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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話說兩頭,孫玉樓剛到燁城,便將當地的陳生叫上,趕去了已被洪水沖垮的河堤。孫玉樓巡視四周,見到腳下的一塊河堤殘磚,他彎腰撿起了殘磚,用手捏了捏殘磚,磚頭一捏即碎。

孫玉樓冷笑了一聲,回頭看著陳生,“水土之工,料物最急,河工所需柳葦、樁木、土方、石頭等,本應采運貯存于河岸,以備急需。陳大人,這些料物如今何在?據我所知這河堤新建不到兩年,為何洪水一來卻毫無抵擋之力?因為這河堤不過以土方混合磚瓦建成!磚瓦易得,樁木及石塊皆需采買,路遠迢迢,耗資巨萬,因此便偷工減料,中飽私囊。陳大人,你究竟是如何監督的?”

陳生的頭上冒出了汗,快要告老還家的年齡只想順順利利地卸任,如今這年頭卻遇見了災情,“孫大人有所不知,當初奉命建造河堤的是邱蟬,下官對邱大人一向信任,誰知他大肆作假,貪污公款,導致……導致今日這副局面啊。”

“那邱蟬呢?”

“邱蟬自知東窗事發,便畏罪自盡了。”

孫玉樓雙眼一沉,這明明就是一個大坑,這梁京冠挖好了坑,等著埋自己,他沉聲道:“現在追查于事無補,當務之急是多備料物、堵筑漫口,搶在下次洪水再襲前,筑成河堤。”

陳生擦了擦汗,繼續道:“是,孫大人言之有理,但朝廷批下來的銀兩大多用于救濟災民了,所剩實在無力重建河堤。”

孫玉樓頓了頓,“誰不知這一帶的鹽商個個腰纏萬貫,河堤關乎根本,眼下不修,洪峰再襲時受害的便是他們。本官要設宴籌集河工經費,你下帖子邀請本地商賈,今天晚上本官在衙門恭候。”

陳生點了點頭,“是,下官這就去辦。”

明月高懸,朗朗碧空之下,藏了一群各懷心思的人。衙門廳內擺滿了宴席,孫玉樓令人準備的宴席皆是清粥小菜。當地有名望的富商們皆坐于席上,偷眼瞧著高堂之上的新上任的大人,心中無不驚訝,這大人年紀不大,人卻生得如玉如琢,一個粉面公子哥能有多大能耐?這些富商們心中漸漸生出了鄙夷。

席間,歡郎跑了進來,走近孫玉樓,掏出了賬本,“大人您瞧,他們捐的銀子加起來不到五千兩,怕還不及這些人平時做一趟東道的錢呢。”

孫玉樓白皙的手指輕輕滑過賬本,緊皺眉頭,猛然抬頭,望著一群人朗聲道:“諸位都是有名望的富戶鄉紳,眼下洪災肆虐,災民流離失所,在座諸位若不鼎力相助,焉知下一個遭難的不是自己?”

米商王士凡大聲說道:“孫大人說得很是,所以咱們多方籌措,拼湊出這些銀兩,雖然為數不多,但已是我們的家底了,還望孫大人不要嫌少啊!”

錦緞莊莊主任達繼續說道:“是啊,孫大人,洪峰過境顆粒無收,咱們家家都勒緊了褲腰帶過日子呢。府里上有老下有小,哪里拿得出多余的銀子,就這些,還是從牙縫里摳出來的。”

鹽商陳青沉了一下,冷笑著:“孫大人,實話同您說吧,水運不通暢,我們根本做不了生意。既沒生意,便只能坐吃山空,如今是表面看著風光,其實不過空殼子罷了。”

一瞬間,富戶們紛紛起哄。孫玉樓看著滿臉埋怨的富戶們,一言不發,等著宴席結束,孫玉樓一個人立在廊下,望著遠方暮藍的天,一句話也不說。歡郎立在他的身后,擔憂道:“四爺,這可怎么辦啊?沒有銀子怎么賑災?怎么修建河堤?這朝廷也真是,本以為您這回謀了個肥缺,能立一個大功呢,沒想到朝廷撥下來的救濟款還不夠災民塞牙縫的。”

孫玉樓一聲冷笑,“這梁京冠與老爺不合,我原就懷疑他為何會舉薦我來督辦河工,原來是等著看我人頭落地。戶部已核實賑災款項,沒想到核實后的銀兩與實際支出差了那許多,若再發生災民暴亂,皇上知道了,必定會降罪。”

歡郎擔憂道:“啊,那可怎么辦啊?”

