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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明探源之旅，千年傳國古槐樹之38

姨夫的心愿

往事不堪回首，不堪回首的往事悠悠。今天又見姨夫，他那花白的頭發(fā)和稀落的門牙，更顯蒼老了許多，每一次來，他都是不停地抽煙，話語也是滔滔不絕，而每當(dāng)提起三表妹的事，就開始低頭不語——很顯然，他又一次沉浸在了萬分的懊悔之中，用他自己的話說：“等到我死的時候，若是能見上她一面，我就很知足了！”

那是在一個霧雨朦朦的早晨，姨夫在趕集的路上隱約聽見有個小孩的哭聲，走近一看，是兩個紙箱子，一個箱子里面放著奶粉和雞蛋，另一個箱子里有個剛出生不久的嬰兒，眼饞兒子的姨夫忍不住上前輕輕地將他抱了起來，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孩子有先天不足，同行的人也勸他不要留，怕是養(yǎng)大了也不好說媳婦，于是他又把孩子輕輕地放回了原處，然后又把身上僅有的五元錢放在了箱子里，那時候最大的人民幣面值是十元，五元錢對并不寬裕的姨夫來說也算是一筆“巨款”。

除了姨夫的那五元錢，其實(shí)箱子里已經(jīng)有了半箱各種面值的人民幣，很顯然，在姨夫之前有好多人來過了，只要來過的人，不管有錢沒錢，都會想辦法給孩子點(diǎn)錢或物，這就是那個時候流傳下來的一個不成文的公序良俗——看見了不收養(yǎng)，又不給東西，那會賺一個惡名聲，而且還是個一輩子都會遭人戳脊梁桿子的惡名聲。

二姨家原本有三個閨女，她們出生的時候，恰恰是沂水鄉(xiāng)下“重男輕女”思想最嚴(yán)重的時期。

那個時候，家里如果沒有男孩，會被人“瞧不起”，而“瞧不起”的原因則是因?yàn)椤盁o后”。更有甚者，“無后”的人家常常被人明里暗里恥笑為“絕戶頭”。特別是村中的一些潑婦，罵起街來，張口“絕戶頭”，閉口“養(yǎng)漢的”，特別的刺耳。

在生產(chǎn)力低下的老社會，溫飽問題是人們首先要考慮的大事，那個時候給莊稼施肥送糞全靠“獨(dú)輪車”，這些重體力活沒有男人是很難完成的，所以，“重男輕女”思想在那時也確實(shí)是一個特別現(xiàn)實(shí)的社會問題。

為了生男孩，二表妹剛出生就被送到了姥姥家寄養(yǎng)。但是剛出生的孩子沒有奶水喝，就會成夜的哭個不停，姥姥為了養(yǎng)活二表妹，也是絞盡了腦汁。

后來，姨夫盼望中的“兒子”，變成了如今的三表妹。但是二姨和姨夫還是對生兒的事不舍棄，又將這個三表妹送到我們家里寄養(yǎng)，而那時我父親因病走失，家中“青黃不接”，母親也是整天為了油鹽的事犯愁，攢了雞蛋不舍得吃就去集上賣了，稱一點(diǎn)油鹽回來。

聽母親講，我和弟弟由于營養(yǎng)不良，皮膚像是起了“雞皮”。三表妹在我們家待了一個月后，就被迫送人了。而二姨和姨夫聽說是送給了一戶比較富裕的人家，也算是放了心，姨夫迫不得已才放棄了四胎計劃。

但因?yàn)橄惹八妥吡藘蓚€閨女，二姨夫也不能再生育，姥娘因此想把將近五歲的二表妹送回。去送二表妹的時候，她哭啞了嗓子也不想回去，好不容易送去之后，姥娘就急匆匆地步行著回去了，從二姨家到姥娘家，大概有十幾里路的樣子，姥娘到家時，已是黃昏時刻，她回到屋里稍息片刻，就去鍋屋里給姥爺做飯。

