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 玉樓春(同名電視劇原著)
- 于正
- 7620字
- 2021-07-26 20:59:20
回到百戲班,戲已經散場了,高臺上下除了師父柳三絕,沒有任何人。
“師父?!绷稚俅簛淼綆煾父埃l現師父拿著一疊書坐在椅子上,似乎在等她。
“我來幫你溫書。”
“師父,這些書……我還沒有看。”林少春恭恭敬敬地立在師父面前,接過師父手中厚厚的一疊書,她剛掀開第一頁,師父白皙的手指按在了書頁上。
“兩情相悅,本就是好事,能遇見一個可心人,也真正不容易,這些時日我看你醉心于此,心下還有些替你高興,畢竟父輩的事,終究是父輩的,倘若你能放下……”柳三絕把書合上了,嘆了一口氣。
“師父,我放不下,林府一夕之間家破人亡,這冤我一定要伸……”林少春堅定地搖了搖頭,她凝視著柳三絕,“我永遠記得母親臨死之前的樣子……我忘不了……”
是的,她永遠忘不了,她推開那扇門的情景。母親那身刺眼的命婦禮服莊重至極,云霞孔雀紋的霞帔上钑花金墜子搖搖墜墜,高高的發髻之上金鳳銜珠串,步搖上的那顆珠子,是父親親手鑲嵌的。
“母親……”母親手中空空的毒碗已經掉到了地上。
“少春啊……你父親不在了,母親無法獨活,母親對不住你……”母親倒在了她弱小的懷中,她緊緊握住母親的手,眼望著鮮血順著母親的嘴流了出來,她不敢相信,瘋狂地搖頭,不停地呼喊著母親。
“可嘆遠道一生為官清廉,從未貪過一針一線,為……為……”母親眼神漸漸迷離,想努力看清楚她的臉,卻越來越模糊了。
“母親,我知道父親是被冤枉的……我聽到了圣旨……”她眼淚模糊了視線,落在在與母親交握的手背上。
“可惜……可惜你是女孩兒……若是男兒,到還能為父申冤……”
“母親,女兒可以,女兒可以為父親申冤的,你不要丟下女兒……”她崩潰大哭,緊緊抱著母親,卻發覺母親的氣息越來越弱了。
“難……難……難……”母親想要睜眼再看清楚她,視線卻越來越模糊,最后只艱難地吐出了三個字。鮮血浸透了她莊重的命婦禮服,這一生,恪守禮道,盡忠盡孝,卻依然抵不過圣旨上那短短幾行字……
林少春不忍再想下去:“師父,申冤是我活著的理由?!彼站o了拳,指甲深深地嵌進了手心中,柳三絕疼惜地握住了林少春的手,溫柔地掰開她的拳頭,語重心長地說道:“既這么,你就不該分心,前路坎坷,鬧得不好就要掉腦袋的。天下有幾個人,談情說愛間報了父仇的?”
“師父,我明白了?!绷稚俅夯匚兆煾档氖?,鄭重地點了點頭。
隔日清早,林少春約了孫玉樓在隆恩寺許愿樹下見面。“你可還記得,這是你耍賴撒潑的地方?”林少春伸手摩挲著樹干,斑駁的樹皮寫滿了歲月的滄桑。
“那不是為了讓你得償所愿嗎?”孫玉樓滿臉笑意,立于林少春身后。
“要是我今日還有一個愿望,你愿不愿意為我完成?”林少春猛地轉過身,澄澈的眸子望著孫玉樓。
“你說……”孫玉樓忍不住上前握住了林少春的手,林少春一驚,那滾燙的溫度灼熱了她,“無論你有什么心愿,我赴湯蹈火也替你實現?!?
“你說過,無需我改變,也無需我遷就你??墒撬臓敚瑢こ_^日子,不是只有風花雪月,睜開眼便要計較柴米油鹽。如今你依附祖產不愁吃穿,若有朝一日要你為生計奔波,你可能擔負起重任來?”林少春任由孫玉樓握著自己的手。
“你想我做什么?”“科舉快開始了,我想你考取功名!”
