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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 初戀緩緩
  • 簡蔓
  • 10770字
  • 2021-07-09 14:08:28

1

因為那起突發的老鼠事件,陸頤薇起晚了。窗外正下著今年春天的第一場雨,她揉了揉酸脹的眼睛,盡力避開昨夜老鼠出沒的位置,刷了個牙,就架上眼鏡跑出門去。

就職于一所二類本科大學,擔任選修課老師的陸頤薇,因為學校寬松的工作環境,變得越發不修邊幅。

她并沒有優秀的素顏,但是隨著年齡的增長,裝扮自己成了一件矛盾的事。陸頤薇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在外表上費了太多心思,因為過于用力的話,就好像她在對外宣告——衰老很羞恥。

可是誰不會變老呢?

尤其是每日混跡于年輕有活力的大學生中間,迎面走過來的每一張膠原蛋白充盈的臉龐都在提醒著你的不同。

因此,身為成年人的陸頤薇認為,自嘲是保全尊嚴的最好方式,她會在別人指向自己的臉時搶先發聲:“我真不敢化妝,眼角紋太卡粉了。”

不過,妝可以不化,早餐還是要吃的。只可惜,她轉了一圈,發現新搬進來的這個小區實在是缺少煙火氣息,居然連個早餐店都沒有。

摸了摸空癟的肚子,陸頤薇自憐地嘆了口氣。在這個從二字頭邁向三字頭的重要節點,總不能連頓像樣的早餐都吃不上吧?

她較勁一般地返回小區崗亭去找門衛大叔詢問這附近的早餐鋪,對方操著一口方言為她指路。陸頤薇正懵懵懂懂辨認著方向,突然看到有人拿著一袋水煎包迎面走來。

她甚至都沒有看清那人的性別、穿著、樣貌,直沖著那袋包子就跑過去了:“你好,請問這早餐從哪里買的?”

陳冬野愣了一下,或許是職業的關系,他對聲音很敏感,這女人是他的客戶嗎?他耐心地跟她解釋,這是托一個哥兒們從另一個小區幫他帶的。

見他要走,陸頤薇忽然伸手拽住他的衣袖,脫口問了一句讓自己驚呆的話:“賣給我行嗎?”

陳冬野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手里的包子。

雨下得大了一點,滴滴答答敲響了兩個人頭頂的傘面。

“我……”陸頤薇心一橫,繼續道,“今天是我生日。”

樣貌年輕的男生靜靜地審視著她,似乎不為所動。該不會把我當成變態老阿姨了吧?陸頤薇干笑著挽尊:“算了,開玩笑的。”

“送你吧。”陳冬野溫和地笑了,“韭菜餡的,正好我不愛吃。”

陸頤薇因為這個笑容思維停滯了一下,男生走遠了。

那袋包子落到手上,還是熱的。

2

陸頤薇拎著蛋糕走進辦公室,同事們一下子圍了上來。

“哇!好多草莓!我喜歡!”

“薇姐,生日快樂。”

陸頤薇挑挑眉,欣然接受了大家的祝福,轉頭去分切蛋糕了。

學校有為教職員工準備生日蛋糕的福利,甜膩的奶油融化在舌尖,陸頤薇吃了兩口就放下了,還是早上的水煎包好吃。

明明以前很愛吃甜食的……

“對了,你們知道哪里有賣滅鼠藥的嗎?”回想起昨夜的驚魂一幕,陸頤薇又忍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現在還有住房有老鼠嗎?”有人驚詫地問。

“我租的房子,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小區太老舊了……”

路過的男同事笑著打趣:“薇姐都三十了居然還怕老鼠?”

陸頤薇扭頭瞪他:“八十了我也怕。”

“后悔了吧?”年長些的主任瞥她一眼,“早就猜到你會后悔。”

陸頤薇點頭,她的確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不省那點房租,找個精品公寓了。

“你說你年齡也不小了,竟然還能做出悔婚這種沖動事。”主任見她認可,打開了長者的話匣子,“你和許致一都在一起那么多年了,去說個軟話……”

“主任,你不是愛吃草莓嗎?我再去拿一塊給你!”陸頤薇借機逃了。

她知道,任誰都會覺得她瘋了。

在拍婚紗照的前一晚突然向交往七年的男友提出分手,做這種決定的如果是個二十歲的小姑娘,還能設想一下更美好的未來。可是陸頤薇個子不高,相貌平凡,工作能力也沒有很突出,唯一的優點或許是她做事認真踏實,是那種能夠令老板放心的員工。

但是認真踏實這樣的品質對感情來說并不是什么加分項。

畢竟,愛情最忌諱的就是較真。

父母親友都不理解。到底是為什么?許致一到底做了什么不可饒恕的事,讓她如此堅定地改變了主意?