孫玉樓轉身,望著歡郎,一雙眼猶如這暮色般深沉,“依你看,他們當真沒錢嗎?”

“瘦死的駱駝還比馬大呢,老鼠焉沒有三年宿糧?可咱們知道也沒法兒,又不能搜他們的家。”

“這就由不得他們了。”孫玉樓冷冷道,眼睛望向了更深沉的遠方。

孫玉樓去燁城救災本就是一件艱難萬分的事情,再加上梁太師從中作梗,孫家每個人都擔心萬分。

孫府正廳,孫遜和沈氏坐在主位,其他人都聚集在堂前。每個人都面色擔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大家還是明白的。

“朝堂之上風云變幻,這人心最不古。”孫遜環視了一下眾人,最后目光落在了蘇映雪的身上,“上次你偷看我呈給皇上的奏折,雖說是為了想要劉全給老二送信,卻險些壞了我的大事……”

蘇映雪渾身一顫,如雪的面孔更加蒼白了,她知道她是個不可饒恕的人,偷看奏折,偷聽密話,撒了無數的慌,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都是為了那個人。她這輩子本就是個膽小怕事的人,可是老天爺偏要讓她遇見那個人,讓她在絕望沒有波瀾的生活中起了顏色,每天她都后悔,后悔那天晚上聽到的笛聲,聽到他的笛聲,她就像一只快要死的飛蛾,看不見遠方,也看不見未來,只看見了他的火,她沒有辦法,真的沒有辦法。她咬了咬雙唇,那雙唇更是蒼白得沒了顏色。

“你又提起那事,那事只怪二奶奶多年沒有見到老二了,也難為她了……”沈氏嘆了一口氣,雙眼盯著孫遜,“眼前是我的老四……”

“是啊,這朝廷就是這樣,到處都是陷阱,這次賑災前,我打發人查探了災區實情,沒想到底下人被收買了,致使實際災情遠勝呈報皇上的。現在朝廷撥下來的救濟款杯水車薪,玉樓深陷險境,若發生了災民暴動,那皇上必定認為玉樓私吞公款,唉,那可是死罪啊。”孫遜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

沈氏一聽,再也忍不住哭了起來,身后的繡橘立馬遞上了手帕。

“不要哭了?哭也解決不了問題……”孫遜望了一眼沈氏,波瀾不驚的雙眸深得令沈氏平靜了下來。

“我可憐的玉兒!這可怎么好,老爺快想想法子吧!”沈氏擦著眼淚,望著孫遜。

蘇映雪蒼白著一張臉輕輕道:“老爺,太太也是擔心四爺。”

許鳳翹眉眼微挑,“太太,四爺吉人自有天相,您別急壞了身子。”

梅姨娘輕輕嘆道:“唉,事已至此,總得想法子填上這個窟窿才好。”

孫遜明知這就是梁京冠的陷阱,心中擔憂著自己的小兒子,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眼下也就只能由我們自己籌錢去賑災了。”

孫世杰作為家中長子,他恭敬道:“老爺,我平日沒什么花銷,我把俸祿都拿出來,助玉樓渡過難關。”

孫遜朝孫世杰點了點頭,滿眼的贊許和安慰。

沈氏哭著牽住了孫世杰,“好兒子。對了,快把月紅接回來吧,家里出了這樣大的事,正需要月紅和吳家相助。這會子不是使性子的時候,你可不能眼睜睜看著你兄弟落難。”

