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記錯的話,以前有個草根歷史學家曾經說過:“真正重大的事件在發生時總是悄然無聲的。”自然,這話也適用于我。
在我打開那只棕色玻璃瓶瓶口的蠟封時,除了掉出一小團細碎的灰褐色粉末,讓我猛地打了幾個噴嚏之外,沒有任何東西從瓶子里掉出來。
“呃,看來里面沒什么秘密。”我朝著鏡頭擠眉弄眼一番,然后說道。
我想,大概確實有不少待在屏幕前的無聊人士被我的蠢樣給逗笑了吧。
我并沒有把那天的“探險”太當一回事兒。在太陽下山之后,我便在這座古老醫院的院長辦公室里暫時住了下來,為第二天的趕路做準備。
在節目組為我準備的自動化個人安保系統的保護下,我睡得很不錯,與我的主要器官相連的幾個植入器所傳來的讀數也完全正常。唯一讓我感到不適的只有一點:在那個夜晚快要結束時,我做了一個夢,在夢中,我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只被僧帽水母捕獲的沙丁魚幼崽,正在無數遍布刺胞的觸手包裹之下無助地掙扎著,同時漸漸窒息……
第二天一切如常,但到了夜里,那個夢里的僧帽水母變成了巨大的章魚——就是那種吸盤里長著利齒,散發著尿素般怪味的大家伙。我的窒息感更強烈,也更真實了。事實上,當我醒來時,我甚至真的大口大口地喘了好幾分鐘的氣。
到了第三天早上,當睜開雙眼之后,我覺得自己的后頸窩那兒似乎有點兒疼。當然,由于沒有別的不適癥狀,我當時也沒把這點兒小毛病當回事,而是繼續朝著大西洋的方向走去。
但是,到了那天晚上,后頸窩附近的輕微疼痛開始蔓延到了頸椎,與此同時,我的雙手和雙腳也開始有些間歇性的發麻——作為好歹學過點兒醫學基礎知識的人,這些異常狀況總算是引起了我的不安。也正是在這個晚上,我第一次打開了那卷老舊發黃、破損不堪的筆記,試圖從那些上百年前留下的字句中找出某些能幫我弄清現狀的線索來。
由于年深日久,雖然保存狀況不算太差,但筆記的許多部分仍然出現了缺頁、破碎或者污損的現象,剩下的那些又大多是以我不太了解的法語寫成的。萬幸的是,通過那些零星的英文段落,我還是大致讀出了一些關鍵的信息。
按照這位沒有留下姓名的神父兼醫院院長的說法,他是在1905年前往法屬西非任職的,而留下最后記錄的時間,在1907到1908年之間,就在這一年的圣誕節即將到來之時,醫院附近的一些當地人村落出現了一些行為異常的人。按照他的說法,這些人似乎是被“魔鬼附身”了……由于記錄的缺失,我沒有讀到多少有意義的信息,但一小段熬過漫長時光存留至今的語句仍然引起了我的注意。
“……異常現象從最接近森林的地方出現,然后……在最開始時,癥狀有些像是輕微的瘧疾或者感冒,甚至幾乎沒有癥狀。不過,有人報告說他們感到頭疼、皮膚疼痛,以及最關鍵的——在后頸處的持續性不適,就像有異物卡在了脊椎之間。”那位沒有留下姓名的神父寫道,“綜合其他一些描述,我懷疑這是微生物感染的癥狀。醫院唯一的顯微鏡也從患者疼痛處流出的體液中發現了一種過去未曾見過的……可以肯定的是,一旦癥狀發展到……患者的行為變得有些微妙。雖然乍看之下沒有任何異常,但只要時間一久,那些他們最為親密的人最終肯定會察覺到……他們的靈魂仿佛變成了囚犯,而魔鬼則成了獄卒……”
記錄最后的部分非常模糊而混亂,而最后一小段話則出于另一人之手——那似乎是一個從達荷美趕來的殖民地警察部隊指揮官。按照這名指揮官的說法,認為患者被“邪靈附體”的當地人發起了一次小小的暴亂,燒死了所有看上去不太正常的人,醫院里的人也不幸包括在內。之后警察部隊的鎮壓,幾乎導致了所有知情者的死亡,而他則決定把在神父辦公室里找到的那些“令人不安,無法確定用途的東西”封存起來。
“搞啥啊?”在讀完這堆玩意兒之后,我毫不意外地感到了一陣從脊背上竄起的惡寒。就算我并不是真正的醫生,對傳染病學的了解也只限于大一和大二學的那些基礎課里的內容,但如果記錄哪怕有一半是實話,那也意味著無數種可怕的潛在可能性!而從我后頸傳來的輕微疼痛時刻都在提醒著我,那一天發生的事,并不是一場夢,而且多半也不是節目組特意安排的整蠱橋段。
我必須盡快尋求幫助。身體不舒服的時候要看醫生,這可是所有現代人的常識。
雖然現在的我是孤身一人,離最近的城鎮也有幾十千米之遙,但這并不是什么問題。畢竟,這是一場真人秀節目,只要我需要,五花八門的通信設備隨時可以把我的需求傳遞出去,而且我也不認為節目組會有什么理由阻止我因為身體不適而要求進行一次全面體檢。現在我所需要做的,只是打開隨身攜帶的海事衛星通信系統,摁下一個按鈕……
但我突然發現,自己甚至連如此簡單的事也無法做到。
當然,從理論上講,在這一刻,我的身體機能并沒有受損。我的雙手雙腳都還好好地長在身上,肌肉沒有萎縮,骨頭沒有折斷,神經也沒有出毛病。
但我就是無法拿起通信設備,按下按鈕,將我想說的話傳達給任何可能向我提供幫助的人。
我嘗試了一次又一次,可結果都是一樣——如果我想用我的雙手做其他事情,那么都不會遇到任何困難;但只要我試圖尋求醫療幫助,我的手就會變得不聽使喚,無論如何都動不了絲毫。
更可惡的是,出問題的還不只是我的手!
在兩個小時后,當節目組與我進行定時聯系時,我本想立即向他們開口求援。但無論我如何努力,都無法將相關的語句說出口來。我希望能告訴他們我目前的狀況,希望說出我心中的惶恐、不安與種種推測,但這些話語只能在我的腦海中打轉,怎么都無法變成有條理的語句,就仿佛有一只無形之手死死地捏住了我的舌頭。從事后的錄音來看,在這次對話中,我所說的話只是一連串對對方問題的消極回應,包括幾句不經大腦的客套話,以及“啊”“喔”“是的”或者“沒問題”。
去他的沒問題!
就在那一刻,我總算徹底弄明白了那份筆記里的意思:沒錯,我已經正式淪為了“獄卒”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