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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冉咚咚把夏冰清遇害的消息告訴他們時,他們都來不及反應,好幾秒鐘面無表情。他們是夏冰清的父母,住在江北路十號第二醫院宿舍區。他們都退休了,退休前她父親是二醫院工會干部,母親是二醫院婦產科醫生。幾天前,他們曾聽旁人說過江邊出現浮尸,甚至為無辜的生命嘆過長氣,但萬萬沒想到他們為之嘆息的那個人竟然是自己的女兒。這很殘酷,分明是在為自己嘆息卻以為是在嘆息別人,明明是在悲傷自己卻還以為是在悲傷別人,好像看見危險已從頭頂掠過,不料幾天后又飛回來砸到自己頭上。他們被砸蒙了,認為冉咚咚百分之百搞錯。

冉咚咚帶他們去認尸。他們看了看,臉色沉下來卻搖頭,似乎搖頭就能改變事實。夏母背過身掏出手機戳了戳,手機里傳來“該用戶已關機”。她不服氣,又戳,每戳一次就傳來一聲“該用戶已關機”,仿佛她的手機只會這一句。“看看你的設備,就是一個擺設,信號從來都沒滿格過。”夏父說著,掏出一部新手機,“這是冰清從北京給我寄來的。”他用冰清買的手機撥冰清的號碼,連續撥了三下也沒撥通。他的雙手開始微顫,眼看著就要顫抖不止了,手掌立刻變成拳頭緊緊地攥著,就像坐飛機時遇到強氣流緊緊地攥住扶手,直到飛機平穩為止。

“這里信號不好,”他說,“怎么可能呢?一星期前我還跟她通過電話。”

一星期多長呀,冉咚咚想,許多大事情發生都不過幾分鐘而已。她想安慰他們,卻擔心不恰當的安慰反而會變成傷害。每次辦案她最不愿面對的就是受害方,好像他們的痛苦是她造成的。她說要不你們先回吧,等DNA檢測結果出來再簽字不遲。他們轉身走去,腳步越走越澀,甚至變成戀戀不舍。到了門口,他們都走不動了,仿佛有人死死地拉住他們的雙腿。他們不約而同地蹲下。

“到底是或不是?”他說。

“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她說。

“你說呢?”

“你說呢?”

他們相互問著就像相互責備,又像相互安慰或壯膽,最后再也蹲不穩了,都坐到冰冷的地板上。

在他們眼里女兒是這樣的:她漂亮聰明聽話,四年前從本市醫科大護理系畢業,在二醫院婦產科,也就是她母親所在的科室做護理。她不喜歡這份工作,從選擇讀這個專業時開始。她喜歡唱歌跳舞,幻想將來做演員,哪怕做個配角也行,所以讀表演才是她的第一志愿。但父母認為靠臉吃飯不可靠,而且那未必是人人都能搶得到,人人都能端得穩的飯碗。于是她讀什么科、填什么志愿父母連意見都不征求便代替她做了決定,甚至母親還幫她決定每天穿什么衣服和鞋襪。她曾經抵觸過,比如在房門貼“閑人免進”,故意考低分,假裝早戀……可她所有的抵觸情緒都被父母打包,統統稱之為青春期叛逆,仿佛錯的是她而不是剝奪她選擇權的他們。“我沒離家出走是還想做你們的女兒。”這是她說得最重的一句話,但也僅僅跟他們說了一次。在父母的思維里只說一次的都不重要,重要的必須說N次,這就是他們為什么總愛嘮叨的原因。她不想跟母親待在一個單位,更何況還在一個科室。三年前,在她一再堅持并揚言斷絕關系的情況下,父母才不得不抹著眼淚同意她辭職北漂,仿佛這是她對他們多年來代替她選擇命運的一次總報復。這一漂,只有重大節假日她才從北京飛回來,而平時代替她問候父母的是每月寄回來的工資,以及各式各樣的物品。物品每周都寄,有吃的穿的用的,但本周暫時還沒寄……

他們坐在西江分局的詢問室里,一邊講述一邊翻出手機里的照片,說這是她上班的連鎖酒店,這是她的住房,這是她的同事。冉咚咚一邊聽一邊點頭,一邊點頭一邊責怪自己不應該點頭,因為她知道他們說的不是事實,事實是他們的女兒就住在離他們不到五公里遠的半山小區,卻假裝人在北京。“她有男朋友嗎?”“她平時跟什么人交往?”貌似了解她的他們一問三不知,好像把她交給首都后就不需要他們再為她操心了。

“那么,你們最后一次見她是什么時候?”冉咚咚問。

“清明節,她回家待了三天。”夏母回答。

“她的情緒有什么不對嗎?”

“和平時一樣,有說有笑還唱歌。”

再往下問,他們又搖頭了,好像他們只懂得這個動作。他們生活在她的虛構中,凡是發生在北京的他們說得頭頭是道,凡是發生在本市的他們基本蒙圈。他們似乎患了心理遠視癥。心理遠視就是現實盲視,他們再次證明越親的人其實越不知道,就像鼻子不知道眼睛,眼睛不知道睫毛。

“最后一個問題,你們知道徐山川嗎?”

“不知道。”他們異口同聲,就像搶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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