想起吳月紅,孫世杰一顆心像是被寒封了起來。

他這一世,首輔長子,當朝狀元,朝廷重臣,也算是風光無限,可是老天爺偏偏給他開了個玩笑,偏偏讓他這輩子遇上吳月紅。他知書達理,可吳月紅,且不說詩詞造詣、琴棋書畫皆不通,單說性情溫婉也半分不沾,整日只曉得舞槍弄棒。前些日子竟然在家中設擂,將他的同僚一頓暴打,讓他在同僚面前抬不起頭,問起話來,吳月紅滿腹委屈,說他在宮中擂臺遭人打了,要替他討回公道。一時間夫妻二人不歡而散,吳月紅一氣之下回了娘家。

但是事到如今,容不得他使性子,他思索著,應了一聲,“是,太太,我這就去把她接回來。”

蘇映雪也抬眸說道:“老爺太太,二爺走前留了些銀子,還有我娘家帶來的嫁妝,我一并都拿來。”

沈氏抹著眼淚點頭:“好!”

梅姨娘看了大家,說道:“我整日足不出戶,也沒什么花錢的地方,攢了些體己,原是給小仙出嫁預備的,如今我也拿來,先救了四爺要緊。”

孫遜看著梅姨娘贊許地點點頭,“難為你了。”

許鳳翹看著孫遜和沈氏猶豫著。孫金閣正要說話,被許鳳翹一個眼神制止住,忙閉上了嘴。

許鳳翹最后說道:“老爺太太,府里吃穿用度樣樣要花銀子,我手上也沒什么余錢,只有些首飾,回頭我拿到當鋪換了錢,就送過來。”

沈氏抹著眼淚,望著大家,“好。咱們是一家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會子只有齊心協力,無論如何要把我的玉兒救回來!”

入夜時分,整個孫府陷入一片沉寂,可每個院子的燈都亮著,每個人都難以入睡。

沈氏伺候孫遜脫衣就寢,“老爺也早點休息了,這玉兒的事是要緊,可老爺的身子更要緊,這幾日老爺氣色都不好,可是連日太操勞了?”

“想選個戶部監管罷了,讓人頭疼。”

“這些事交給底下人去辦就是了,老爺事必躬親,身子怎么受得了!”

孫遜坐在了椅子上,沈氏給孫遜捏著肩膀。孫遜閉著雙眼,無比疲勞,緩緩道:“你不懂,這事非得我親自操持不可,朝堂上梁京冠處處與我作對,那侍御史一職本來讓劉全去,卻被老二家媳婦泄了密,又讓賈逢源插了一腳,玉哥兒的事情一出更不能掉以輕心,雖然這賈逢源暫居在我們府上,但此人太過圓滑,野心也太大,得在戶部找個人監管他,以防后患。”

“那老爺可有合適的人選了?”

“唉,找一個忠心又精干的人談何容易?眼下只能再留意了。”

“明兒我給老爺燉盅參湯,好好補一補。”沈氏溫柔地笑道。

正說著,一陣咚咚的敲門聲傳來,“老爺太太,你們歇下了嗎?我是鳳翹。”

沈氏和孫遜對視了一眼,“沒呢,怎么了?”

許鳳翹站在門外繼續道:“先前聽老爺咳嗽,想是近日天氣燥熱的緣故。我燉了銀耳雪梨羹給老爺降火,太太也進些,潤肺的。”

沈氏下了床,開了門,“端進來吧。”

許鳳翹將銀耳雪梨羹放在了桌上,給沈氏和孫遜都盛了一碗,“才剛不留神聽見老爺太太說話,是媳婦的不是。老爺恕我造次,我給老爺舉薦個人,老爺聽聽可行?”

孫遜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了一旁,“誰啊?”

許鳳翹心想著這些日子,她倒見孫金閣順眼了許多,經常捧著書,不管看沒看進去,樣子倒是做足了十分,想到這里,她雙眼一亮,笑道:“咱們三爺呀!三爺他一早就有功名,只是后來貪玩落下了,這陣子他瞧兄弟們都入朝為官了,自己心里頭著急,開始苦讀圣賢,我怕他身子受不住,讓他休息,可他偏不聽。老爺,瞧在他上進的份上,何不給他一個歷練的機會?”

