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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待她回了皇城,又是萬人畏懼的女羅剎!

1.

竇苑白垂頭喪氣回到院子。

蕭也剛做好早飯,一屜包子和一碗藥粥。

照常把藥粥推給竇苑白后,自顧自開始吃起肉包。

他吃飯也不忘看醫術,一邊小口咬著包子,一只手漫不經心的翻書。

神色慵懶,連帶著凌厲的五官也跟著顯出點溫軟了一點,眼尾不笑而上挑,唇薄而山根略突,一雙漆黑的眸子掩于眉骨陰影之下。

竇苑白刻意忽略心底一絲驚艷,怎么看,怎么覺得奸詐刻薄。

難怪放心她下山洗衣服,原來是這山谷沒有馬匹,料定她不能跑掉。

目光又漸漸轉投他碟里皮薄陷多的肉包,手上用勺子刮著碗壁里剩下的那點藥粥余料,特意來回磨出讓人起雞皮疙瘩的“咯吱”聲,妄圖引起他的注意。

蕭也果然分了心,從醫書里抬起頭來:“吃完了?吃完了去洗碗,再順便把外面曬干的蘿卜條和豆角收了。”

“……”竇苑白的腦海里閃現了一百零八種逼供俘虜的刑罰。

摸著吃不飽的肚子起身干活,是以看他也越發刻薄。

“等等。”

蕭也叫住竇苑白,后者沒好氣地停下來,叉腰蹙眉:“干什么?”

“去我房里取紙筆來。”

竇苑白依言取來,立于一旁看他又要耍什么花樣。

只見他落筆有力,行之飛速,不過多時就密密麻麻寫滿了五頁紙張。然后抬頭對她道:“每日吩咐你去干什么也很是麻煩,我把要干的活都寫下來了,你就暫且照著做吧,若是做完了我再吩咐你。”

竇苑白抓著紙張的手隱隱用力,竭力忍耐:“這么多???”

“嗯,穩著點別把紙撕壞了,我這墨塊太貴,重寫的話錢還是得算在你的頭上。反正現在不干,以后就干不了了,你便多干一些吧。”

竇苑白正在憤憤之上,壓根沒注意“現在不干以后就干不了了”是什么意思,直到她某日照常因為沒吃到肉跟蕭也吵架之后,突然面色慘白,轉頭激烈地吐了起來。

這一吐可以說是搜腸掛肚,把昨夜的藥粥都吐了出來,竇苑白本就沒吃什么東西,吐到后面全是酸苦的膽汁,最后竟然嘔出一口黑血來。

竇苑白氣若游絲,心神巨震地擦了把嘴:“你下毒害我?”

蕭也“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難不成是竹菇加少了,怎么起了這么大的反應。”

他自言自語地去了小廚房,走前還不忘把飯菜全部端走。

半晌,又端著重新熬過的藥汁放在竇苑白面前:“好了,這下應該可以了。”

竇苑白捏著鼻子,把眉頭皺得像條扭曲的蟲,將藥一飲而盡,身體隨之打了個顫栗。

苦澀的藥汁沖刷進了腸胃,將惡心感下壓了壓,她剛松了口氣,臉上的神情還沒散去,扶桌又是一輪狂吐。

蕭也比她還要不知所謂,摸出袖子里的藥方閱覽一遍,恍然大悟:“我忘記放附子了,附子止吐的,你別著急,我再去煮煮。”

“你!”

竇苑白痛苦地皺著一張臉,根本沒力氣去罵他,虛弱的趴在桌上,眼睜睜看著蕭也拿著空碗離開,眼睜睜看著蕭也端著滿滿湯藥回來。

竇苑白端著碗,遲疑不定,被蕭也伸手幫推了一把,又是一飲而盡。

“怎么樣,現在有什么感覺?”

蕭也在她對面對下,學著她趴在桌上,鼻尖對著鼻尖仔仔細細觀察竇苑白的神色變化。

竇苑白捂著胸口感受腸胃的變化,忽然,手掌下滑,落到了小腹上面,朝著茅廁拔腿狂奔。

等到英明神武的第一武將拖著軟綿綿的雙腿,顫顫巍巍扶著茅房出來后已經去掉了半條命。

竇苑白心里只剩一個念頭——庸醫啊!!!

2.