“少春,我很早就參加了鄉試,也是舉人身份,只是我生在那樣的人家,見了太多的官場污濁……”他用力握著她的手,垂下眼簾,“但只要你讓我去,我便去。”
“那你要依我,在你高中之前,咱們不可再見面。”林少春抽出了自己的手,退后一步,“這是我對四爺的考驗,若你經得住錘煉,你我何愁沒有長相廝守的日子?但若你經不得考驗,那我就要好好計較,你可否是一個能夠托付終生的人了?!?
孫玉樓深吸了一口氣,望著林少春,語氣堅定:“我知道我這樣的出身,很難讓你相信我是一心一意的,你要考驗就考驗吧,科舉我去考,你不想我來找你,我就不來了。我相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早晚有一日,你會明白我是可以托付終身的人?!?
林少春望著孫玉樓堅定的目光,心中不忍,她想起了《紫釵記》里李益對霍小玉的糾纏和癡迷,可她不是霍小玉,她想了法子與孫玉樓分開,情愛啊,分開的日子久了,也就淡了。
她不過是他生命中一個匆匆過客罷了,她有她自己的使命,她做得是以后可能會掉腦袋的事情,她不能連累他,她與他終究會散幕的。
自那日與林少春分別后,孫玉樓像換了個人一般,安分在家,不出門也不理人,除了看書就是練字,夜里連房間都懶得回,困了和衣在書房里將就。這日姚滴珠來到孫玉樓房中,一進門便瞧見孫玉樓躺在地上,望著房中高掛的一大片文章,背下一篇便撕下一篇。
“怎還有這樣新鮮的背法?”姚滴珠笑著坐在了孫玉樓的身旁。
“大考在即,再不用功就來不及了?!睂O玉樓頭也沒回地應聲道。
“我素來聽聞四哥哥性情疏闊,如今竟要應試,這是怎么了?”姚滴珠歪著頭,嬌俏地盯著孫玉樓。
“有人同我說過,世上多一位好官,便少千百宗冤案。”
“這話說得很是,不知這位點撥了你的高人是誰?”姚滴珠秀眉一挑,笑眼彎彎。
孫玉樓終于從書海中抬起了頭,望著姚滴珠,緩緩答道:“林少春。”
姚滴珠瞬間愣住了,定定望著孫玉樓,一動不動。眼前這個如玉如珠的男子為了林少春甘愿如此,想到此,姚滴珠自嘲地一笑,站起身離開了。
姚滴珠因為孫玉樓心里有些堵,便喚了侍女小釵,陪同著到隆恩寺祈福。四月的天,隆恩寺的桃花都開了,漫天花海,美的如夢如幻。姚滴珠戴了帷帽漫步在隆恩寺中,眼前的景象令她一下子停駐了腳步,遠遠地,桃花樹下,林少春頭縛儒巾,身著青色襕衫,翩翩玉公子般立于一群儒生之間。
一儒生言:“今天下,唯天子之定能使百姓安逸,唯陛下能定江山?!币恍┤迳娂婞c頭。另一儒生輕狂地搖著頭:“此言差矣,如若無百姓交糧繳稅,國庫何以充盈?若無賢臣輔佐朝綱,社稷何以安定?”
林少春望著兩位儒生劍拔弩張的樣子,笑言道:“不知諸位可讀過《神農本草經》?經書有云:上藥一百二十種為君,主養命;中藥一百二十種為臣,主養性;下藥一百二十種為佐使,主治病;君藥分量最多,臣藥次之,使藥又次之。不可令臣過于君,君臣有序,相與宣攝,則可御邪除病矣。諸位都是聰明人,怎么忘了君臣佐使之道?”林少春的一席話令眾儒生茅塞頓開,紛紛點頭。
立于遠處的姚滴珠望著小釵輕言道:“這林少春說得很有道理,可是做事……”她忽然想起孫府里日夜苦讀的孫玉樓,再看看瀟灑混在男人堆里的林少春,不覺冷冷一笑,“實在荒唐,真為四爺不值?!?