孫遜喝了一口,嘴角扯了扯,“哦?金閣不愛讀書很久了,這會子倒用起功來了?”許鳳翹討好道:“想是忽然開竅了吧,老爺若不信,一試便知。”

孫遜并不答話。沈氏打著圓場,“金閣長這么大,好容易用功一回,要不就讓他試試吧。自己的兒子,豈不比外人可靠?”孫遜笑了一聲,“好吧,我倒要看看這小子能有多大的能耐。”

第二日,孫遜和沈氏坐于主位,身邊立著繡橘。孫遜考察孫金閣。孫遜望著一臉順眼惺忪的孫金閣,心中沒有好氣,“金閣啊,我聽三奶奶說,你近日埋頭苦讀,精進了不少,那為父就考考你。”

許鳳翹瞪了一眼孫金閣,“三爺,別枉費了老爺的一片心。”

孫遜望著自己這個不爭氣的兒子,一顆老父親的心滿滿都是期待,“你才歸正途,我也不難為你,,就背《禮運大同篇》吧。”孫金閣臉色頓時黑了。

許鳳翹恨不得踢他一腳,小聲道:“叫你背昨兒看的書……”可許鳳翹哪里知道啊,孫金閣每日里用功都用功在《西廂記》上了。

孫金閣支支吾吾道:“嘆人間真男女難為知己,愿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許鳳翹氣得臉都紅了,“哎呀,不是這一段啊!”

孫金閣一驚,立刻改口,“有心爭似無心好,多情卻被無情惱……”

孫遜猛地一拍桌子,“畜生,還不住嘴!”

孫金閣嚇得連忙跪了下來。“世上竟有你這樣豬狗不如的東西!你兄弟眼下水深火熱,前途未卜,你大哥哥平時何等清高的人,這會子也在奔走籌款,你倒好,不想法子便罷了,有閑心讀那些污糟東西,當著全家人滿嘴濃詞艷賦,喪盡臉面,我孫遜怎么生出你這么個畜生來,還不快給我滾!”

當著一家人的面,孫遜也顧不得體面,氣得拂袖而去。

孫金閣嚇得臉色都青了,“是,父親。”

許鳳翹一顆又急又惱,扶著孫金閣起身欲走。

沈氏嘆了一口氣,“金閣媳婦,錢湊得怎么樣了?玉樓的命還等著你去救呢!”

許鳳翹倒吸了一口氣,擠出一個笑,“是,太太。”

許鳳翹瞪了孫金閣一眼,拉著他迅速離開了正廳。許鳳翹和孫金閣回到自己的院子中,許鳳翹找出一根棍子,在屋子中追著孫金閣打,“我讓你背書,你竟然在看《西廂記》,我讓你看崔鶯鶯……我讓你看紅娘……”許鳳翹氣得眼淚掉了下來,“我怎么這么命苦!嫁給了你這個不學無術的窩囊廢!”

孫金閣被許鳳翹打得沒有著落,一把將許鳳翹推倒在地,許鳳翹倒在地上愣了,接著開始號啕大哭。

孫金閣望著坐在地上的許鳳翹驚慌失措地逃出了院子。

孫金閣跑出孫家,心中始終堵著一口氣,想著用什么快招兒多弄些銀子,好讓婆娘瞧得起,于是竟進了賭場,不成想竟入了人家全套,一口氣輸了三千七百兩白銀。

白紙黑字,當賭場老板拿著欠條來找許鳳翹時,許鳳翹殺了孫金閣的心都有。

許鳳翹握著欠條,狠厲地瞪著孫金閣,“三千七百兩?三爺好闊的手面啊,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有金山銀山呢。”

“我也不知怎的,就是手氣背……”孫金閣聲音越來越小。

許鳳翹猛地一吼,“大點聲兒!先頭抖威風的勁兒哪里去了,這會子成了鋸嘴的葫蘆,做這膿包樣式給誰看?沒的叫我惡心!”說著她將臉轉向了一邊。

孫金閣撲通一聲跪在許鳳翹的腳邊,“奶奶神,都什么時候了還記仇呢,快幫幫我吧!”許鳳翹輕輕踢開了孫金閣,“十賭九輸,別不是做局坑人吧?”