“我叫竇苑白,是西虞唯一的女將軍,當今陛下的得力干將。因為手上人命無數,便從敵軍那兒得了個‘白羅剎’的名號,而受我庇佑的西虞百姓也十分給面兒的尊稱我一聲‘白公子’。

其實這兩個外號,我更傾心前者一些,別的不說,光是聽上去就夠響亮,夠霸氣。

西虞呢,是九州強國,除了陛下圣明、土地富饒以外,還有個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西虞擁有竇家。

竇家出戰神,這是舉國皆知的事實。

即使到了我這一代是個女娃娃,卻依然沒能改了這鐵律。

我的名號,就是往夜里啼哭不止的孩童面前一放,也是能立刻能讓娃娃嚇得噤聲的。

可我沒想到,我半生戰功赫赫家喻戶曉,居然也有應溝里翻船打敗仗的那一天。打敗仗就算了,還被個鄉野大夫就撿去,被個鄉野大夫撿去就算了,偏偏還是個沒有一點醫療技術的鄉野大夫,沒有醫療技術就算了,居然是個刻薄男!

枉我堂堂一代女將軍,揮揮手便是數十萬人聽候差遣,迷弟迷妹無數,居然淪落到給這小子端茶倒水做保姆來換藥錢的那一天!等本將軍出了這個僻壤的山溝溝里,定要緝拿他出氣泄憤!”竇苑白拿小樹枝撥弄著罐子里的蛐蛐,“誒你亂轉什么,跟你說話都聽見了沒?”

她盯著罐子里不知所謂一心只想爬出去的蛐蛐,發出了恍若隔世的一聲嘆息。

竇苑白第一百二十九次扶墻吐個昏天暗地不知何年何月之后,終于再忍不了,借口上山采藥,裝扮成男子模樣跑下了山,伏在小道上打劫,誓要湊夠去皇城的盤纏。

為百姓搏命殺敵的將軍,反過頭來打劫窮苦百姓,真這么開始干了,竇苑白的一顆心又在繼續當苦力和打劫中來回搖擺,煎熬不已。

午后的日頭毒辣,明晃晃的兜頭罩著,讓竇苑白耳鳴眼茫,不得不挪到略陰涼的樹干底下蹲著。

又過了一會,掩在雜草中的臉有些癢,伸手去摸,便已經生出五六個大包。

她甩了甩手蹲著往邊上挪了挪,又再添一二個包,然后再挪又再被咬包。

等竇苑白圍著那顆三四個成年男子才能抱住的粗大樹干遛了個圈,已經抓耳撓塞。

這方圓一公里的山路,無人同她一般無聊,所以無論挪出多遠,都免不了要和蚊蟲來上幾個難分難舍的熱吻。

直到磨蹭至日落西山才半山腰走來個身形纖纖的女子,竇苑白終于發現,她藏個屁!

這個破地方一天就路過一個人,她藏個屁!!!

女子背著個鼓囊囊包袱,眉目如黛,紅唇齒白,手無縛雞之力,模樣嬌弱可人,一看就是與竇苑白截然相反的那種大家閨秀。

更重要的是,她認出那一身碧色衣裙正是出戰前她妹妹竇青窈跟她提起過的,永唐城里最時興的款,一套下來得要五百多兩銀子。

且身邊沒有隨從,與其說是富家小姐出門游玩,更像是出逃。

竇苑白一不做二不休,咬咬牙便沖了出去,從背后一個手刃將人劈暈了。

頭一次做這種雞鳴狗盜之事,完事心如擂鼓,拆看包袱的動作也越加麻利,可是等她打開包袱卻傻了眼。

里面錢財豐厚,光是銀票玉石便有大摞大摞的,跟她猜想一無二般。

可是那塊刻著丞相府的銅牌卻如燙手山芋。

竟是左相柳家!

竇苑白再次端詳起那女子來,年紀、長相、氣質,越看越覺得像極了永唐皇城口口相傳才情出眾的相府嫡女。

也不知剛才有沒有被這姑娘瞧見正臉,要是讓人知道白羅剎竇苑白在做打劫的勾當……竇苑白額頭上浸出點點冷汗,拿錢跑路的念頭剎那斷了,背起那女子和她的包袱就往回奔,中途還把人放下吐了兩回,一路跌撞著終于爬上了山。

踏入院子,竇苑白把背上的女子掂了掂,急急掃了一圈,在廊下見到一襲青白長衫的蕭也,手捧鳥食于鳥籠前嘖嘖逗鳥,霽月清風閑情逸致,無墨卻端然入畫。

這情景要換做旁的女子看了大抵便要被迷個五迷三道了,可竇苑白現在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丁點風月心理都沒有,當即破壞了這畫卷,背著那姑娘沖進臥房,置于塌上:“蕭也!快來救人!”