“既如此,何不讓四爺睜眼瞧瞧!”小釵憤憤不平道。
“我不會做那樣的事,縱是讓四爺厭惡了林姑娘,四爺也未必移情于我。強扭的瓜不甜,我又何必枉做小人,叫人家瞧不起我?!币Φ沃榈赝送♀O,扶著小釵的手說道:“我們走吧!”
其實林少春早已認出了姚滴珠的馬車,見她并沒有走進,也便裝作沒看見的樣子。她出現在隆恩寺,是為了結交這些進京趕考的生員,摸清今年這些趕考生員的水平。雖然她知道一個姑娘家如此十分不合時宜,可她沒有選擇。
與大家清談完,林少春回到了自己茅草屋。常嬤嬤迎上來,既擔憂又心疼,一邊倒水,一邊裝作漫不經心道:“姑娘這次科舉有幾成把握?”
“連著幾日的清談,不說一甲,前三甲十拿九穩。”林少春端起茶杯,輕輕一笑,“嬤嬤,您放心?!?
“哎呀,神天菩薩,這下老爺昭雪有望了?!背邒唠p手合十,喃喃自語。
林少春笑著搖了搖頭。已是日暮時分,天色忽然說變就變,大雨緊接著瓢潑而下。常嬤嬤怕大雨打濕了門窗,趕著關窗子去了。林少春挑了挑燈花,燭火搖曳了一下,屋里比先前亮了一些。忽然,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在雨夜中格外刺耳。
“這么晚了,這么大的雨……”常嬤嬤在里屋念叨著,林少春見狀先一步走到門口,打開了房門。
“陸叔叔……”門外立著一身著青衫,手持骨傘的中年男子,方正的國字臉上神情親切,一雙眼深若海河,隱了難得的笑意。他將手中的包裹遞給了林少春:“熱的,來之前在東街上買的!”
“錦泰鋪子的松糕!”林少春驚喜地叫道,忙將男子讓進屋內?!澳阈r候最愛吃這個。”陸明合了手中的骨傘,隨著林少春進了屋子。
“陸大人來了……”常嬤嬤聞言趕忙走出來,重新沏了茶,又添了一盞蠟燭,“這么大的雨,陸大人辛苦了……”兵部郎中陸明曾是老爺林遠道的門生,也是老爺朝中最好的朋友,當年林家被抄,林少春和常嬤嬤幸有陸明暗中周旋,才安穩了生活。
“常嬤嬤,不辛苦。”陸明淡淡一笑,坐了下來,從懷中拿出了一封信函遞給了林少春,“少春,你心心念念的東西我給你帶來了?!?
“本屆主考官的舉薦函?”林少春吃驚地接過了信函。
“這幾年科舉的主考官一直是內閣首輔孫遜,不過今年孫閣老府上的兩位公子同為本屆舉人參加科舉,皇上英明,有意避嫌,指派了翰林院侍講學士吳免擔任本屆科舉考試主考官。此人學識淵博,為人倒是圓滑,三年前在任上的時候,我曾為他出頭,這次我說你是我的門生林唯生,他倒是極樂意為我寫了這封舉薦信。”陸明抿了一口茶,微微擰眉,“可是少春,這女扮男裝參加科考乃是欺君之罪,你自己想好了嗎?”
“陸叔叔……”林少春猛地站起身跪在了陸明的面前,“為父申冤是我活下去的理由。我是女兒身,又無鄉試經歷,舉子身份,若無陸叔叔為我送來這封舉薦信,我斷不能為父申冤。如今我心中萬分感激,若陸叔叔因為我的事情受到牽連,我心中于心不忍……”
“少春……”陸明伸手將林少春扶了起來,“當年若不是你的父親,我也不會有今天,我是實在不忍心你去冒險。你不如放下這一切,等到時機成熟,叔叔定會為你父親申冤!”