陸頤薇思考半晌,只能笑著敷衍:“不合適。”

這個答案讓大家的白眼翻得更厲害了,不過陸頤薇想,如果她道破真實的導火索,她和許致一的父母恐怕要當場氣絕。

為了不再引起非議,接到許致一打來的電話時,陸頤薇特意悄悄移動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做賊一般地小聲問:“有何貴干?”

“給你訂了個杧果千層。”許致一語速很快地說,“我剛看定位,十分鐘之后就能送到了。”

陸頤薇“嘖”了一聲:“干嗎忽然這么大方?”

“你為我省下一筆婚禮費,我現在很富裕。”許致一嘲諷完了,正色道,“我得去見客戶了,生日快樂。”

然后電話就被掛斷了。

坦白講,許致一是個很值得托付終身的對象,陸頤薇設想過她和許致一的婚姻生活,應該會很安全。

或者說,很無趣。

她只想到這兩個形容詞,而這讓她感到恐懼。

為了追求安全又無趣的生活,將自己的余生嫁接到另一個人身上,這令她更加恐懼。

陸頤薇懷疑自己得了婚前恐懼癥,但很長一段時間里,她進行了平和的自我分析,仔細考量了她和許致一之間的戀情,驚奇地發現,他們好像根本就沒有“戀”過。

那時候,因為身邊的人都在戀愛,而他們讀大學時就認識,彼此熟悉和欣賞,便水到渠成地在一起了。

有一個戀人可以省掉很多麻煩。所以漸漸地,他們便成了幫助對方推擋世俗流言的工具。

最好的工具。

他們都很獨立,有各自的工作和業余愛好,有屬于自己的精神休息方式,又同樣崇尚自由。因此,他們沒有時間應付無休止的相親和催婚,保持情侶關系是他們為了獲得不被擾亂的平靜生活而產生的默契。

要不是那場持續三小時的爭吵,他們差一點默契地結婚了。

當然,幸好沒有。

即便住著有老鼠的出租房,即便被憤怒的父母趕出了家門,即便惹得親戚朋友競相指責,即便拎著前未婚夫送的蛋糕無人分享……陸頤薇依然毫無悔意。

她雖然早就過了渴望愛情的年齡,但是,至少她有追求快樂的權利吧?

這么一想,陸頤薇釋然了不少。她在下班路上給自己叫了豐盛的燒烤外賣,心情大好。

雨雖然停了,路面卻還是濕的。陸頤薇哼著歌走回小區,遠遠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那個送自己水煎包的年輕男生。

他穿一件沖鋒衣,身材頎長,頭發理得短短的,很精神的模樣,正彎腰收拾著快遞車里的貨物。

原來是位人帥心善的快遞小哥,看起來跟她教的那些學生差不多大的年齡。

陸頤薇不想無緣無故欠人人情,她低頭看了看手里的蛋糕,靈機一動,跑到男生身邊打招呼:“嘿!”

男生手里拿著一沓快遞單,半個身子還探在快遞車里,緩慢扭頭,定睛瞅著她,表情很迷茫。

陸頤薇尷尬地笑了笑。“呃……早上,你不是送了我包子嘛……”接著她不由分說地將手里的蛋糕遞過去,“這是回禮,謝啦!”