把脈過后,蕭也道這女子只是暫時昏迷,竇苑白才放了心。

早在腹中打好的稿子也如倒豆子一般倒出。

“方才我上山采藥,恰見幾個凹頭深目、肥頂少發的山匪高談論闊,為首的還扛著那女子,我路見不平啊,當即沒有一點猶豫就暴打山匪一頓救了回來。”

蕭也并沒有立刻相信這說辭,反過來問道:“我在這塊采藥多年,怎就從沒遇到過什么山匪?”

竇苑白本就心虛異常,被蕭也帶著懷疑的凌厲眼風一掃更是差點沒招架住。

“你問我我又怎么會知道,難不成是我打暈的嗎!”

竇苑白生硬的轉移話題:“等她醒來你可不能揭穿我是女子這事,我既然穿著你的衣服,就以你藥童的身份示人。”

蕭也道:“我為何要替你隱瞞?”

竇苑白想了想,痛心地伸出一根手指:“等還完銀子,我再替你多采一月草藥。”

蕭也勾起嘴角:“可你還不完。”

輕笑一聲,轉身便走。

竇苑白楞了片刻,突然拔高聲音追了出去:“蕭也,你非要這么趕盡殺絕嗎?”

蕭也道:“不就是個面子問題嗎,就算你的身份被知曉了,又死不了。”

竇苑白怒氣大盛:“什么叫就是個面子問題,我的面子就是西虞的面子,西虞的面子自然是比天大的,你敢讓西虞的面子受損?”

蕭也道:“有何不敢,西虞皇帝欠我個大人情,我討點利息他還能要回去?”

“滿口瘋話,當今陛下也是你能置喙的!”竇苑白下意識甩了一掌出去,結果掌力全無,到了蕭也胸前跟打情罵俏似的成了軟綿綿一推。

她又羞又惱,有瞬間差點生出個干脆下死手的歹念。

蕭也卻像是看穿了她一般,悠悠道:“你要是憋什么主意,掂量好再做,我要是有什么不側,可沒人你治傷了。”

不說這個還好,說起這個竇苑白怒從心起,又是一口黑血搜腸刮肚地吐了出來。

她青筋亂跳,指著地下的暗色血液:“治傷?”

蕭也煞有其事:“是啊!”

吐完血后,熟悉頻繁的饑餓感立刻涌上胃來,后院小廚房也飄來若有若無的陣陣菜香,然而那些吃食都跟竇苑白毫無關系,要是這些被她的那些副將小弟們知道了,還不得貽笑百年。

可是很快,竇苑白又想起來,這些事情他們都不會知道了。

他們都永遠的留在了襄山。

連日來為了雞零狗碎的事情跟蕭也爭吵從而逃避的那些東西,忽然在某一刻直抵胸腔。

她終于發覺無處可避。

竇苑白悲從中來,紅了眼眶。

蕭也一怔:“你、你這是做什么。”

她羞惱地抹了把臉,卻止不住眼淚,臉反正已經丟光了,當即嘴巴一咧,鼻子一皺,兇神惡煞地哭了起來:“我從前在將軍府梅子酒要喝三分溫的,醉蚌肉要吃當日捉的新鮮河蚌,鮑翅海參雞鴨魚肉不說享用不盡,至少頓頓都有,可你居然連個肉沫都不給我吃!”

蕭也有片刻磕巴:“我、也不是說完全不能吃肉……”

竇苑白卻越說越起難過,越哭越起勁,干脆“哇”的一嗓子嚎了出來:“不給我吃肉,還治療得我上吐下瀉,還逼我干活!我要回將軍府,我要為我的副將報仇,我要回去吃肉!”

她鼻頭紅紅,耳朵也哭成了淡淡的粉色,肩膀一抽一抽的,面部表情卻猙獰著不肯示弱,就像小時候明明想討糖又最不乖的那個孩子拉不下臉。

難道他真的有些過頭了?

“不就是個替你隱瞞身份嗎,”蕭也杵在竇苑白跟前手腳不知道往哪里擺,慌亂了片刻,伸出袖子生硬且飛快地替她擦了把眼淚,發出不可輕察的一聲嘆息,“何至如此啊,我答應你就是……”

竇苑白從抽抽中分神用通紅的眼睛撇他:“沒有條件?”

