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鴉的事林少春心頭記掛得緊。這一日，林少春尋了個風和日麗的好日子，帶著拜帖和諸多禮物，來到了瑯琊王家。王府雖說比不得以前，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王家看起來還是氣派非凡。

王家的花廳中，聽到林少春的來意，王家夫人頓時便惱了，傲聲道：“姑娘拿我們王家當什么了？就連王爺家的郡主要嫁進來，咱們還嫌她身份不夠高呢，你們是什么位比公卿的人家，敢上門來討這個沒趣兒！”

林少春絲毫不為所動，“王夫人，娶妻娶賢，小鴉出身雖不顯赫，但她生性純良，若是嫁進府中，絕不會辱沒了王家門楣。”

王夫人冷笑了兩聲，“哼哼，出身微賤，便已經是辱沒了，姑娘不知道嗎？”

“王夫人，眼下各地災民四起，小鴉與令郎這段時間都在奔走賑災。我府上廣開大門，廣施粥米，王府可是吃著朝廷俸祿的，如今時勢艱難，就沒有想過為皇上分憂嗎？”林少春突然話鋒一轉。

“你這是什么意思？”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王氏應當首當其沖才是。但我知道王府是名門望族，詩禮傳家，斷不能容那些來歷不明的人入府。不要緊的，橫豎我們已為災民置辦了義舍，收留了無數難民，若咱們兩家結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則等同于王府為朝廷分了憂，皇上不會因此責難，災民們也會記得你們的好處，何樂而不為呢？”林少春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姑娘說笑了，錢財身外物，我們王家從來不缺錢，犯不上為了博個好名聲，屈尊娶一個丫鬟。”王夫人冷冷地瞥了一眼林少春。

“既然夫人還不明白，那少春就再說的清楚一些……”林少春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環視了一下花廳，聲音中漸漸升起了冷意，“瑯琊王氏祖上世名清廉，可這些年名聲并不好，我這人愛管閑事，便使了人打聽，結果短短兩日，收集了數十條王家欺男霸女、侵占田地、貪污受賄的罪證，真真嚇著我了。百年煊赫之家，何以墮落至此呢，若這些罪證公開了，對王家定會大大不利。我也是為王家著想，府上有令郎和小鴉支撐，名聲便不會日日頹敗，夫人何不考慮考慮？”

“你威脅我？”王夫人氣得臉色驟變。林少春輕輕地撫了一下袖子，淡淡地笑了，“夫人要是將我的一番好意視作威脅，那就全當是我威脅吧！我曉以利害，夫人若還是執意不準，那明日這些消息恐怕就要傳遍京師，傳進皇上耳朵里了。”

王夫人猛地站了起來，瞪著林少春，終究捂著胸口道：“罷了，今日就算栽在你們手里了，待明日選個日子，聘禮自會上門，回去等著吧。”

林少春轉頭沖著身旁的小鴉相視一笑，“那就不打擾王夫人了。”

林少春帶著小鴉剛剛走到王家大門，正好遇見王鈞，王鈞清雋的面孔有一絲蒼白。小鴉高興地看著王鈞，滿臉的期待，“均哥，我們……”

“小鴉……”王鈞猛地打斷了小鴉的話，他冷然道：“我不會娶你的，就算家里答應了這門親事，我也不會娶你的！”

“你……”小鴉難以置信地瞪著王鈞，王鈞說罷轉身竟進了王家。

小鴉頓了頓，猛地哭著跑上了馬車。林少春跟著上了馬車。小鴉呆呆地坐在馬車中，一張俏臉上滿是淚花。她一動也不動，也不說話。

林少春伸手握住她的手，“我不知道王均會這么說。”

“我也沒想到，我本以為他對我是有情的，誰知竟會鬧得這樣收場。”小鴉難過地搖了搖頭。

“興許……是你誤解了他的意思。”

“你是說我自作多情？”

林少春握緊了小鴉的手，“我都將王家逼到了這個地步，王均還不肯娶你，那只能說你們有緣無分。小鴉，你先別急，等眼下的事過去了，我再給你找個更好人。”

“不，兩個人的相處是不會騙人的，這不是我自作多情，不是……”小鴉堅定的目光透出一股子執拗來，“小姐，我不是自作多情，他一定有苦衷。”

林少春望著她堅定的模樣，突然回憶起剛剛在大門遇見的王鈞，臉色蒼白，面色難堪，心中隱約著不對。

忘憂酒館中，王均一口一口地喝著酒。林少春緩緩坐在了王均的身邊。

“你來做什么？”王鈞抬頭，皺緊了眉頭。

“我跟了你兩天，你除了買醉還是買醉……”林少春淡淡地盯著王鈞，“你明明是為情所困！”

“那和你們也沒有關系。”王鈞說著又灌了一口酒。

“既然你這么說，那如今李家人求娶小鴉，我也不必顧忌你啦……”林少春說著冷冷一笑，“小鴉即將嫁人，到時候你也去道賀一聲……”