陳冬野抱著沉甸甸的蛋糕,眨了眨眼睛,有點蒙。

3

大概是太困了,陸頤薇飽餐過后,抱著手機歪在沙發上就睡著了。

她的手機屏幕還停留在剛剛下單的毒鼠屋界面,半夢半醒間,似乎聽到了救護車的鳴笛聲,感覺有點冷,她順手扯下沙發墊裹在身上,蜷縮著睡到了天亮。

連續五個噴嚏之后,陸頤薇迎來了新的一天。她吸吸鼻子,從沙發上爬起來,肩頸痛得仿佛與身體分離了。

她以一種扭曲的姿態走進浴室,確認自己的外表看起來依然完好,不過……陸頤薇還是被自己浮腫的臉嚇了一跳。

所以,如果她和許致一結婚,那就意味著自己所有的丑態都將暴露在對方面前。

她不是很確定許致一會不會嫌棄蓬頭垢面的自己,但是,想象了一下許致一頂著一頭油膩的頭發、胡子拉碴、睡眼惺忪的模樣,她的內心是拒絕的……

她太無情了。

洗漱完,時間尚早,她去廚房煎了個雞蛋,就著熱牛奶吃掉。從高中就開始住校生活的陸頤薇很擅長照顧自己,這大概也是父母放心把她趕出家門的重要原因之一。

不過,這二老可真絕情啊!陸頤薇翻到與宋女士的微信對話框,屏幕上只有她昨天發的那句:感謝老媽三十年前賜予我生命,愛你。

沒有得到回復,陸頤薇的確有點失落,但難過倒也談不上。她知道,就算父母永遠都不會理解她的決定,最終也還是會接受事實。

因為,沒有人能夠插手別人的人生,即便看起來可以,到頭來也不過是一場幻覺。

小區對面有家藥店,陸頤薇去買感冒藥。

自行從架子上拿了常用的藥,她走過去結賬。

那里已經站了一個人,陸頤薇自覺地排到了他身后。百無聊賴之際,她觀察起了這個背影,怎么莫名覺得這個后腦勺有點眼熟?她好奇地側了側身子,對方剛好結完賬轉身。

兩個人視線交會的一剎那,陸頤薇倒抽了一口氣。

男生倒是很淡定,什么也沒說,點點頭走了。

陸頤薇付完錢,抓著藥盒追出門去。“喂!”她叫住已經坐上快遞車,準備出發的男生。

離得近了看他,陸頤薇更覺不適了。男生整張臉紅腫不堪,五官擠在一起,已經變形了。“你這是中毒了嗎?”陸頤薇驚問。

“過敏。”男生的語氣淡淡的,“多虧你的蛋糕,我才知道自己居然對杧果過敏。”

他的語氣里沒有絲毫責備,以至于陸頤薇愣怔了一下才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她瞠目結舌了一瞬,而后真摯地道歉:“太不好意思了,把你害成這樣,我……”

“沒事。”

他試圖堆起一個笑容,但這份努力令陸頤薇覺得更慚愧了。她急著去掏錢包:“這樣吧,你花了多少錢?我賠你醫藥費。”

“不用了。”

“那等你好了,我請你吃飯吧。”

這句話出口,兩個人同時愣住了。氣氛有點尷尬,陸頤薇使勁搖了搖手:“我可沒有跟你搭訕的意思,你別誤會。”

“嗯。”他點點頭,發動車子,離開前特意鄭重聲明,“是我一個人的事,你不用放在心上。”

4

雖然的確覺得很抱歉,但陸頤薇也沒有太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至多就是在按部就班地工作之余,腦海中無意識地閃過那張紅腫的臉龐。

每當此時,她就會忍不住懊惱地嘆口氣。

“反正以后也不會有什么交集了。”她這么自我勸解,“誰人生中沒有遇到過一樁倒霉事啊?再說,我也不是成心的。”

“什么成心的?”從旁走過的女學生停下來,八卦地問,“陸老師,你跟誰說話呢?”

回頭見是班里的小可愛周梨落,她入學時剛好碰上陸頤薇做入學向導,一來一去,兩個人就熟了起來。

她不自然地笑笑。“哦,沒有。”隨后陸頤薇轉移了話題,“這么晚了還出去啊?聚會?”

“不是,我和室友打算一起去燙頭發呢,陸老師你去不去?”

“我?”陸頤薇至少一年沒有進過理發店了,劉海長了就自己拿剪子修修,“算了吧,我燙頭發不好看。”

“你都沒燙怎么知道不好看?”周梨落往她身邊靠了靠,小聲道,“老師,聽說你恢復‘貴族’身份了?跟相處七八年的男朋友分手,做出了如此重大的改變,還不得換個發型紀念一下?這叫儀式感。走吧走吧,我有打折卡,很便宜的。”

陸頤薇真去了,她覺得周梨落說得挺有道理,她都有勇氣悔婚了,還能連挑戰新發型的勇氣都沒有?