蕭也溫聲道:“沒有條件。”

“不準反悔!”她又抽抽了幾下,抹著臉去旁邊嚎了。

3.

暮色四合,榻上傳來一聲細細的嚶嚀。

女子閡緊的眼簾終于睜開,悠悠轉醒。

竇苑白倒了一杯茶水扶著她坐起來慢慢飲下。

相比起那個黑心大夫,救回來的這個便容易對付多了。

竇苑白一番添油加醋,把自己的形象塑得偉岸高大,不顧性命從幾個武藝高強兇神惡煞的亡命土匪中把她救下。

那姑娘比想象中還要感激涕淋,紅霞飛雙頰,看著竇苑白的一雙小鹿眼柔得仿佛能掐出水來,細聲細氣的問道:“不知恩公高姓大名?”竇苑白:“好說好說,叫我小蕭就行了。”

“不敢如此稱呼恩公,小女子謝過蕭公子。”

竇苑白頗為滿意的點頭,打著別人的姓氏好做事,又試探問了幾句,沒一會,就把人的身份全套出來了。

那姑娘叫柳意,如竇苑白所料確是左相嫡女,因為忍受不了父親成天想把她和太子李民祈牽線,私逃了出來。

不過經歷了“山匪”一事,她發現她還是太不適合已經完全放棄出逃的念頭,準備打道回府了。

竇苑白被皇子二字引出些別樣的思緒來,聽到這里,當即熱情的讓柳意休養幾日再上路。

如她那般尊貴的官宦女子從未見過外面的山水風光,竇苑白今日帶她摸魚蝦摘黃果,明日又帶她挖野菜烤紅薯,惹得柳意整日嘴里就貫穿著三個字。

“蕭公子?”

蕭也沖竇苑白咬牙笑。

竇苑白嘿嘿兩聲,拽了一把他的袖子:“我既是你的小藥童,自然是你的人,對外那便自然是跟你姓。”

蕭也目不轉晴地盯著他,微微上挑的眉眼露出一絲看戲的笑意,但到底也沒說什么拆穿的話。

竇苑白放了心,得寸進尺的從蕭也那弄來一把菜籽,找了后院一塊肥沃的小空地,翻了土撒下去,再施肥。

她胳膊撐著鋤頭站在地里意氣風發對柳意道:“等月末的時候,新鮮油亮的小白菜就長出來了,我便帶你來摘。晚上燙個溫鼎,切些肉片,和小白菜一塊進丟去滾一遭,我們就坐在月下看騰起的裊裊青煙,吃著溫鼎,再喝些小酒。”

柳意聽得一愣一愣的,她不知道這都是軍營里的家常便飯,她只是聽著便向往不已,也用襻膊把寬袖綁起來,露出細白的兩條手臂,也跟著下地種菜籽,鋤頭沉重,挖得腰酸背痛,卻比悶在皇城錦衣玉食更加高興。

回程的時候,竇苑白在小林子里逮到一只山雞,問柳意想不想吃,她咬牙點點頭又搖搖頭。

竇苑白便捉回去煮了,撒下調料,端到屋里給柳意偷偷開葷。

但香味太大,兩人被蕭也逮住,那只山雞一半的分量全進了蕭也的肚子,不過留下了一碗雞湯。

“諾,別再說什么一口肉沫都不給你了,”他指尖敲著碗口邊,面上漂浮這少許需要睜大眼睛才看見的肉沫,“這也太多口了。”

竇苑白已經有小半月沒主動跟蕭也說過話了,一見到他就要想起那日在他面前的言行無狀,心中郁結,蕭也今日卻好似良心發現。

竇苑白驚疑不定:“給我的?”

蕭也:“恩,喝完洗碗。”

竇苑白端起來仔細聞了聞,又小心嘗了一口,竟然沒有藥味。

蕭也坐在她對面,隨手搬來一盆自種的草藥伺弄,垂著眼簾,閑適靠著椅背,側臉有種慵懶的凌厲感。

雞湯香濃,上面的厚油已經被撇掉,順著喉頭絲滑的劃盡肚子。小院靜謐,偶爾長椅慌出輕微的吱呀聲響,這一刻好似無盡拉長。

不知是不是味道太好,竇苑白看著他竟然覺得都不似尋常刻薄了。

后又馬上搖頭,一定是錯覺!