“你……”王鈞猛地抬頭，手中的酒杯幾乎被捏碎，他一雙眼狠厲地瞪著林少春，“你……你太過分了……”

“你既放不下她，為什么不肯娶她？”王均垂下了頭，沒有說話。

“她已經嫁人了，不會成為你的絆腳石了，你還不肯給句真話嗎？”

王均大吃一驚，接著無奈地苦笑一聲，心頭滴血，“王家早不是當初的詩禮人家了，如今當家太太不是我的生母，我母親生下我和妹妹不久，便被王夫人毒害了，王家是個爛了心的黑窩，我不愿意小鴉跟我過提心吊膽的日子，我母親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我不能把她也拖進來。”

“可她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這就是你對她的成全？”林少春一把奪過了他手中的酒杯。

“可她至少能夠保命啊，她若是嫁給我，我如何保得了她？我母親臨終時候的樣子，我到現在都忘不了……”王鈞苦澀地笑了，盯著林少春，“我心中有小鴉，我希望她過得好，在我身邊，她永遠過不好。”

“既然王家無法容身，你何不索性出來自立門戶？”林少春放下了酒杯，竟親自斟滿了酒。

“我從來沒有想過這個。”

“你怕小鴉遭毒手，難道就不怕你將來的夫人遭毒手嗎？除非你一輩子不娶親，否則婚姻難得圓滿，我若是你，硬掙也要掙出一條活路來。”林少春將酒杯遞給了王鈞。

“我離不開，我的妹妹還在王家，我怎么離開？我自小父母雙亡，我是王家獨子，可家業雖大，不由我做主，全攥在別人手里。我若走了，留下我妹子，怕沒人護著她，將來草率被他們打發了，耽誤她一生；若帶她一起走，她就要跟著我過窮日子，我實在不忍心。”王鈞一飲而盡，雙眼漸漸花了，他已經醉了。

“我給你想一個法子。”

王均的確醉了，笑著搖搖頭，“只要她們好好的，所有的苦都讓我來承受吧。”

這些日子災民越來越多，孫玉樓也離開了京城，去水災區賑災了。林少春令常嬤嬤在林府旁令辟了府第，收留了大批的難民女工。林少春親自在京城選了二十名心思細膩能干的女子，在常嬤嬤的帶領下將女工們分了二十組，在京城各大官家府邸進行幫忙。林少春又從京城選了一些巧手的繡女，跟著她設計的花樣對那些二手的衣袍進行翻新，一時間，整座京城都沸騰了，常嬤嬤驚得合不上眼，每天白銀入賬，數目驚人，常嬤嬤望著林少春的眼都在放光，她常常感慨，自己的這個姑娘簡直就是財神爺下凡，這銀子賺得也太迅速了。

常嬤嬤為銀子驚喜著，而林少春卻被小鴉和王鈞的事情困擾著，正巧這天去義舍時撞見王鈞暈倒，心頭頓時有了主意。

她讓小鴉帶著王鈞在林府的后院養病，自己再次來到了王府。

王夫人一襲雍容華貴，正坐在正廳主位喝著茶，見林少春，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林姑娘有何貴干？若還想談那樁婚事，姑娘就免開尊口吧，不是我不答應，是我家大爺看不上這丫鬟，牛不喝水強按頭，也不是方兒啊！”

“我不是為此事前來。”“那還有什么事？”

“均大爺怕有五六日未回了吧？”

王夫人一愣，看了看身邊的丫鬟，丫鬟點點頭。

林少春輕輕一笑，“均大爺這幾個月都在忙于救災，每日與災民同吃同睡，染上了瘟疫。先前他一頭栽倒，咳血不止，我請大夫替他看過了，大夫也束手無策。瘟疫這東西是要人命的，我本想把他送回府上，又怕連累了府上，特登門來向夫人討個主意，您看應當如何處置才好？”

王夫人驚得差點跳起來，“瘟疫？怎么染上這病癥了？他可是我們王家的獨苗，就算死也得死在家里！”

林少春贊同地點了點頭，“夫人說得很是，可夫人不知道，若均大爺回來，這個家只怕再也不由您做主了。”

“你這是什么意思？”“均大爺既是王家唯一的男丁，這么大的家業如何處置，自然全憑他的意思。他病中說了，見不得災民疾苦，要將全部家當悉數捐贈朝廷用以賑災，這么一來夫人可連個容身之處都沒了，那如何使得！”

王夫人柳眉一挑，“什么？憑他一個人做主，咱們這一大家子就不活了？”

林少春安慰地望著王夫人，“夫人別急，我也是瞧不過眼，才來給夫人出出主意的。依我愚見，趁著他這會兒還沒糊涂，索性把家分了倒好。日后不管他如何處置自己的家產，皆與夫人無關，這樣豈不干凈？”