“陸叔叔,如今林家已是罪臣之家,萬不能讓叔叔去冒險。我如今只怕這舉薦信會連累您……”
“這個你放心……”陸明示意林少春坐了下來,“你是以門生的身份舉薦的,如有問題,我只裝糊涂,撐死罰一些俸祿,罪不至死?!?
“那就好……”林少春點了點頭,“陸叔叔對林家的大恩大德,少春銘記于心?!?
“還記得那年秋天,我醉于酒肆中,險些被人打死,是你父親救了我,還一直提攜我……”
陸明笑著搖了搖頭,“我為他做得太少了?!?
雨越下越大,不斷敲打著窗欞,屋子里的人聽著雨聲,一時都陷入了回憶。
這一日散朝后,孫遜故意慢了一步,“正巧”于無人處碰上了翰林院侍講學士吳免。
“吳大人,請留步?!?
“不知閣老有何見教?”吳免停下了腳步,恭敬地行禮,一雙精明的眼帶著盈盈笑意?!扒叭諈谴笕藰s登主考官一職,老夫未來得及祝賀,正巧明日我家中有樁喜事,備了薄宴款待親友,不知吳大人可有閑暇入我府中一聚,在下好借薄酒一杯,恭賀吳大人走馬上任?!睂O遜笑得意味深長。
吳免忙賠笑道:“閣老客氣,不知閣老家中有何喜事???我閉目塞耳竟毫不知情,該罰、該罰!”
“明日是內子壽辰。”
“原來如此,這樣喜事如何能不到場?下官必要來討杯壽酒,向尊夫人賀壽?!眳敲饧纯堂髁耍Φ盟??!皡谴笕顺凶屃??!?
與吳免分別后,孫遜即刻回到家,囑咐沈氏細心準備明日壽宴的酒席,至于為何要請一個小小的翰林院侍講,孫遜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第二日,吳免如約登門赴約,眾人推杯換盞,一片祥和融融。孫遜解釋大公子孫世杰和四公子孫玉樓備考,不便出席,只有三公子孫金閣陪著父親與一眾朝臣。酒宴罷,孫遜親自送吳免出府。等到客人都走完了,孫遜才在眾賓客的禮物中找出吳免送來的一個禮盒。
這是一個檀香木做雕刻孔雀的錦盒,算不上奢華,卻也精致。孫遜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卷普通畫卷,孫遜疑惑這吳免是否真的沒有領會自己的用意,又覺得此人不會如此不通世故。略作思索,孫遜伸手摸了摸畫卷,覺得手感不同一般畫卷,仔細看畫是有夾層的,撕開夾層,里面竟是一張考題。孫遜不自覺地笑著自言自語道:“吳免果然深悟此道啊!”他將考題重新謄了兩道,讓沈氏將書卷交給大公子孫世杰,并囑咐讓大公子在這三篇上多下點功夫。
沈氏接過書卷,心領神會,忽然想到小兒子,猶豫道:“不過……玉哥兒也要科考,老爺要不要備上兩份?”
“老四自他上回鄉試當了舉人之后就一直沒動靜,這回開竅了,不過不成,一場科考,一甲俱出于孫家,定會有人參我徇私舞弊。玉哥兒便讓他憑自己的真本事吧,考得上固然好,考不上下回再說?!?