柳意離開九瀧澗的前一日晚上,竇苑白悄悄溜進了她的房中,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請她回到皇城后轉交給二皇子。

她暗暗搓了搓手,招待了這許多日,總應該有些成效吧?

柳意面有難色,接信封的手遲疑著沒有落下。

現在朝中局勢尚算明朗,太子李民祈是已故皇后唯一嫡子,又有右相全力支持,早年替他除掉了五皇子這個最大的競爭對手,其余眾皇子資質平平難成大氣,不出意外李民祈便是繼任大統人選。

左相從前中立不參合黨爭,如今老邁,也動了攀附之心想把女兒嫁過去當側妃,若是此次傳信,如果被有心人所見所知,兄弟二人恐生嫌隙,更壞的結果或許會被李民祈誤會李沛丞生了結交重臣的心思。

但眼下竇苑白實在顧不了那么多,見她神色不明,急急抓過她的手懇切道:“柳姑娘,不瞞你說我是竇將軍府上的人,此次奉命外出,不能將緣由如實相告。可事關重大,現在只有你能這個幫忙了!”

“西虞那位女將軍?”柳意躊躇片刻,卻故左右道:“那你辦完了自己的事情,可還會回永唐皇城,重新回將軍府?”

竇苑白道:“那是自然,意啊,小意啊,柳兒啊,你就幫幫我吧,恩?”

她晃著柳意的胳膊,一聲又一聲的催問中,柳意的臉上終于十分可疑的升起兩團紅云,垂著眼簾接過了信封:“好。”

竇苑白松了口氣,歡喜地拍一下柳意掌心:“多謝。”

次日卯時三刻,柳意一步一回頭的朝著山下走去,蕭也以有很多活不能下山為由,把竇苑白攔在院子里,她心中篤定二皇子看到信后便會立刻派人接她離開,想到回到皇城有望,她心情愉悅,也沒有去計較了。

柳一離家出走一事并不光彩,左相府內上下都瞞著消息暗中尋人,此刻柳府大門緊閉,里面已經是人仰馬翻。

柳相率先來了趟柳意院中,老淚縱橫了一番,保證再也不胡亂給她和哥哥和姨娘們又輪番過來看望慰問。

一番胡編亂造應對下來,柳意心力交瘁,早早便睡下了,次日記起竇苑白所托之事,當即以自己的名字寫了個信封,替換了竇苑白的信封,讓貼身丫頭阿櫚送去皇子府交到二皇子手上,且再三叮囑莫要被人發現。

阿櫚是柳意的心腹沒錯,然柳意出走她跪了一月的膝蓋現在還隱隱作痛,不敢頂風作案,昧著良心把信件交給柳相。

柳靖看著信封上親筆書寫的二皇子親啟五字,眉心一跳,當即囑咐阿櫚,如果小姐問起,決不能說露嘴。

打發她后,柳靖獨自回到內院拆信。

里面的字跡倒是陌生,寫著鳳都九瀧澗,候君來,落款為白。

把女兒婚事放在首位的老父親頓時陷入了自己的臆想。

白字定是柳意與二皇子接觸的代名,九瀧澗是鳳都的某個地方,候君來就是在這個地方約定見面。

他一心想讓柳意嫁給太子李民祈,如今她竟然要私會李沛丞!

那可是個最沒有可能繼承大統的皇子!

這還得了!

柳靖氣得胡子顫動,幾下把信揉成一團扔在地上。

氣過之后,又巴巴撿起來,展開了依著燭燈點燃。

火舌快速地卷過紙面,燃盡成黑灰簌簌落下。

門不當戶不對的愛情一定要在發芽的階段掐死!

4.

近日來,竇苑白時常爬到山峰望著谷外的方向,山道迂回朔長,莫說人了,鬼影都沒有。

刻在床板上的正字越來越多,代表著她在這里所耗的時日也越來越多,漸漸她也沒有那么篤定了,一會焦慮柳意會不會回皇城的時候真的遇到什么土匪,一會又擔心李沛丞太忙壓根沒注意到她的書信。

竇苑白身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粗一點深一點的傷口已經結痂,細一些的痂都脫落開始長出粉嫩的新肉。

這日她例行被蕭也診脈,黑心大夫扒拉她眼皮看了看,收回手下了結論:“再養半月,就大好了。”

話音剛落,竇苑白猛地推開他,哇的吐了一地穢物,她捂著胸口習以為常道:“你今日又放錯什么藥了?”

