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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故鄉樹下
  • 矯發 劉固霞
  • 1503字
  • 2021-07-19 14:50:50

夜半風箏入夢來

夜里做了一個夢,突兀地夢見了兒時的風箏——三月的風箏、春天的風箏、自由自在的風箏。

頎長的蜈蚣、俊俏的雛燕、盤桓的雄鷹、翱翔的飛龍,它們是春天快樂的舞者。它們鉚足了勁,忽閃著春天的翅膀彼云天。曼妙的歌聲從遠處杳然而至,看不見淺吟低唱的樂者,只聽見行云流水般的歌唱——又是一年三月三,風箏飛滿天……一對對哼著流行小調、摟腰挽臂、踏青沐足的戀人朦朦朧朧、姍姍走來。

風箏順風盤旋,人須逆風倒行。若隱若現,影影綽綽,我的蜈蚣風箏紋絲不動了。哎呀,原來掛在了榆樹上,滿樹的榆錢墨綠油亮,漫溢著甘蔗清甜的味道。哥哥猴子般爬上樹頂,左手摘風箏,右手撕枝條,榆錢“簌簌”如雨點般落地,像一枚枚綠光閃爍的銅錢。蜈蚣風箏落地,滿身瘡痍、翅子呼噠。抱著它,我委屈地哭了。

巧手奶奶來啦!她用糨糊、報紙、封窗紙將風箏修補一新。盡管表面的彩飾——花貓綠狗沒有了,但絲毫不影響我在麥田將其放飛,春風拂過麥浪,我又狂奔如初。

我看見了奶奶,緊牽我手的奶奶,她不斷變換著奕奕神采——小鳥依人、豆蔻年華、美艷少婦、徐娘半老、耄耋垂暮,她和藹慈祥、婀娜燦爛,像清明前后盛開的櫻花、桃梅、連翹、迎春、蘭花、紫葉李、一串紅……

我看見了那年夏天夕陽西下的一幕。德爺爺門前,東灣崖的棉槐叢泛著點點紅光,飛舞的蜻蜓陸續棲息于此。趁著奶奶不注意,我躡手躡腳地捏蜻蜓,但只顧了眼前的蜻蜓,沒看見腳下的玻璃,腳心被扎得鮮血淋漓,我大哭大叫。碰巧趕馬車的大舅上坡歸來,拉我去衛生所包扎。盡管三天兩頭清洗換藥,但仍不見好轉,而且腳心長了一個血色的圓圈,白天觸地痛,晚上離地癢,赤腳醫生找不出病因,野大夫硬說是雞眼。奶奶天天牽著我的手,在鄉鄰異樣的目光里走走停停、一瘸一拐。她每天晚上給我洗腳,消毒,抹藥水。三個月后,圓圈漸漸鈣化。一個無月之夜,如豆的油燈四散著淡淡的光亮、淡淡的夜香。奶奶拉開雜亂無章的抽屜,扒拉出一根銀針。然后戴上老花鏡,把針尖在燈芯燒過,又用酒精棉球搓擦,儼然是個專業的醫生。爾后她對準鈣化的部分,一針一針,扎扎挑挑,奇跡還是出現了:鈣化與鮮肉相接的地方居然殘留了一塊玻璃碎屑。粗心大意的醫生啊,沒把傷口處理干凈就匆匆包扎,讓我瘸拉歪唧、呻吟痛苦了一百天。百日之痛啊,奶奶破口大罵——狗娘養的,庸醫!她就像受過冤屈的孩子眼噙淚花。

風箏天上飛,奶奶后面追。麥苗快長到小腿肚了,小腳奶奶攆我攆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她大聲喊著我的乳名:“快回來啊,小心陷阱!”話音未落,我撲通掉進大口井里——夢醒凌晨,渾身驚悸,熱汗涔涔。奶奶冥冥托夢,四字箴言,醍醐灌頂。

十九年了,和我一起放風箏的奶奶走了十九年了。奶奶如果活著,該是百歲老人了!她像斷線的風箏在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了影蹤。

人在旅途,何嘗不是一場風箏游戲?人人都是一只風箏,你放飛別人,也被別人放飛!在高樓林立的城市飛,在茅檐低矮的鄉村飛。不分晝夜地飛,遍體鱗傷地飛。仰天大笑地飛,淚流滿面地飛。或一鳴驚人或默默無聞,或曇花一現或常青不老,或流芳千古或遺臭萬年,人生鐵律,順昌逆亡。大多數人只關心你飛得高不高,但父母和最親近的人會關心你飛得累不累、值不值!

斷線的風箏無法選擇歸宿,山巔平地、河畔樹梢、海角天涯,四海為家。人比風箏幸運多了,一根絲線斷了,還可以找到另外一根,縱然沒有絲線,我們還有手腳;縱然沒有手腳,我們可以踽踽獨行——只要一息尚存,總能找到回家的路。

夜半風箏入夢來,梨花風起正清明。是幻覺導引還是心有靈犀,我徑直來到奶奶墳前,送她生前的兩點最愛:為她點燃一支煙,為她默誦一首詩:“涇溪石險人兢懼,終歲不聞傾覆人。卻是平流無石處,時時聞說有沉淪。”

我虔誠地跪祭老人,自勉以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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