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戒網羅舊集

數十年來，述作名家皆有著書捷徑〔1〕，以只字片言之少，可釀為連篇累牘之繁，如有連篇累牘之繁，即可變為汗牛充棟之富〔2〕。何也？以其制作新言綴于簡首〔3〕，隨集古今名論附而益之。如說天文，即纂天文所有諸往事及前人所作諸詞賦以實之〔4〕，地理亦然，人物、鳥獸、草木諸類盡然。作而兼之以述，有事半功倍之能，真良法也。鄙見則謂著則成著，述則成述，不應首鼠二端〔5〕。寧捉襟肘以露貧〔6〕，不借喪馬以彰富。有則還吾故有，無則安其本無，不載舊本之一言，以補新書之偶缺，不借前人之只字，以證后事之不經。觀者于諸項之中，幸勿事事求全，言言責備。此新耳目之書，非備考核之書也。

【注釋】

〔1〕述作：傳述和創作。述，紹述。作，創作。語出《論語 · 述而》：“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于我老彭。”

〔2〕汗牛充棟：是說運書可使牛馬累出汗，藏書一直要堆到屋頂。形容著作或藏書之多。語出柳宗元《給事中皇太子侍讀陸文通先生墓表》：“其為書，處則充棟宇，出則汗牛馬。”

〔3〕綴：寄附，連綴。

〔4〕纂（zu ǎn ）：編集。

〔5〕首鼠二端：即首鼠兩端，指顧前顧后，兩邊都不得罪。語出《史記 · 魏其武安侯列傳》：“武安已罷朝，出止車門，召韓御史大夫載，怒曰：‘與長孺共一老禿翁，何為首鼠兩端？’”

〔6〕捉襟肘：即捉襟見肘，形容衣服破破爛爛，扯著胸前即露出手肘。比喻顧此失彼，疲于應付。語出《莊子 · 讓王》：曾子居衛，“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纓絕，捉衿而肘見”。

【譯文】

幾十年來，著書立說的名家都有寫書的捷徑，由少許的只字片言，可以敷衍出連篇累牘的繁富文章，如果有了連篇累牘的繁富文章，就可以變出汗牛充棟的鴻篇巨制。何以能這樣呢？因為他們創制新警之句放在篇首，再收羅古今著名言論附在后面來擴展篇幅。如果講天文，就纂集有關天文的各種往事以及前人所做的各種詞賦來充實內容。講地理也同樣如法炮制，講人物、鳥獸、草木等類事情無不如此。自創而兼之以引述前人，有事半功倍的效能，這真是一個好辦法。然而依我看來，自著就是自著，引述就是引述，不應首鼠兩端。寧肯捉襟見肘顯露自己的貧乏，也不借死馬來混充自家富有。有就展現我本來所有，無就安心于本無所有。不轉載舊著中片言，來彌補我新書偶然的缺漏；也不假借前人只語，來印證后事之不合常理。讀者在閱讀本書各部分時，請不要事事求全，句句責備。這是讓人一新耳目的書，而不是備考證查核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