蕭也聳聳肩膀,正要敷衍,忽然聽見有人扣門。

竇苑白當即精神一震,沖出去開門。

來人卻是個小少年,十四五歲,一身白衣,跟前些日子見到的小學子們一樣的肅靜服飾。

身后沒有馬匹,不是李沛丞派來接她的人。

竇苑白的神色在一瞬間頹唐下去。

蕭也慢吞吞走出去,那男子立刻雙手舉到齊眉朝他揖禮,被蕭也輕輕一擋阻止了。

竇苑白垂頭喪氣坐在屋外的臺階上,盯著他們生悶氣。

話又說回來,這倒是她來九瀧澗許久,第一次見到有活人來找蕭也,忍不住偷偷打量著二人。

蕭也似有所感地回頭看了竇苑白一眼,將男子帶到院外密談。

竇苑白一愣,重重嗤了一聲。

蕭六十七恭敬道:“師兄。”

蕭也道:“我不是說過不準你們來找我嗎?”

“別玩了師兄,西虞出變故了,您再不放人走,人就走不了了。”

蕭也漫不經心的倚在樟樹旁,伸手撫過樹干上被燕回劍砍出來的痕跡:“走不了便走不了,難不成我還養不起一個小丫頭?”

蕭六十七的臉上露出無奈:“師兄!”

“知道了,嘰嘰喳喳,”蕭也沉聲道,“快了。”

蕭也回院子的時候,竇苑白正在砍柴,手起柴裂,一次一塊,麻利中帶著恨意,就像比做了什么人。

蕭也笑了,招手喚她。

竇苑白了他一眼:“你喊我過去我就過去?”

蕭也悠悠道:“我本見你最近乖巧了,想著替你把針取出來的,如此應當是沒這個必要了。”

竇苑白丟開斧頭:“來了!”

她半信半疑跟著蕭也進屋,看著他燒水,放入準備好的草藥,桶中顏色一瞬變深。

她中的毒已經清理得差不多,也是時候了。

蕭也眉眼隱匿在霧氣騰騰里看不清神色:“泡半個時辰,針就逼出來了。”

竇苑白奇道:“你真的要把針給我取出來?就不怕我反過來收拾你?”

蕭也微微一笑:“無事,你每日吐得沒有力氣,跑不了。”

“蕭大夫洞察一切,蕭大夫英明神武!”

竇苑白嘴皮子十分乖利的應了,卻在心中冷呵一聲。

既然如此,蕭也就得替他的囂張自滿買單。

靠樹樹倒,靠人人跑,竇苑白決定靠自己的雙手來贏取逃跑機會。

這日晚上,月黑風高,蟬鳴蛙叫,在確認蕭也熟睡之后竇苑白悄無聲息摸進了他的臥房。

封穴的銀針被逼處出來,全身經脈都跟二次打通一般,竇苑白覺得自己現在能一掌劈死一個蕭也。

那小子睡著時倒是看著順眼許多,雙目輕闔,睡相平和。

竇苑白躡手躡腳的找了一圈,在枕邊看見他疊得整齊的青色袍子。

她大喜,當即伸手去摸,哪知道蕭也忽然翻身,長手一伸,甩在那堆衣物上,正正巧壓住了她抓著錢袋的手背。

他在睡夢中嘟囔一聲,看起來并未清醒,竇苑白剛要松口氣,他卻順著她的手背往上摸了摸,摸到手腕處驟的往里一拽。

竇苑白神魂皆飛,絲毫不敢發力掙脫,被他輕而易舉地帶入了懷中。

蕭也圈抱住她,她的脊背結結實實貼著他的前胸,肌膚上的溫熱感隔著單薄的裘衣源源不斷傳了過來。

竇苑白在戰場殺人不眨眼,從來不知畏懼兩字怎么書寫,此刻卻唇齒緊咬,屏息不敢動彈。

而蕭也卻像是找到了更加舒適的姿勢,腦袋埋在竇苑白脖頸處蹭了蹭,溫熱的鼻息掃過她的肌膚引得她一個顫栗后,不動了。

竇苑白捏著錢袋的指尖發白,從頭發絲到腳趾頭都崩得筆直,心如擂鼓,悔不當初,下意識覺得絕不能打草驚蛇,全然忘記武功已經恢復這事。

她僵硬的保持著這個姿勢也不知多了多久,胳膊漸漸發麻,聽見了窗外雞鳴聲起,心道這下被當場噙住是在劫難逃了,蕭也卻忽然翻身睡去。

壓在身上的那只手驟然離開,竇苑白不敢相信這絕處逢春的好機會,足愣了小半刻,才悄聲下床,甩著沒有知覺的左臂,狂奔進了微白的天光。

踏出房門的那一刻,床上的人忽然睜開了雙眼,眸色清明而冷靜,哪里有半分睡意。

“后會有期,小白眼狼。”

