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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文爭(2)

這位太學生搖頭晃腦地說:“數點梅花和靖笑。”蘇軾微笑,正要答對,蘇轍攔住說:“哥哥,這些太學生太過狂悖無禮,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殺雞焉用宰牛刀,讓我來。你聽著,三分明月阮郎歸。”太學生聽蘇轍輕易就對了上來,不免吃了一驚,又出上聯道:“三更燈火五更雞,催我十年寒窗成滋味。”蘇轍更不作難,脫口而出:“二月杏花八月桂,動人千載偉業樹功名。”那太學生有些急了,口吃起來:“大……大小多少,上……上下來去,天地之間人最大。”蘇轍知道這都是熟對,一笑說:“前后左右,四面八方,古今內外禮當先。”這時,門口看熱鬧的人越聚越多,不時傳來叫好聲。

那位太學生已是滿頭大汗,結結巴巴地說:“楊……楊玉環失意,趙……趙飛燕得寵,避重就輕皆美女。”蘇轍還是脫口而出:“太子丹圖窮,燕荊軻藏劍,趨利赴義乃英雄。就這些?還有嗎?”眾太學生瞠目結舌。巢谷推開太學生,闖了進去。

汴河酒樓二樓包房內,一個房間的窗戶微微啟開,微服私訪的宋仁宗正搖著折扇,似乎在看著外面的街景。屋內喬裝的守衛們很是緊張,一侍衛不小心碰了桌上的茶杯,驚慌地說:“陛下……”仁宗以手示意他不要發出聲響,繼續凝神聽著隔壁的喧嘩聲。

蘇軾、蘇轍和巢谷大步來到席間,眾人的目光齊刷刷地落在他們身上。曾鞏、章惇等人正處境尷尬,蘇軾等人的出現,令他們登時為之一振。

門口的那位太學生急匆匆跑來,向劉幾耳語一番。劉幾上下打量著蘇軾,朗聲道:“聽好了,求薦孟嘗門,寄食田家,非田家也。”蘇轍看一眼蘇軾,蘇軾點頭示意。蘇轍上前一步:“飛投南國樹,暫宿杜鵑,豈杜鵑乎?”人群中爆發出喝彩聲:“好!”

章惇興奮地說:“南方既有杜鵑鳥,也有杜鵑樹,此杜鵑非彼杜鵑也,怎樣,劉兄?”劉幾冷笑道:“有點能耐,再聽這聯--十歲為神童,二十為才子,五十為名臣,六十為神仙,可謂全人矣。”人群中一陣騷動。

蘇轍沉思,曾布搖搖頭,小聲地對曾鞏說:“這一聯難對。全是數字,且是人生悟道之語。”劉幾得意地說:“我早說過,太學無敵!”眾太學生紛紛搖頭晃腦,搖動折扇,一派腐儒的樣子,他們七嘴八舌地說道:“學問之道,對聯為本,既對不出,豈不見學問淺薄乎?”“是啊,既對不出,那就是對不起詩書也!”“豈止對不起詩書,更乃對不起祖宗哉!”你唱我和,氣焰囂張。

蘇轍、章惇、巢谷等人看著他們的樣子,互相對視微哂。蘇轍小聲地說:“大宋若是用這等人為官,焉能振興!”章惇等人點頭稱是。

這時蘇軾朗聲說道:“這有何難?春朝成云苗,夏月成秀干,秋日成棟梁,冬時成云骨,豈非嘉樹哉!”一語既出,滿堂驚視。

劉幾沖蘇軾道:“兄臺好文采,還未請教三位尊姓大名,師從何人?”巢谷在一旁咬著雞腿,站起身來輕蔑地看著劉幾,說:“劉幾,你們這些太學生,十分霸道,不叫我好好吃飯倒也罷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計較。但可氣的是你不讓人賣我伯父的書,我伯父是誰?是名滿天下的蘇洵老學士!爺爺我叫巢谷,這兩位就是蘇洵老學士的公子,蘇軾和蘇轍,人稱大蘇、小蘇先生。”

劉幾輕蔑地一笑:“我道是誰呢,怪不得打二位一進來,就有股茅廁味。”巢谷大怒:“你說什么!”蘇軾制止巢谷,爽朗一笑道:“劉兄,此話怎講?”