賭場老板哼了一聲,“三奶奶,您這話就過了,咱們雖開賭場,但也是正經生意,愿賭服輸的道理您還能不明白嗎?您要是不想給錢,直說就是了,小的找孫大人也是一樣的。”許鳳翹立馬變了好臉色,“瞧你說的,給給給,一定給,我又沒說不給。三千七百兩不是小數目,總得問清情由兒不是?容我三日,三日后原數奉還。”

賭場老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畏畏縮縮的孫金閣,“那就謝過三奶奶了,小的回去等您的消息。”說著,賭場老板跟隨管事的娘子離開。

孫金閣急得直望許鳳翹,“這個節骨眼,大家都在愁玉樓的事情,怎么辦,咱們賬上可還有銀子?”

“我才賣了首飾填上你兄弟的窟窿,這會子你又拉了這樣的饑荒,我上輩子虧欠你孫家多少,這輩子要來做牛做馬償還你家?”

孫金閣跪在地上,向前了幾步,抓住了許鳳翹的裙擺,“眼下不是說氣話的時候,再不濟,把我名下的田地房產賣了就是了。”

許鳳翹盯著這個不爭氣的男人,“你糊涂,你敢賣房子,老爺非扒了你的皮不可!天底下辦賭場的,哪個是干凈的?坑人坑到我頭上來了,我不會讓他們有好果子吃的!”

許鳳翹不是個吃素的女人,否則也不能在孫府管家這么多年,如今孫玉樓有難,急需用錢,她盤算著,一邊一紙訴狀將賭場老板告上了衙門,另一邊在家中演起了苦肉計。可她這如意算盤卻并沒能打響。

大堂內,許鳳翹坐在沈氏座椅的腳踏邊哭得慘烈。“哭有什么用,你怎么這么糊涂!”許鳳翹邊哭邊說:“是媳婦該死,眼下家里艱難,我不敢因三爺的事叫老爺生氣。三千七百兩全填了賭局,我實在不甘心,想著倘或能悄悄把事辦了,也免得太太操心,我便一紙訴狀將那些賊子告上了府衙,可誰知最后鬧成了這樣,竟讓那廝鬧進了孫府,丟了孫府的顏面……”

“天下案子單靠隨意揣測就能定奪,那這世道豈不亂成一團?”沈氏氣得撫著胸口。許鳳翹哭的更大聲了,“太太,我錯了。”“為了這種丑事驚官動府,必定有損老爺清譽。”許鳳翹驚惶地抬起淚臉,“太太,那現在該怎么辦呀?”

“先別慌,老爺跟前暫不提此事,他近來為玉哥兒奔忙,不能再給他添亂子了。只是要抹平這事,少不得先把錢墊上。”沈氏思索著片刻,“眼下是沒轍了,我只好觍著臉去找你姨媽他們。這三千七百兩我來籌措,只愿你們記住這個教訓,往后都給我收斂些吧!”

許鳳翹感激不盡的給沈氏跪了下來,“謝謝太太。”

想不到堂堂孫府有一天竟也會為了錢而陷入困境。沈氏去找妹妹沈湘云,只湊了一千五百兩。她惦記著孫玉樓,心中著急,卻從沈湘云處得知了林少春的消息,令她震驚不已。她怎么也想不到,短短數月,這個讓她看不起的姑娘竟然在京城火成了名人。這林少春重振家業,廣辦義舍,收留了無數災民,不僅獲得了活菩薩的好名聲,短短的日子竟成了京城一大富戶。

沈氏只覺那時候小看了這個姑娘,她一個女孩子竟有如此手段,若是玉樓真娶了她,那日后家業便不用愁了。

當林少春在隆恩寺為孫玉樓上香的時候,沈氏找到了她。沈氏跪在了林少春一旁,“林姑娘,別來無恙。”

林少春心中明白,自己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她輕輕抬頭一笑,“可巧,太太今兒也來上香?”

常嬤嬤靠近了林少春,“給我吧,姑娘。”

林少春將自己手中的香遞給了常嬤嬤,她轉頭望著沈氏,欲言又止。

沈氏說道:“你可是想問我玉兒的消息?”