王夫人眉頭緊鎖，“你的意思是說讓我把他分出去，可王家不是小門小戶，偌大的產業怎么分？分多少？只怕要糾纏好一段時日。”

林少春順勢靠近了王夫人，悄聲道：“糾纏不得，夫人千萬要快，他是將死之人，萬一咽氣之前上表朝廷，那一切就都來不及了。您應當速速將他們兄妹的份額劃出去，均大爺的妹子洛水姑娘，眼看到了該議親出閣的年紀，夫人丟了手，豈不省心？若怕他們糾纏，多給他們些便是了，保得洛水姑娘富貴，均大爺可還有什么說的呢。”

“好……”王夫人抬眸仔細盯著林少春，卻發現她笑得格外討巧，“我答應分家。可姑娘如此熱心，圖什么？”

林少春笑了笑，“原想結親的，既然這條路斷了，咱們也不是死心眼兒。我幫了夫人的忙，夫人還能虧待我不成？”

“這是自然……”王夫人笑了笑，沖著身旁的丫鬟耳語了一番，回頭望著林少春，“等著吧，少不了你的好處。”

“那就謝夫人了。”林少春心滿意足地點了點頭。

王均被林少春扣在了林府已經五天了。第六天，林少春打開了房門。

“你不是一心想脫離王家嗎，現在我幫你解決了。”王均的病還未痊愈，他坐在床上愣了，“什么？”林少春走近桌邊坐下，將銀票地契全部放在了王均的面前，“這是王家分家后所得的莊戶產業、房地契還有銀票，你收好了。”

王均難以置信地瞪著林少春，心頭涌上了驚喜，“你怎么做到的？王氏怎么舍得……”

“就算你有心脫離王家，要走也得帶上你們兄妹應得的家產，否則豈不便宜了王夫人？我同王夫人說你染了瘟疫，要捐出所有家產，王夫人當即便同意分家了。這是你與你妹妹的份子，可以另建府邸，另立瑯琊王門戶，將來洛水姑娘出嫁，也絕不會少了體面，這下你總該放心了吧？”林少春笑著沖王鈞點點頭。

王均頹然坐了下來，笑了笑，他一瞬不瞬地盯著林少春，聲音里甚至有些膽怯，“林姑娘，如今我重新求娶小鴉，還來得及嗎？”

“你說呢？”林少春笑著站起身，轉身向外走，邊走邊說，“小鴉正在義舍，你有什么話就和她說罷，若她還愿意嫁給你，我都依小鴉……”

林少春坐在鏡子前卸妝，心頭萬分感慨，小鴉終于找到了她的幸福，她這個做姐姐的也算是為她做了一件事情。這一輩子，小鴉為了她，替她發配邊境，吃了太多的苦，如今她終于熬出了頭，便要護小鴉一世。

常嬤嬤輕輕摸著林少春的青絲，仔細地為她梳頭，可眉梢眼底卻含著水汽，“姑娘，這回的事兒真要謝謝姑娘，姑娘對小鴉有再造之恩，這一輩子無以回報，老婆子代小鴉給姑娘磕頭……”

常嬤嬤說著就要給林少春下跪，林少春一轉身將她拉住，“嬤嬤這是干什么？自我家破人亡起，就與嬤嬤相依為命，嬤嬤視我如親生女兒，小鴉便是我的妹妹。況且我虧欠小鴉許多，如今為她做這些，也是我對你們的報答。”

“姑娘是老婆子這輩子見到最聰明最好的姑娘了……”常嬤嬤一邊笑一邊擦著眼淚，“老婆子這輩子只跟定姑娘了。”

林少春坐了下來，常嬤嬤繼續給林少春梳頭，林少春笑道：“小鴉如今和均大爺在鄰縣，你若想她了就去看看她吧，王夫人那頭不必擔心，就算她發現王均沒死，也不敢起什么歹心，畢竟已經簽字畫押分了家產，她也無話可說。”

常嬤嬤的手一頓，她呆呆地看著林少春那美好如瀑的長發，輕聲道：“小鴉同均大爺我是不擔心的，我只擔心你，用盡心思卻成全了小鴉。原想依仗王家好同孫家結親的，眼下看來是不成了。你和四爺往后可怎么辦呢，我心里急得不知怎么才好，我心中擔憂地是你……”

林少春轉過身，伸手拉住了常嬤嬤的手，抬眸笑得燦爛，“嬤嬤……人活著，不能只為自己，小鴉能覓得一個好歸宿，比什么都要緊。我自己的事，嬤嬤不必擔心，總會有法子的。”

常嬤嬤笑了笑，點點頭，繼續為林少春梳頭。林少春坐在妝臺，心卻思念著一個人。那個人在災區賑災也不知道怎么樣的情形，但愿他一切都好，林少春從不信佛，卻在心中為孫玉樓祈福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