被吃了大半夜豆腐的竇苑白臉色發燙,一路沖下山谷,朝著鳳都城最近的市集而去。銀子花了出去,油光水滑的駒子也有了。

竇苑把衣擺一掀翻身上鞍,揚鞭策馬,一套動作行云流水的利落好看,一騎絕塵。

什么粗使丫頭什么三千兩銀子幾輩子勞動力都統統見鬼去吧!

待她回了皇城,又是萬人畏懼的女羅剎!

回皇城的官道平坦,但竇苑白一心求快,一路駕馬走了山路,兩日下來才見著一個客棧。

遠遠的瞧見店家門外掛了三根喪藩,飄飄揚揚的,在土黃色的山道上格外醒目,走進了才發現喪藩是掛在旁邊搭的簡易靈堂前。

店家人雖沒有披麻戴孝,但每個小二腰間都系了一條白布,靈堂里面也有一個店小二候著,進去上一炷香的都能得杯免費的茶水喝。

竇苑白下馬休息,交給把韁繩交給一個小二,叮囑他喂上等的飼料,自己又叫了碗牛肉面吃著。

山路荒涼,店鋪稀少,客人便顯得多了起來,還會互相扯上幾句,喝點酒水吃點大肉。

今日的客棧倒是安靜異常,無人吆喝說話,吃菜也是窸窸窣窣。

就在竇苑白猜測這是不是什奇怪的黑店時,旁邊桌上一人重重嘆了口氣,而這聲謂嘆像是引發了什么集體情緒,一聲接著一聲,整個客棧居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嘆氣。

一年輕劍客道:“可惜啊。”

另一中年男子點頭附和:“確實可惜啊,這樣沒了,也就是我小兒子一般的年紀。”

二人開了話匣,一時間在場眾人紛紛感嘆天妒英才,老天不公。

那劍客又紅著眼道:“將軍是我心之所向,她雖身死我卻不敢忘記,來日定要如她一般投其軍帳,為國效力!”

話落,席間一片喝彩。

竇苑白聽得莫名其妙,喊了個小二過來,問道:“此處有什么大事發生?朝堂之上有哪位將軍身隕了?”

那小二抹了抹眼睛,甕聲甕氣道:“聽公子講話是永唐口音啊,您外出許久了吧,就連竇將軍戰亡這樣的大事也不曾聽說嗎?”

竇苑白喝了口茶水道:“斗將軍?什么斗將軍?”

小二道:“你可是說笑了,西虞上下可不就只有一個戰神竇家嗎,自然是竇苑白將軍了。”

竇苑白一口茶水噴了小二一臉,沖到旁邊的靈堂一看,牌位上竟然真的寫著鎮國將軍竇苑白之靈位幾字。

她死了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竇苑白一把揪過奉茶小二的衣領,喝道:“這到底怎么回事?什么時候死的……呸!什么時候的傳言?”

小二端著的茶水撒了一地,磕磕絆絆答:“這、這不是傳言啊,一月之前,已經找到了竇家主帥的頭盔戰袍,衣冠冢都立下了。陛下痛失良將,令交接兵權之日準竇家人捧其靈位繞城內一圈,任百姓哀悼。”

她這就死了???

不見尸身,憑著兩件破爛衣服就死了?

死訊還風風火火傳遍了整個西虞???

竇苑白忽然倍感寂靜,抬眸一看外棚席間的客人們不知什么時候都停下了筷子,死死盯著她這個忽然沖進靈堂的不速之客,皆是一臉“你要是敢動靈位就會被打死”的兇狠氣場。

竇苑白忍住了想把靈位拍碎的念頭,額上的筋都快爆出來了,拽緊小二的衣領:“竇家定了何時交出兵權?”

“今今今今、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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