但當(dāng)她敞開鍋屋的半門時，她頓時驚呆了，發(fā)現(xiàn)一個小女孩正趴在鍋屋的廓落（柴禾堆）里，卷縮著身子偷偷地一個人哭。

她趕忙將她抱了起來，一看，正是她剛剛送回去的萌萌（二表妹）。姥姥也忍不住一下子哭了起來：“好孩子，你咋又回來了？”萌萌傷心地大哭起來：“姥娘，我跟你，我不回去！”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時代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二姨和姨夫也嘗到了有閨女的甜頭，兩個表妹都很孝順，但唯獨(dú)三表妹的事還念念不忘，而大表妹和二表妹也想找回自己的親生妹妹。

于是，就找到我母親，想認(rèn)回三表妹，但被我母親一口回絕了，因?yàn)檫@事，母親和二姨老姊妹兩個鬧僵了。

就在前幾天，沂河里分的樹行子開始載樹了，母親坦然地說：“等我沒有了以后，你常來這里看看咱們栽的樹，秋天落葉的時候，勤來婁婁下面的樹葉，那年我栽的樹，因?yàn)闆]婁樹葉，樹葉著火后燒死了好幾棵”

七十多歲的母親，看起來比我還能干，但她有個先心病，所以老早就給自己備好了壽衣，并囑咐我壽衣放在了哪里，那意思是，她走的時候，要穿的干凈而體面，免得被村子里的人笑話。

不知不覺間，樹快載完了，她又提起二姨跟她的矛盾來，直搖著頭說：“當(dāng)初我就是不想留，光你和你弟我就差點(diǎn)養(yǎng)不活，你爹跑了，地里的活，都是我自己一個人干，你姥爺也說她不要送人，可她就是不聽……”

母親接著說，那是一個月黑風(fēng)高之夜，她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感覺像是心里有事，卻又不知是何故，不一會便聽見門外鄰家的狗叫得厲害，她便穿好衣服打起燈籠拿著一根磨棍去查看。突然，一個熟悉的聲音悄聲咋呼：“您表嫂子啊，是我啊！”

原來二姨和姨夫還有二姨的婆婆把剛剛出生的三表妹送來了！盡管二姨和她婆婆再三哀求，母親就是不接三表妹，而姨父則呆在那里像塊枯木一聲不吱，由于僵持不下，在昏暗的煤油燈光下，屋子里的氣氛異常緊張。

還是二姨的婆婆先打破了沉默，用近乎哭泣的聲音說：“您表嫂子啊，你快先把孩子接下來吧，小包被都濕透了！沂河里的水沒過脖子……”

母親驚叫了一聲：“俺娘來！你們讓水沖走了咋辦！”二姨婆婆連說：“不礙的，俺兒（姨夫）會浮水（游泳）”

由于屋里的燈光昏暗，母親就用手捏了一下二姨婆婆的肩膀，果然是衣服濕透了。聽母親講到這里，我就問：“三表妹當(dāng)初是怎么送出去的？”

母親說，也是巧了，那天我去買奶粉，說起來的時候，賣奶粉那家正好饞個閨女，當(dāng)二姨聽說了那家人的條件還不錯，也就默認(rèn)了，只是近幾年年紀(jì)愈大，認(rèn)親的心思愈發(fā)強(qiáng)烈了，最后才鬧到了姊妹不和的地步。

現(xiàn)在的姨夫，也是經(jīng)常從電視里看一些認(rèn)親的欄目，想從別人相認(rèn)的喜悅中找到些許寬慰，但是每一次，都止不住老淚縱橫——他這是懊悔啊！其實(shí)他勤勤懇懇一輩子，唯獨(dú)做錯了最不應(yīng)該的這件事，按照他的原話說，如果趕在現(xiàn)在這個年代，就是有幾十個閨女也不覺得多啊，想想那時候的老觀念，真的害人不輕，為了生男孩，流產(chǎn)的多少？將親骨肉送人的多少？恐怕已很難詳盡的統(tǒng)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