所以,坐到座位上,被發型師問及她想做什么樣的發型時,陸頤薇邊擦手中被濺上水的眼鏡鏡片,邊漫不經心地答道:“你看著弄吧。”

“行。”發型師是個話不多的男生,斟酌片刻,便拿著剪刀開始工作。

陸頤薇自鏡中觀賞了片刻男生起落的手指,突然覺得困了。

窗外,天色暗了下來,霓虹燈漸次亮起,又一天將要過去。每到年末,她都會驚覺回憶如此匱乏,似乎這一年根本沒什么能拎出來感慨的記憶。

或許時間就是這樣,像每一個此刻這般,在她的恍恍惚惚中,靜悄悄流逝了。

人生真的很無聊,而伴侶的存在,大概也只是徒增一份無聊罷了。

燙發持續了將近三小時,理發師誠不我欺,陸頤薇覺得自己好像是比之前好看了一點。

不過之前許致一說過,女人常常為了美麗而花錢,所以,花錢是一場美麗的洗腦。

這個渾蛋,最擅長掃興。

陸頤薇暗罵了幾句,接過理發師幫忙從存儲柜中取出來的包包,掏出手機,發現有個陌生號碼打來的電話。

手機默認是什么騷擾電話,陸頤薇沒有回撥,轉而去看那條未讀短信,還是那個號碼發來的:你好,你的快遞已經送到了,但是家里沒有人,請問你什么時候方便接收?

陸頤薇想起來了,是她買的毒鼠屋。她囑咐店主一定要加急發貨,發最快的快遞,卻沒想到這么快就到了。

她聯系快遞,告知對方自己四十分鐘后到家,問他能不能再送一次,因為她很急。對方竟也毫不猶豫地答應了。

陸頤薇跟還在進行染發程序的周梨落打了聲招呼,接著便慌慌張張地往家趕。

等她刷了門禁卡,往樓上狂奔時,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她和許致一戀愛時從沒有這么急迫地趕著去跟他見面,如果他知道自己還不如一盒毒鼠屋重要,一定會更慶幸沒有娶她為妻吧?

陸頤薇彎著唇角轉進走廊,聲控燈隨著她的動靜點亮了,快遞小哥靠在她家門邊,左手拎著一個紙盒子,右手舉著……一臺Kindle?

他正聚精會神地讀著書。

陸頤薇停住腳步,等他轉過頭來,頓時覺得有些無奈。

這也……太巧了吧?

他的臉雖然消腫了不少,但還零星分布著紅色斑點。陸頤薇不自在地接過那個快遞,尷尬地笑了笑:“謝謝。”

“不客氣。”男生公式化地回應了一句,拿著機器對著快遞單進行掃描。

陸頤薇隨口問道:“這個區域的快遞都是你送嗎?”她又客氣地說:“害你等了這么久,我給你拿瓶飲料解解渴吧。”

“不用。”男生拒絕得很干脆,“我就住在一樓。”

陸頤薇莫名有點震驚:“這棟樓?”

“對。”男生禮貌地頷首,“你以后要寄快遞可以找我,沒什么事我就走了。”

“哦,好。”

開門進了房間,陸頤薇在玄關愣站了幾秒。

怎么回事?總覺得每次和這個男生見面,自己都表現得過于主動了。她暗自思忖,下次一定得注意。

5

煮了碗蔬菜面,就著時尚博主更新的開箱視頻吃完,陸頤薇拿起手機,本打算跟大學閨密分享一下近況,視線卻被快遞公司公眾號之前發給她的派件推送消息吸引了過去。

上面顯示出了男生的名字和手機號。

“陳冬野。”陸頤薇輕輕念出這個名字,不自覺地挑挑眉。

如果不是遇見他,這也不過就是三個平常的字,但現在,它們組合在一起,成了浮現在腦海中的一張臉龐。

回想之前的碰面,每一次都很神奇,但他總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模樣。是怎樣的家庭背景、生活環境和成長經歷讓他成為這么波瀾不驚的人?陸頤薇竟有幾分好奇了。

不過,作為一名熱愛網購的女性,在快遞小哥面前混個臉熟也蠻好。

快遞?