劉幾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說:“蘇兄錯怪劉某了,不是我不讓人賣乃父的《六國論》,而是今日御街書鋪里的《六國論》已被我等太學生紛紛解囊搶購一空,你可知有何用處?”蘇軾便問何用,劉幾笑著說:“以作廁紙之用,故而今日汴京的茅廁皆是書香彌漫呀!”一邊說一邊做著手勢,眾太學生聽了,搖扇狂笑。一個太學生笑得前仰后合,差點背過氣去。

曾鞏及蘇轍等人氣得臉色鐵青。巢谷起身,就欲上前出手,卻被蘇軾拉住了。巢谷有些不解,卻見蘇軾搖頭嘆息道:“劉兄,可惜,可惜呀。”劉幾疑惑地問:“可惜什么?”蘇軾說:“可惜劉兄平日所讀的太學,險怪詭澀,迂腐無用,使人糊涂。而家父所著的《六國論》,則論道經邦,使人明白事理。劉兄用腦袋來讀那太學,卻用屁股來讀家父的《六國論》。你可知這樣會是何等結果?”眾太學生齊聲問道:“能有何等結果?”

蘇軾笑道:“那就是頭腦越來越糊涂,屁股越來越明白!長此以往,只怕有朝一日諸位的屁股倒要比腦袋更明白了啊!”曾鞏、章惇等人捧腹大笑。

眾太學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張口結舌。劉幾氣急敗壞地說:“你……你……”可就是說不出道理來。

這時,蘇軾緩緩地站起來,朗聲道:“這作楹聯原本不是壞事,但若一味追求用典使事,對仗押韻,專用生僻辭藻,甚至當作學問之本,那便入了魔道了。”隔壁的包間中,仁宗手拿折扇,聽了蘇軾這話,也不由自主地點點頭。

氣氛一時有些沉默,還是劉幾出來反問說:“以你說,這楹聯就作不得了?”蘇軾說:“那就看如何作了!”劉幾緊追著問道:“如何作?”蘇軾答道:“比如,本朝范仲淹為天下鞠躬盡瘁,德行學問人所共仰,楹聯出在這等人身上,方不辱沒了祖宗制聯作對的美意!”

一太學生尚不死心,結結巴巴地說:“如……如何出?你出一聯我看看!”蘇軾當即應道:“太學諸生聽好這一聯--范文正寫《岳陽樓記》,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隔壁房間里的仁宗聽了,有些激動地站立起來,輕聲說:“好!”蘇轍、章惇、曾鞏等人也齊聲驚呼:“好,好,真乃絕對!”眾太學生都作慣了楹聯,明白這真是絕對,不由得面面相覷,神情沮喪。

這時,在樓梯口傳來了一位老者的聲音:“出得好!”只見兩個太學生扶著一位老者顫巍巍地走上樓來,太學生們紛紛向他施禮。這位老者正是太學先生,他走到蘇軾近前,老眼昏花地瞧著他說:“我太學三千門徒,能對上此聯者恐無一人。不過適才大蘇先生說太學如何如何,老夫以為欠妥。”他捋了捋胡須,悠然背誦道:“‘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后。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不見去年人,淚滿春衫袖。’不知大蘇先生可否知道這首詞是何人所作?”蘇軾不假思索地說:“自然是我朝當今的文學泰斗歐陽永叔大人。”太學老者以為蘇軾中了圈套,搖頭晃腦地說:“嗯,歐陽大人立志摒除太學體,那大蘇先生認為歐陽大人寫的這些詞卻是什么體?宮體?艷體?還是花間體?只怕這歐陽體還不如太學體。哈哈!”眾太學生一聽,覺得有理,紛紛點頭稱是,有的人還幸災樂禍地說:“正是,看你如何解釋!”

蘇軾正色道:“老先生之言,晚生不敢茍同。歐陽大人曾說:‘坐讀文章,臥讀小說,入廁才讀小詞。’歐陽大人偶爾戲作小詞,怎么能和改革文風扯在一起?老先生應該讀過歐陽大人的政論文章吧,依晚輩看來,與歐陽大人的文章相比,太學體的文章是一味粉飾太平,堆砌辭藻,在故紙堆里討飯吃,于時事毫無補益。試問不改革如何得了?”

太學老者沒有想到蘇軾會如此反駁,一時有些亂了方寸,只好硬著頭皮狡辯道:“什么粉飾太平,什么于時事無補益,不過是朝廷用來排斥太學,黨同伐異的借口罷了。難道說,歐陽體就對時事有益了?歐陽體就能使大宋消除邊疆隱患嗎?老夫看來,爾等習歐陽體之輩,不乏專務取巧投機之人,這個體那個體的只不過是你們用來升官發財的階梯罷了!”太學生們覺得先生義正辭嚴,轟然叫好。

