身鉆了進去,沖田芬芬粲然一笑:“不好意思,我要上大的,你還是回自己家去吧?!?
“你……”剛提起褲子準備出來的蘇昱,冷不丁被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嚇一跳,沒等他發(fā)出第二個音節(jié),倪挽已經(jīng)機智地把他的嘴堵住了,還沖他拼命眨眼睛:要是被田芬芳這個大嘴巴知道她金屋藏嬌,那就等于全青陽山的人都會知道了,到時候她還要不要嫁人了?
“倪挽你什么意思啊?我這不是路過你家的時候突然內(nèi)急嗎?這么小氣當心沒人要啊!”田芬芳翻了個白眼,不情愿地將解了一半的褲腰帶又系了回去,不屑地一甩頭發(fā),“回家就回家,我家茅房可比你家的大多了!”
“唔唔唔……”蘇昱被倪挽捂得喘不過氣來,只能瞪大了眼睛看著她,只見她往門縫里張望了無數(shù)次,確認無誤后才放心地松開了他。
“小挽,”蘇昱先是臉一紅,低下頭輕輕扯了扯倪挽的衣角,“沒想到你還有這種癖好,喜歡在茅房里約會……”
“哈?”倪挽聽了這話,先是一愣,忽然想起來自己剛剛沖進來用力過猛一下沒收住,捂住蘇昱嘴巴的同時,似乎還順便把他按到了墻上,咳咳,好像確實是有非禮他的嫌疑,不對,她可是黃花大閨女,怎么被他說得好像是采花賊了?
“不是,那個你千萬別誤會……”倪挽撓了撓脖子,支支吾吾半天才圓回來,“我……我只是怕你掉茅坑里了,只是單純地關(guān)心你!”
“用不著解釋,我心里都懂、都懂?!碧K昱曖昧地朝倪挽拋了個媚眼。
正當兩個人陷入雞同鴨講的僵局時,茅房的門再次被粗暴地踢開,田芬芳霸氣地叉著腰站在門口,眼睛里怒火熊熊,渾厚雄勁的聲音震耳欲聾。
“倪挽,你竟然背著彥青藏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