啊,對!陸頤薇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件十分重要的事情沒做。

網上的毒鼠藥種類五花八門,她看得眼花繚亂,干脆挑了銷量最高的下單,但明明記得詳情頁里是一個毒鼠屋,怎么到手里變成粘鼠板了?

找了半天也沒找到使用說明,陸頤薇便將拆開的板子放到一邊去洗碗了。

她有輕微的潔癖,見不得眼前擺著臟東西。

廚房雖然很小,但有一扇格子窗。小區因為年代久遠,樹木很多。春天的夜晚,昏黃的燈光照亮幽靜的道路,樹枝上抽出的新芽支棱在夜空中,與星星相映。

大概就是因為舍不得這些獨自享受時光的夜晚,才在結婚前按下了暫停鍵吧?

自從和許致一做回朋友之后,陸頤薇發現自己陷入了一個思維怪圈。

她總是試圖用各種各樣的觀點來論證,之所以選擇悔婚不是因為不愛。盡管她知道,這就是答案,但總在逃避。

三十歲,談愛情會成為別人眼中的笑話。

至于愛情,電視劇和小說里有很多種,只可惜,陸頤薇一種也沒有體驗過。

她不是很相信那種虛無縹緲的情緒,可也無法忍受和一個確定不愛的人親密度過余生。

人真的很矛盾,陸頤薇癟了癟嘴,耳邊突然傳來一個奇怪的聲響。

窗戶沒關嗎?她用掛在廚房門上的擦手巾擦干凈手,走出廚房。四下看了看,沒發現什么異常。

正要去找手機問客服那個粘鼠板是不是發錯了,途經墻角時,陸頤薇看到了平生最恐怖的一幕。

她一把甩掉手機,驚叫著逃到了玄關。

粘鼠板上有只還在掙扎著的老鼠。陸頤薇捂著臉沒出息地哭了一陣,想打電話找人幫忙,但是手機好巧不巧就落在了那只老鼠旁邊。

陸頤薇閉著眼睛跳腳,罵了好多句臟話,最后決定哭著出門找門衛大叔幫忙。

她抽噎著拉開單元樓門,沒有注意到遠處拎著夜宵走來的陳冬野。

眼見著一個披頭散發、穿著長長的衛衣裙、哭哭啼啼從樓梯上飄下來的女人,他愣了愣,才辨認出這張臉他認識。

于是,在女人與自己錯身時,他忍不住叫出了她的名字。“陸頤薇。”他退后一步,側頭問她,“你怎么了?”

陸頤薇正嚇得不知所措,面對這份突然的關心,立刻崩潰了,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他,哭著說:“陳冬野,你幫幫我吧。”

她用求助的語氣叫他的名字,就仿佛他們是認識許久的朋友。

陳冬野怔了怔,點頭。“好。”他瞥了一眼她通紅的眼睛,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后頸,“別……別哭了。”

6

趕到事發現場的陳冬野看了看那只可憐的老鼠,又看了看躲在遠處的陸頤薇,默默舒了口氣。

雖然結果出乎意料,但他倒是感到很慶幸。

幫忙運走了那只老鼠,他撿起手機交給陸頤薇。

她聳著肩膀,伸出來的手指還抑制不住地發抖。臉色一片慘白,額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

是真的害怕了。

“沒事了。”他笨拙地安慰她,“不用擔心。”

“不好意思。”陸頤薇勉強笑了笑,解釋道,“我小時候去鄉下外婆家,被不懷好意的男生拿死老鼠扔到身上過,留下陰影了。”

陳冬野看了她一眼,不知道該如何附和,只是點了點頭。

陸頤薇已經平復了情緒,這才注意到陳冬野放在地上的食品袋,上面寫著“三味炒飯”。“你的飯都涼了吧?我幫你熱一下。”

陳冬野本想拒絕的,但陸頤薇已經拿著紙袋往廚房去了。

想到之前那盒蛋糕,他摸了摸還有些泛癢的臉頰,決定還是接受她的好意吧。

廚房里的抽油煙機發出轟鳴,陳冬野抬眼打量四周。

陸頤薇租的是一套小兩居,之前沒有見過她,陳冬野猜測她應該是剛搬過來的。但房間一看就經過了十分精心的布置,處處彰顯著主人的品位。

視線掃過煙紫色的沙發墊、米灰色的地毯、水果形狀的抱枕、粉刷成奶油黃的墻壁,以及掛在上面的橙色幾何壁畫……陳冬野的嘴角淺淺揚起。

陸頤薇的內心比她的表面有色彩多了。

不過,她的自我防護意識不夠,獨居的女人怎么能就這么把一個陌生異性帶回家?