林少春眼若清波,一瞬不瞬地望著沈氏,“還請太太告知。”

繡橘扶起了沈氏,沈氏輕輕嘆道:“玉兒他現在不太好,手中的賑災銀兩遠遠不夠,災民們蠢蠢欲動,朝廷又不問情由一味催促,如今他是腹背受敵,我們全家都在為籌措銀兩四處奔走。”

林少春站起身,朗聲道:“倘或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請太太一定要告訴我,我也可以幫著一起籌款。”

沈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姑娘別誤會,眼下雖艱難了些兒,咱們也不受外人恩惠。姑娘既進不了我家門,又何必幫這個忙呢?”

林少春莞爾一笑,“太太多慮了,不提我與玉樓的親事,單憑玉樓曾替家父申冤,這份恩德也足以讓我肝腦涂地了。”

沈氏盯著林少春明亮的眸子,心頭一熱,“沒想到姑娘如此重情重義,其實眼下玉樓的賑災款,孫家尚有能力籌集,可……可就是遇上了一個麻煩。”

林少春上前扶住了沈氏的胳膊,“太太請講,少春定會為您解這燃眉之急的。”

沈氏望著林少春那誠摯的臉,突然覺得這么多日來壓在心頭的擔子終于卸了下來。她輕輕嘆了一口氣,將孫金閣在賭場欠錢的事情講了出來。

“這賭場本就是個腌臜污穢的地方,那些個人哪個沒有些手段……”林少春牽著沈氏的手,雙眼亮得撥開了沈氏心中的迷霧,“我給太太支個招,定會讓那賭場老板不敢再找事。夫人不如找些人日日守在那賭場內,擾了那廝的生意,不出三日,他自然要向您求饒……”

果不出林少春所料,沒過兩天,許鳳翹便帶著銀鎖歡天喜地地跨進正廳,笑得像花開了一般,“太太,賭場的人來了,說要和解!”

“和解?”沈氏放下了手中的茶。“您自個兒問問就知道了。”

許鳳翹使了個眼色,丫鬟們將門口的珠簾放下,許鳳翹拍了拍手。孫府小廝領著賭場老板等人來到門口。

賭場老板一進門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痛哭流涕,“太太,求您快把那些人從我的場子里撤了吧,他們逢人就趕,我如今的虧空豈止三千七百兩啊!您家三爺的賭賬咱們不要了,不要了還不成嗎,您大人有大量,饒了我們這回吧。”

賭場老板立即當場撕毀了賭票。

沈氏冷冷道:“我兒子是個老實人,你們哄他賭錢,做局坑人,老天也不饒你們。這回的事兒就這么算了,若再有下回,就不是那么好說話的了。”

賭場老板連連磕頭,“是是是,我們記住了。”

“走吧。”賭場老板攜眾小廝出了門。

許鳳翹從銀鎖手中端來一杯茶,討好地遞給了沈氏,“沒想到太太竟有這樣高明的手段,竟找人堵在賭場,可是真人不露相么。”

沈氏接過許鳳翹的茶,微微一笑,“哪里是我高明,高明者另有其人罷了。”

她心頭突然浮現了林少春的臉,忽覺得這個姑娘越來越讓人覺得舒服了。

對于林少春的出手相助,沈氏心中其實也想著如何答謝,于是便邀了林少春,請林府女工來灑掃庭院。

沈氏攜繡橘緩步而來,遠遠地她望著池塘邊的身影,嘴角不自覺地笑了,她對著身邊的繡橘問道:“其實你別說,這個林少春長得真是好看……”

繡橘笑了笑,扶著沈氏,“說真的,太太,林姑娘的模樣在京城中的確是拔尖的。”

“我那玉兒的眼光還是高。”沈氏越看林少春越順眼,不知不覺走到了她的跟前,“林姑娘,這次的事要多謝你,我也沒有什么可作報答,請你們過府幫著料理,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吧。”沈氏說著將包著銀票的手帕放在了林少春的手里。

林少春笑了笑,不拘小節地收下了沈氏的手帕,“謝謝太太,也請太太替玉樓收下我的心意。”她拍了拍手,小廝抱著兩個箱子走近了沈氏的面前。

“這是……”

“這是我眼下能籌集到的所有銀子,先救玉樓要緊。”