“手心手背都是肉,短了我玉哥兒的,真叫我心里頭不好受!”沈氏嘆了一口氣。
“四哥兒還年輕,有的是機會,萬事以大局為重,沒的出了亂子,后頭收不得場?!睂O遜輕輕拍了拍沈氏的手,寬慰道。
沈氏不再說,點點頭,將書卷藏于袖內,快步走了出去。
已是仲春的氣候了,天氣漸漸熱了起來。這一日,孫世杰約著孫玉樓去了京城文人常去的云溪酒樓,二人見識了今年進京趕考的舉人們,把酒言歡間,孫玉樓覺得收獲頗豐。
“大哥,今兒跟你出來,我才發現京城里臥虎藏龍,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孫玉樓笑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日日窩在書房里也不成事。不過老四,你自從考取了舉人后,便不愛沾染書本,這回怎么突然決定參加科考了?”孫世杰問出了藏在心中許久的疑問。
“有些事情可能會突然改變吧!”孫玉樓立于長街上,遠遠地凝望著百戲班的方向,強烈克制著自己想要去找林少春的沖動,他轉過頭望著孫世杰,淡淡一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多讀點書,我想我可以找到我那個顏如玉吧……”
“你前陣子不是還瘋狂迷戀那個叫什么林什么的姑娘嗎……”孫世杰笑著搖了搖頭,“如今向書本要顏如玉啊……你啊你……”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备舯诘木扑灵T口,一個藍色長袍,滿身酒氣的公子在放聲長歌。醉酒的公子四方巾歪戴著,清瘦高挑,一雙迷離的醉眼長且細,唇薄而白,老人說這是典型的薄情樣。公子踉蹌著,瘋笑著,忽然倒在了酒肆門口。
“賈公子,賈公子,醒醒啊,你賒了這么久的賬,什么時候還錢???”店中小二蹲在醉酒公子的面前,頗有耐心地問道。
醉酒的公子顫顫悠悠拿著酒壺又站了起來,猛地灌了一口酒,指著店小二的鼻子罵道:“告訴你,爺是本屆的科舉狀元,等我高中之后有的是銀子,你現在膽敢對我不敬,我就把你……”突然之間他又笑了,竟然唱了起來,“抄家滅族……抄家滅族……”
“這人真夠狂悖的!”孫玉樓盯著醉酒的公子。
“你可別小瞧了他,這是賈逢源,自詡京城學識第一,我同他打過交道,確實有些真才實學。俗話說寧欺白頭翁,莫欺少年窮,所以沒人當真將他如何,你瞧……”孫世杰說著用手指了指。
孫玉樓吃驚地看到那個店小二正在細心地給賈逢源撣著衣服上的灰:“我的爺,你喝酒歸喝酒,別弄臟了衣服……”
“走了,我們回去吧……”孫世杰笑著拉了拉孫玉樓,“別看了,你知道你那個大嫂,整天就知道舞刀弄棒,今造出門前像催命一樣要我早些回去……”于是二人相攜回了孫府。前腳剛進府門,后腳就見大嫂吳月紅一身紅衣,瘋了一樣沖了過來,將手中的符咒迅速貼在了孫世杰的腦門上,還沒等孫世杰回過神,吳月紅又迅速含了一口水,噴在了孫世杰的身上,然后從侍女手中接過桃木劍,瘋了般在孫世杰身邊舞來舞去,還一邊念叨著:“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孫世杰與孫玉樓俱是目瞪口呆。“你這是做什么?”孫世杰氣得氣血翻滾,大吼道。吳月紅根本就不理他,一套劍舞得虎虎生風,在加上那一身紅衣,整個場景顯得尤為詭異。
“大奶奶……”孫世杰猛地用胳膊去擋吳月紅的長劍,嚇得吳月紅慌忙收手,“你這又鬧得哪出?。俊?
“太太在隆恩寺給四爺求了一道符,四爺原本那么不上進,如今一氣兒換了個人似的。我今兒也去隆恩寺給你求了一道……”吳月紅停了下來,紅撲撲的臉蛋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癡癡地看著孫世杰,“大爺,你一定會高中的!”
孫玉樓上前拍了拍孫世杰的肩膀:“大哥,我覺得你也一定會高中的?!闭f罷笑著揚長而去。
“無才無德……”孫世杰忍無可忍,拂袖而去。“大爺,這法還沒有做完呢,你上哪去?”吳月紅大喊著追了過去。
京城禮部官衙門前,一眾生舉子齊聚于此。吳免高坐堂中,眾生列隊脫光了衣服,由監考官們一一檢查身體,從頭到腳,檢查過后的考生換上統一的月白色考服,走進號舍。
“科舉考試乃是為朝廷選拔人才的重舉,請各位考生遵紀守法,不得營私舞弊,弄虛作假,否則將依本朝律例革除功名,發配邊疆,終生不得再考?!北O考官朗聲道。
隊伍中,一考生畏畏縮縮地站在監考官面前,不敢脫掉衣服。“脫……”
考生嚇得一哆嗦,慢慢脫下衣服,只剩下脖子上的玉石墜子。官兵正準備放行,監考官抬了抬手:“且慢?!闭f罷上前拿起考生脖子上的玉石,瞇著眼睛仔細把玩,忽然猛一用力,一把捏碎了玉石墜子,露出了里面夾帶的小紙條。
“拖出去,押入大牢!”