因為想保持禮貌的距離,陳冬野一直站在玄關,沒有往里走。廚房里傳來叮叮哐哐的翻炒聲,他忍不住朝那邊探了探身子。

她穿著寬松的衛衣裙,擼起袖子之后,露出細瘦的手腕,發尾燙了大大的卷,晚上她簽收快遞的時候,陳冬野聞到了濃厚的藥水味。

燈光氤氳出淡淡的輕霧,勾勒出她陌生的、溫柔的側影。

陳冬野垂眸,又往后退了幾步。

“你怎么一直站著?”陸頤薇拎著紙袋出來,驚訝地問。

陳冬野溫和地笑笑。“我站習慣了。”他接過紙袋,走到門口,又想起什么,便轉身回來,說,“你以后還是盡量不要隨便讓陌生人進家里,尤其是晚上。我住一〇二旁邊那個門,有什么事,你可以找我。”

陸頤薇愣了愣,隨后失笑道:“你才多大啊,還擔心我?我可比你成熟多了。”

“跟年齡沒有關系。”他點點頭,“那我下去了。”

“哎,陳冬野。”她叫住已經走出門的他,“你幫了我那么多忙,我請你吃頓飯吧。”

“也沒幫什么。”他本想婉拒的,但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改變了主意,“那……那就這么說定了。”

陸頤薇點頭:“你想好吃什么再告訴我,我待會兒加你微信。”

陳冬野拎著那個紙袋下樓回到自己的房間,他住的是一〇二戶主買下的一間倉庫,坐落在樓道的拐角,房間雖然不大,但有窗戶。陳冬野想要安靜的獨居空間,因為他喜歡看書,這里又很便宜,他特別滿意,已經住了好幾年。

關上門,打開燈,好像穿梭到了另外一個空間。他走到地毯中央的矮桌前,從紙袋里掏出了那盒炒飯。

難怪陸頤薇弄了那么長時間,炒飯里加了大蝦,最上面還蓋了一個大大的煎蛋。陳冬野拿起勺子嘗了一口。

味道很好。

他又想起了她那個溫柔的側影。手機屏幕亮了,顯示有一條新的微信消息。

陸頤薇申請成為他的好友。

陳冬野點了“通過”,看到她的朋友圈簡介里寫著:一名大學女教師。

她是老師。對陳冬野來說,這是一個非常遙遠的身份。

不知怎的,他突然沒有了食欲。

7

很快到了約見的那天。

因為陳冬野的職業關系,陸頤薇主動將時間推遲到了晚上八點半。在學校忙完例行的工作,她去附近的書店打發時間。

幾次碰到陳冬野,他的工裝口袋里都露出Kindle的一角,看起來是個很愛看書的人。回想起他溫文爾雅的態度,陸頤薇倒覺得看書和他的氣質很相符。

他會喜歡什么樣的書呢?在書架前駐足時,陸頤薇陷入了沉思。

雖然自己從沒有對快遞員這個職業有過什么偏見,但她仍然覺得,陳冬野跟自己見過的那些快遞小哥都不一樣。

他很靜,無論是語氣、行動、姿態,還是整個人傳達出來的感覺,都很沉靜。

對比班里那些跟他年紀差不多大的學生,他顯得太沒有活力了,完全不像個年輕人。

總覺得他憋了很多故事似的,陸頤薇莫名感到好奇。

“陸頤薇?”

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陸頤薇轉頭看到了拎著電腦包的許致一。

上一次見面還是半個月前,兩個人在咖啡店交換悔婚后雙方家人的動態,顯然,不管是許致一的父母,還是自己的父母,都責怪她比較多。

“我們忙碌的許律師怎么有空閑逛書店了?”陸頤薇揚眉,小聲挖苦他。

“正好跟客戶約在了這附近,進來查點資料。”他指了指遠處的休息區,帶陸頤薇往那邊走。

兩個人落座,陸頤薇點了美式,許致一不喜歡咖啡,要了杯紅茶。

“怎么樣?新搬的住處還適應嗎?”