沈氏看著箱子倒吸了一口涼氣,難以置信這兩箱子銀子至少也上萬了吧,她頓了頓,抬眼逼問道:“姑娘為何不趁此良機,要求我答應你和玉樓的婚事?。”

林少春坦蕩后退了一步,一張美好如春光的臉攏在陽光下,格外明媚,“我幫他,從來不計回報,若以此要挾太太讓我進門,連我自己都會瞧不起自己。我如今牽掛他,顧不上別的,請太太看見我的心,不必擔心我另有所圖。”

沈氏一時間語噎了,她仔細地看著面前這個孩子,心中竟覺得這世間再也沒有比這個姑娘更適合玉樓的女子了,她終于開口,有些嘶啞,“真是個好孩子,你放心,等玉樓回來,我定會說服老爺同意你進門的。”

林少春上前一步,握住了沈氏的手,感慨道:“多謝太太,此事咱們暫且不議,先救玉樓要緊。”

沈氏熱淚盈眶地點點頭。

傍晚的時候,兩箱銀子放在了桌子上。孫遜看著銀子,沉默不語。

“老爺你瞧,少春真是個好孩子,患難見真情,這樣實心的媳婦,娶進門定錯不了的。如今家下的三個媳婦,哪個不是出身名門,到了緊要關頭竟沒有一個可以依仗,這回的事若沒有少春,還不知鬧得怎么樣呢。”沈氏是真正想開了,她苦口婆心地說道。

“不行。”孫遜臉色陰沉道。“為什么不行?”

“我說了不行就是不行,把這些錢給人家退回去。”孫遜雙手一擺,不容沈氏再多說。“不行,我要救我的兒子,你別忘了,玉兒眼下是什么處境?”沈氏也急了,站起了身,紅了眼,“老爺,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我兒子平平安安的……”正在二人爭執不下時,丁榮壽跑了進來,滿頭是汗,大聲叫道:“老爺老爺,不好了,災民暴動,四爺那頭恐怕兇多吉少!”

孫遜一驚,手中的茶盅叭的一聲掉在了地上,碎了。

燁城高大的城墻南北五十五丈,高三丈五。陽光普照下,城墻一片片聚集的皆是災民,他們衣衫襤褸,眼神兇惡地就要吃人了。

災民們與士兵打成一片,災民眼看就要突破士兵的防線。

孫玉樓毫不顧忌危險,沖到了暴亂的最前方,高聲喊道:“大家聽我說!大家聽我說!”災民們停駐了手中的武器,紛紛看向孫玉樓。

“如今糧倉已空,就算再鬧也無濟于事,倒不如想法子弄些糧食,這才是當務之急。”

孫玉樓撕裂著嗓子喊道。

“那你倒是去弄啊,你們做官的不愁吃喝,咱們老百姓不鬧就只能餓肚子!”人群中冒出了憤怒聲。

“各位!各位再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幫大家找到糧食。”

“三天?我們一天都等不了!”為首之人搖了搖手中的棒子高喊著。

災民們紛紛起哄,“對!一天都等不了!”

孫玉樓用力擺了擺手,斬釘截鐵地大喊著:“好!那就容我一天時間,若一天之后沒有糧食,我孫某人任由你們處置。請大家相信我!”災民們面面相覷。為首之人突然叫道:“好!給你一天時間。”災民們紛紛安定,坐在了地上。

孫玉樓看到了這個情形,交代了身邊的陳生,帶著歡郎直奔衙門。

歡郎著急道:“爺,咱能有什么辦法呢?四爺啊,你是想急死我,現在該怎么辦啊,朝廷給的糧食早已經發完了。”

孫玉樓腳步從容,它突然停駐,回頭冷靜地吩咐道:“歡郎,你去把鎮上的富戶全都找來。”

“啊,四爺,他們哪里愿意出錢啊。”歡郎著急地直跺腳。

“讓你去你就去……”孫玉樓臉色一沉。歡郎無奈地答道:“是!”