“大人,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饒了我這一次吧!”隨著考生凄厲的喊叫聲,官兵們像押送犯人一般將其拖出了官衙。
林少春站在隊伍里,就見一藍袍考官走了出來,盯著被拖出來的考生厲聲道:“任你有通天徹地之能,也休想在本官眼皮子底下?;ㄇ弧R刈謨海卦谀X子里最相宜。其他人聽好了!要是再發現一個作弊的人,嚴懲不貸!”
“科考還要驗身???”林少春握緊了常嬤嬤的手,問向了一旁的考生。
“上一屆科考作弊太多,為了避免這樣的事情再發生,皇上今年新下了一道政令,你竟不知道?”一考生抬頭望了一眼林少春,朗聲道。林少春渾身一顫,一張畫般的臉黯淡了下來。她握緊了常嬤嬤的手,甚至握痛了常嬤嬤的手也不自知。
“公子?”常嬤嬤急得快要哭出來,她呆呆地望著林少春元神出竅的模樣,人沒了主意,“這可怎么辦呢?”
“少春……”遠遠的,孫玉樓的聲音像是隔世傳來,林少春一抬頭,孫玉樓已經到了近前。多日不見,他整個人瘦削了一些,精神更加好了,聲音里都帶著驚喜,“少春,你是專門來看我的嗎?你放心,我一定會高中的!”
“玉樓,我們該進去了……”身后趕上來孫世杰拉了拉孫玉樓,督促道。
“少春,你等著我,我考中了就來找你!”孫玉樓笑得很燦爛,如春日般溫暖。他沖著林少春擺了擺手,笑著轉身,隨孫世杰走進了官衙。
那一扇門,就那樣把她關在了外面。此刻,林少春覺得好冷好冷。她松開了常嬤嬤的手,緊緊抱著雙肩,卻依然止不住地顫抖。八年了,她沒日沒夜的努力,從未留放棄的念頭;八年了,她堅持了八年,只為此刻;八年了,她從未流過眼淚,此刻卻再也忍不住,她把頭埋進自己的懷中,顫抖的樣子嚇壞了常嬤嬤。
常嬤嬤拍著她的背,不停地安慰:“我們再想其它的辦法,哥兒,別這樣!”
“嬤嬤……”林少春慢慢抬起頭,夢囈般地喃喃道,“我想去祭奠一下父親。”
京城漏澤園旁,有墳冢一處,原是天王寺的舊址,林遠道在世的時候將其買了下來,做了林家的風水之地。
“父親……”
林少春跪在父親的墳前,眼淚如落線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八年來所有的委屈與傷心,此刻終于隨著淚水無所顧忌地傾瀉而出。常嬤嬤跪在旁邊,攬著林少春的肩膀,也一個勁兒地掉眼淚。
“少春……”陸明不知何時來了這里,亦不知已經在林少春身后立了多久。
林少春緩緩轉過頭,淚眼婆娑中終于看清了身后人,哽咽道:“陸叔叔,今年科舉要驗身,我連大門都進不了,八年來所有的努力都白費了。這八年,我沒日沒夜的讀書,把自己變成一個男子,可我終究不能為父親申冤……”
“少春……”陸明俯下身,不知作何安慰,只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這次沒有機會,還會有別的辦法,天無絕人之路,我們且耐下心,等待時機……”
“還會有機會嗎?”林少春失魂落魄地望著著陸明,她知道,她的人生再無回轉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