如果不算那只老鼠的話……陸頤薇點頭:“都挺好的。”

“阿姨前兩天給我打了一次電話,問你有沒有聯系我。我說我們倆早就互相拉黑了,她聽完就無語了。”

大概是習慣了快節奏的工作,許致一的語速總是很匆忙,陸頤薇聽他敘述什么的時候,心情本能地就會變焦躁。她心不在焉地“哦”了一聲,明顯表達了不想繼續這個話題的意愿。

像往常一樣,許致一完全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他仍然滔滔不絕地說著最近的案子,他是如何用精彩的辯論贏了對方……事無巨細,哪怕陸頤薇根本不感興趣。

以前她會很不耐煩,聽幾句就找借口離開。

但自從兩個人拋掉了情侶身份,陸頤薇突然覺得這樣的時刻變得沒那么討厭了。

她難得有耐心聽他演講。陸頤薇注意到,此時此刻的許致一比以往向她分享工作的那個他更放得開,他的表情生動有激情,毫無顧忌,非常盡興。

只是,他一如往昔,始終沒有發現她換了發型。

許多情侶因為分手而痛恨對方,而陸頤薇覺得,她和許致一所表現出來的只有解脫。

逃開了以愛情之名加身的捆綁,他們面對彼此更寬容、更放松。

他們真的注定只能成為朋友,盡管身邊的親友無一不為這個決定惋惜。

被多人輪番教育了那么多天,陸頤薇已經想通了。親友們確實是為了她好,他們是善意的,只不過他們什么都不懂。

看了看時間,陸頤薇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打斷了許致一:“我還約了別人,我得走了。”

許致一點頭,態度自然而然:“那你去吧,我在這兒看會兒書。”

陸頤薇推門出去,走到人行道旁等紅燈,許致一就坐在櫥窗旁邊的位置,她稍稍垂眸就能瞥到他的影子,但是陸頤薇竟然沒有絲毫想要回頭再看他一眼的沖動。正因此,她沒有注意到許致一匆匆結完賬追了出來。

陸頤薇把手機落在了座位上。

綠燈亮了,他朝著她跑過去。

正往路口走來的陳冬野將這一幕收進眼底。

男人探著身子,眼睛盯著陸頤薇的背影。她今天穿了一條包身短裙。

是色狼嗎?陳冬野皺了皺眉。

在男人伸手去拽陸頤薇的胳膊時,他一個箭步上前擋在了兩個人中間。

不明所以的陸頤薇轉頭撞上了一堵“肉墻”,捂著腦袋錯了錯身,這才看到是陳冬野。

“你誰啊?”許致一好奇地問。

陳冬野沒理他,而是低頭問陸頤薇:“你沒事吧?”

陸頤薇和許致一面面相覷,然后呆呆地回答:“沒事啊,我能有什么事?”

“你們認識?”許致一把手機遞給陸頤薇,“你把這個落下了。”轉而又哭笑不得地向陳冬野求證,“我說,你剛不會把我當成什么咸豬手了吧?”

陳冬野沒有反駁,只是禮貌地笑了笑。

“陸頤薇,沒想到你還有不認識我的朋友。”許致一聳聳肩,“行了,不打擾你們了,再見。”

待許致一走遠了,陸頤薇才忍不住笑起來。

“為什么笑?”陳冬野問她。

有了不認識許致一的朋友讓她覺得很開心,于是,她沖陳冬野神秘地眨了眨眼睛:“剛剛,我重啟了人生。”

8

那頓飯吃得很滿足。

不知道是陳冬野不好意思拒絕還是他真的不挑食,陸頤薇推薦的每道菜他都吃得很香,這讓她收獲了不少成就感。

他從自己的空碗中抬起頭,陸頤薇隨后問:“還要添飯嗎?”

“不用了,吃得很飽了。”說完他又很鄭重地解釋道,“我可真的一點都沒有跟你客氣。”

陸頤薇被他的一本正經逗笑了:“客氣什么,你那么年輕,又不怕代謝不掉,多吃點,沒準還能長個呢。”

“你也不老。”

“我都三十了。”陸頤薇做了個夸張的表情,“老阿姨了。”

陳冬野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笑了。

“笑什么?”