正午十分,衙門中各個富戶坐于席上,席間每人面前一碗清湯,小半個窩頭。

孫玉樓坐在堂上,一張玉顏皆是懊惱和內疚,“非常時期,本官無法請諸位吃山珍海味,還望諸位不要嫌棄。如今局勢動蕩,外頭什么情形,諸位也都看見了,唇亡齒寒,諸位難道打算袖手旁觀嗎?”各個富戶主事紛紛說道:“孫大人,上回我們已經捐出家底了,眼下全家吃了上頓沒下頓,您還要我們如何呢?”“是啊!我們哪兒來的銀米。”

孫玉樓突然坐直了身子,嘆了一口氣,無可奈何道:“好!既然各位都說自己家中沒有銀米,那就請各位立一張字據,本官好上報朝廷稟明災情,也可作你們無力賑濟的憑證。”

富戶們面面相覷,點了點頭。孫玉樓捂了捂臉,悲涼地說道:“歡郎,分發紙筆,讓他們親手立字據畫押。”

“是!”

孫玉樓靜靜地看著寫字據的富戶們,一雙眼冷得像是入了冬。

待那些富戶們寫完了字據,歸了家,傍晚時分,歡郎帶著所有的官兵來到孫玉樓的面前。“四爺,富戶們都一一送回,衙役也都已經預備好了!”

孫玉樓看了看所有的官兵,立在高處,一雙眼銳利無比,“如今,是燁城能否存亡的關鍵時期,你們應該都明白,國之不國,哪來的都城,城之不城,哪來的百姓存活!天災頻發,百姓流離失所,匪盜猖獗,本官現在命你們挨家挨戶搜查,捉拿強盜!”

孫玉樓看著歡郎,“歡郎,我交代給你的,你都明白了嗎?照我說的辦,速去搜查!”歡郎明了地點點頭。

傍晚時分,燁城混亂一片,整座城像燃了一般。官兵們踹開茶商丘家的大門,紛紛沖了進來。“你們干什么!”

“奉命捉拿強盜!進去搜!”“官爺,我們家里沒有強盜啊。”

官兵們根本不理會邱老板的話,四下搜查。不一會兒的時間,從屋里取出金銀珠寶,又將倉庫門打開,里面滾出了一袋袋裝滿糧食的米袋。

邱老板看到頓時都傻了。

歡郎厲聲道:“把這些都封起來!”邱老板尖聲叫道:“這是我家的東西,為什么要封起來?”

歡郎立刻拿出一張字據,在邱老板面前晃了晃,“白紙黑字,這可是你親筆立下的字據?

既然無糧無銀,那這是什么?”邱老板一時語塞,“這……這……”

歡郎怒瞪著邱老板,“這這這,這什么這?這些是強盜留下來的贓物,如今要全數清剿,收歸朝廷處置,全給我搬走!”說著,歡郎故意做了一個拱手的姿勢,官兵們抬著銀糧往出走,邱老板一口氣上不來,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就這樣,歡郎帶著眾官兵將整座燁城的富豪家撬了個遍,把他們承諾過本不屬于他們的糧草和銀子沒收了,一時間,竟搜出了救災糧草和銀子不計其數。當天夜晚,孫玉樓便差人在燁城中支起了數十座義舍,將沒收的糧食和銀子全部發給百姓,所有官兵為災民施粥,瞬間,災民的暴亂平息了下來,這座城市恢復了平靜。

孫玉樓立于城頭,風輕輕拂過,這里的天和那邊的天一樣的藍,不知道少春今日又做了些什么,他靜靜地看著。

“四爺,你怎么知道他們有錢又有糧的?”歡郎忍不住問道。

孫玉樓笑了,回頭望著歡郎,“昨兒宴請,我特備了粗茶淡飯,這些富戶連看都不看一眼,可見他們根本就瞧不上。既瞧不上,家中必定錢糧充裕,不過在我跟前哭窮,隔岸觀火罷了。”

歡郎盯著孫玉樓贊道:“四爺,您真厲害!”

孫玉樓轉過身,繼續望著遠處的天空,輕聲道:“歡郎,你說此刻少春在做什么?”“爺……”歡郎皺起了眉頭,撇了撇嘴,“你都問了我八十多遍了,姑娘家無非就是繡花、種花、澆花、看花唄……”

“不,少春和那些姑娘不一樣。”

歡郎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他無語地隨著孫玉樓一起看向了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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