蘇軾不卑不亢地回答:“泥沙俱下,魚龍混雜,害群之馬,難免有之,但并不是改變太學體之過。老先生大概在汴京待久了,只知黨派之爭,卻不聞民間疾苦,故而一說變革就歸為黨同伐異。晚輩自眉州來京,一路所見所聞,觸目驚心。老先生你看不見的是,我大宋早已一天天積貧積弱,若不變革,岌岌可危!而要變革,則必從文風改起,文風不改,選出的官員必是太學體的官員。這樣的官員只知涂抹辭藻,嘲風弄月,以這樣的官員來管理大宋政務,則大宋富國強兵斷然無望!”隔壁房間里的仁宗臉色沉重,一邊踱步,一邊激動地點頭。

太學老者有些惱怒,連聲反問道:“蘇軾狂生!老夫問你,你說改革太學就改嗎?改成什么?難道是改成令尊的《六國論》嗎?”說著還拿出一本書,指著說:“老朽剛剛拜讀了令尊的《六國論》,其中全是縱橫家之辭,出語無據,發言荒唐,與祖宗之制相悖,與大宋百年文風不合。這樣下去,大宋讀書人就會心無存主,讀書人一亂,大宋豈有不亂的道理,更遑論改革了?《六國論》乃倡亂的禍首,應付之一炬。至于你,老夫看你亦有所長,勸你入我太學門,少走彎路,也算為國選才!”

蘇軾輕蔑地說:“老先生,文章優劣,不是你,也不是晚輩所能決定的,而是人心所決定的。人心是什么?人心就是御街的書鋪,家父的《六國論》日日在賣,而你等太學文章卻在柜臺上落滿塵埃。”

太學老者好像忽然抓住了什么把柄,理直氣壯地說:“大膽,皇上所向才是人心所向,你方才講的是欺君之言!”隔壁房間內,仁宗默默地沉思著。

蘇轍覺得哥哥不該再往下說了,伸手抓住他的胳膊。但蘇軾用力甩開蘇轍,說:“呵呵,道理講不過就來陷人于罪!若皇上在此,蘇軾也要這般進言。太學已朽,新學正興。入你太學,無異自投墳墓。棺材中人,何談為國選才!”太學老者聽了,急火攻心,摔倒在地。

眾太學生忙上前扶起太學老者。張璪見老者暈了,轉喜為憂,對章惇嘀咕說:“子瞻兄這么說有些過了吧,該見好就收啊。”章惇卻豪爽地悅:“怕什么!不怕!”

這時劉幾沖上來,指著蘇軾說:“蘇軾!你放肆!”幾個太學生也上來圍住蘇軾。章惇等人沖上前護住蘇軾,章惇說:“不是有言在先以文會友嗎?難道說劉兄愿賭不服輸?久聞紈绔子弟霸道專橫,今日一見,果然如此。”劉幾氣急敗壞地說:“哼,蘇軾無禮在先,將我先生氣成這樣……”章惇理直氣壯,說:“當其子而辱其父,罪莫大焉,是你們先侮辱人家父親,失禮在先!豈能怨得別人!”劉幾聽了,有些氣餒,但還是不依不饒:“哼,反正你將我先生氣倒,若不賠罪……”蘇軾問:“那便怎樣?”

劉幾看看四周,見自己人多,忽然說:“哼,那今天你們一個也別想跑!來呀,關門!”眾太學生紛紛抄起家伙堵住去路。這時張璪膽怯縮在后面,對年長的曾鞏說:“他們人多勢眾,如之奈何?這蘇子瞻也太愛出風頭了,這不是惹是生非嘛!”

忽然,巢谷一個鷂子翻身,跳上桌子,哈哈一笑:“這兩天我拳腳生疏,正愁無處發泄。你等文弱書生不務正業,學人打架,這文風看來是不改不行了。上來吧!”幾個太學生一擁而上,巢谷三拳兩腳,將他們打得東倒西歪,余者膽怯地紛紛后退。巢谷說:“哎呀,原來讀書不行,打架也不行。劉先生,要不你來試試?”劉幾雖不甘心,但也無可奈何,沖著蘇軾咬牙切齒地說:“蘇軾,咱們發榜之日再說!”蘇軾笑笑:“蘇某奉陪!”

章惇朝著劉幾等人離去的方向說:“哎,劉兄,今天這頓飯可是要你請了,小二,上菜!”說著,眾人大笑起來。

蘇軾自然不知,汴河酒樓里發生的這一切都被仁宗聽在了耳里。仁宗知道今天是士子考試的最后一天,按照老習慣,這些士子會聚到汴河酒樓,好好吃上一頓。于是他微服出行,在汴河酒樓的二樓訂了一間房,他想從這群高談闊論的士子中,看到幾個真正能為大宋朝所用的社稷之才。今天發生的這場爭論出乎仁宗的意料,但從爭論中,他也確乎看到了平時溫順的太學生在貧寒士子面前趾高氣昂的丑態,看到太學體所培養出來的學生確乎難為朝廷所用。而更重要的是,他記住了一個名字--蘇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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