他抬起眼睛,注視著她,反問:“是因為怕別人說你老,所以干脆先主動承認了嗎?”

陸頤薇一愣,她這是被識破了?

他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她臉上,像是經過了一番仔細的審視才得出明確的判斷:“我現在告訴你,你不老,新燙的頭發很合適,不用急著學習自嘲。”

忽然被教育,陸頤薇不自在地別過頭咳了一聲,嘴硬地反駁:“你們小孩子最喜歡瞎猜別人的心思。”

陳冬野還是笑著,但什么都沒再說。

拗不過陸頤薇,那頓飯是她付的錢。

兩個人同住一個小區,從飯店出來后便步伐一致地朝著公交車站走去。

路旁的樹枝上綴著粉色的花朵,晚風里傳來陣陣清香。陳冬野的個子很高,可能是運動比較多,體態呈現出少年的挺拔。

他靜靜地走在她身邊,路燈在他頭頂投下一個光圈。想了想,陸頤薇還是問出了那個一直盤旋在心中的問題:“你看起來至多二十歲吧,為什么沒讀大學?”

“二十五了。”陳冬野糾正她。

陸頤薇點頭道:“那是已經大學畢業了?”

“沒讀大學。”

陸頤薇不解:“為什么?”

陳冬野停下腳步,認真作答。“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一點是……”他頓了頓,聲音低沉了下來,“沒錢交學費。”

陸頤薇覺得難以置信,陳冬野笑了笑,淡淡地解釋:“家里的積蓄被我哥賭博敗光了。”

“那你就這么接受現實了?”

“我現在也沒什么不好。”

“可是……”作為一名大學老師的陸頤薇展開了她根深蒂固的教育觀點,“不讀大學你就找不到好工作吧?現在很多單位都要求學歷的。”

陳冬野不否認,但是也無可奈何:“我不需要好工作,反正不管賺多少錢都會被我哥搶走。”

陸頤薇呆了呆:“好吧。”雖然覺得無法認同,但是別人的家事,她也沒什么資格點評。

之前一直好奇的故事原來這么沉重……真是難為這孩子居然還成長得這么善良溫和。陸頤薇強大的同情心作祟,在兩個人步入小區時,她突然開口提議:“要不要喝一杯?”

“什么?”陳冬野懷疑自己聽錯了。

“看你那么慘……”陸頤薇捂住嘴巴,忙改口,“不是,就是……你看你過敏全好了,而且……”她隨手往上一指,“不覺得今晚的月亮很美嗎?為了月亮喝一杯吧。”

陳冬野彎了彎唇角:“那我去買,你到小廣場旁邊的長椅上等我吧。”

“在外面喝?”陸頤薇有點驚詫。

“當然,你不是要賞月嗎?”

陳冬野說完就跑開了,陸頤薇撇撇嘴,也好,省得孤男寡女大晚上共處一室,還挺奇怪的。

陳冬野買的是罐裝啤酒。因為時間很晚了,遛彎的人群早已各回各家,四周很安靜,一輪彎月映照著兩個人的臉龐,不知怎的,氣氛漸漸變得有些異樣。

陸頤薇酒量不好,一罐啤酒下肚,已經微微有些醉意。為了化解尷尬,她用手托著腦袋,干干笑道:“你明天還得早起工作,我竟然還拉你大半夜在這兒喝酒,我可真不像個懂事的成年人。”

陳冬野轉著手中的啤酒罐,沒有看她,說:“你不能對別人都這么信任,尤其不應該大半夜喊異性一起喝酒。”

“喂!你別老教育我了。”陸頤薇不滿地捶了他肩膀一下,“搞得我像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似的。更何況,我長得很安全好不好?”

陳冬野回過頭,目光沉靜得如一面湖。她的臉頰泛著一抹微紅,眼睛里水盈盈的。

“怎么樣?”陸頤薇抬了抬臉,挺得意地笑了,“是不是足夠安全了?”

“不是。”

“不是?”

“要我證明給你看嗎?”他迎上她的視線。

陸頤薇的腦袋有點短路,她眨了眨眼睛,覺得好笑地問:“怎么證明?”

風從兩個人之間吹過,但突然間,風失去了立足之地。

陸頤薇還沒反應過來,嘴唇就被溫柔地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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