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文爭(1)
- 有一種境界叫蘇東坡1
- 冷成金
- 3972字
- 2014-07-16 14:43:08
大道上,“三蘇”并馬而行,巢谷從后面追來,邊追邊喊道:“伯父,等等我。”“三蘇”停了下來,巢谷很快就追上了:“伯父,帶我一起去吧。”蘇洵說:“你是背著師父來的吧!”巢谷嘴硬,說:“沒有沒有,師父答應(yīng)我了。”蘇洵笑著說:“你啊,從小就不會說謊話,說了也不像,我就知道你是瞞著吳道長偷偷跑出來的。你是吳道長的徒弟,既未稟過師父,老夫怎敢私自帶你!”
巢谷雖然學(xué)問不及大小蘇,但機(jī)智卻毫不遜色。一來是他天生聰明,二來是他自小和蘇軾兄弟廝鬧在一起,也學(xué)了不少應(yīng)變之方。他知道蘇洵的弱點(diǎn),機(jī)智地說:“我以為伯父無所畏懼,原來怕我?guī)煾福 碧K洵果然中計,道:“什么?誰說我怕那牛鼻子老道了?”巢谷一臉無奈地說:“哎,剛才伯父明明說‘怎敢私自帶你’,豈不是怕了嗎?”
蘇洵雖是文章大家,但機(jī)智卻未必趕得上年輕人。不過,他生性灑脫,也有一套應(yīng)付的辦法。他一拍腦袋,道:“我說了嗎?好,老不和少爭,就算我說了。那日那牛鼻子不幫我勸說軾兒、轍兒,反倒拂塵一揚(yáng),云游去了。哼,我就偏偏帶走他的徒兒,這叫一報還一報。”
巢谷跳了起來,喜道:“太好了,太好了!我又可和二位哥哥在一起了。要是伯父路上遇著劫道的強(qiáng)人,我也好替伯父打發(fā)了他們。”蘇洵說:“嗯,好。說不定你也考個武狀元回來,你那牛鼻子師父怕是要?dú)獐偭恕!北娙舜笮ζ饋怼?
經(jīng)過月余的跋涉,蘇洵四人從陸路來到汴京,暫時寄居在興國寺。
仁宗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秋天,汴京貢舉院的大門緩緩打開。隨著沉悶的吱吱呀呀的聲音,貢舉院內(nèi)外的古樹上,眾鳥受驚,呼啦啦地飛走了。
宋代禮部考試,有鎖院、謄抄等繁復(fù)的制度。就說謄抄吧,舉子的親筆試卷都必須經(jīng)過抄手的抄寫,再編號上送,以免考官認(rèn)出了考試的筆跡,內(nèi)外聯(lián)通作弊。此時的貢舉院里,一群帶刀侍衛(wèi)緊盯著長案前的兩排抄手。這些抄手一個個鵠首鳩面,多是屢試不第的書生。他們在進(jìn)來時都換上了統(tǒng)一的服色,等出去時再換上自己的衣服。抄手后面立著帶刀士兵,神色肅穆。抄手們一邊疾書,一邊還驚恐地看著身后的軍士。他們雖是讀書人,但此刻形同囚徒。
終于,抄寫編號完畢,一軍官大聲喝道:“謄抄完畢,起立!”抄手們齊刷刷地站起。軍官又說:“封卷。”于是,士兵們向前將各自面前的原卷和抄寫卷封好,并貼上封條,軍官收起放入箱中。抄手離場后,軍官指揮士兵,將裝有試卷的大箱子抬向閱卷處。
此時,剛剛考完的考生們也魚貫而出,很多人都驚魂未定,臉色還沒有緩過來。但以劉幾為首的一群太學(xué)生走在前面,他們的表情與眾不同,多數(shù)洋洋自得,面有驕矜之色,仿佛已經(jīng)高中了。
隨后又出來了一群年輕人,他們大多二十歲左右的年紀(jì),面色平和,談笑自如。其中一位相貌精干的青年向其他人抱拳,客氣地說道:“諸位兄臺,一定都考得不錯吧!”他叫章惇,字子厚,出身汴京富家,但性格果毅,為人樸實(shí),與紈绔子弟大不相同。本來,大家都沒有直接談及考試的事,既然章惇率先開口,曾鞏就不能不先接下來,因?yàn)樗菤W陽修的學(xué)生,年齡較大,在舉子中文名最盛。曾鞏客氣地說:“哪里,哪里,在下意遲筆拙,定然不及子厚兄。”章惇開朗地笑道:“兄長客氣了,誰不知你的大名,即便不中魁首,也……”曾鞏好像十分敏感,急忙用手勢打住了章惇的話頭。章惇立即會意,就轉(zhuǎn)向了旁邊的蘇軾:“子瞻兄,素聞你才華卓異,想是方才已作了一篇好文章吧。”蘇軾當(dāng)然也十分客氣:“呵呵,西蜀鄙人,怎可與子厚兄相比!”章惇一笑,又轉(zhuǎn)向旁邊的蘇轍,說:“子瞻兄竟如此自謙。子由一表人才,想來也不會落于乃兄之后!”蘇轍急忙說:“慚愧,慚愧,蘇轍哪里敢與眾位才俊相比。”
這時,劉幾等一眾太學(xué)生在前面喧嘩起來。他們與章惇、蘇軾等人雖然不熟,但都有耳聞,尤其對曾鞏,太學(xué)生們更是熟悉。他們見曾鞏等人走在后面,好像故意找茬似的,大嚷起來。劉幾高聲說:“哎,終于是考完了,就等著發(fā)榜之日了。以我十年太學(xué)精深造詣,歐陽修雖然是知貢舉,又能對我如之奈何?”一個太學(xué)生立即迎合說:“以劉兄才學(xué),定為此次大考魁首。”眾人急忙唯唯稱是。劉幾故作自謙地說:“不過歐陽修如今得勢,卻也不可輕視。”另一位太學(xué)生附和道:“劉兄無須多慮,還是先到哪里一聚吧,我等早已等不及了。”劉幾說:“好哇,所謂飲酒之醉,美色之歡。這種時候,當(dāng)然是去西池了。”說著,劉幾向一個太學(xué)生使了個眼色。
那個太學(xué)生隨即轉(zhuǎn)身,攔住了后面蘇軾一行人的去路,傲慢地說:“我等這就去西池擺慶功宴,倒想聽聽,你等秀才會去哪里呀?”章惇秉性峻急,并不相讓,反唇相譏說:“嘖嘖,好大的排場,出手真是闊綽啊!爾等不愧是紈绔子弟,豈是我們這些窮酸書生所能比,可以坐吃老子山空呀!”那位太學(xué)生漲紅了臉,指著章惇說:“你,你,你敢侮辱我等斯文……”
劉幾走上前來,用手?jǐn)r住他,說:“哎,不要著急,我等的一言一行都要給太學(xué)院增光,我們講的是以文會友,莫要學(xué)這些市井小民,出口粗俗,學(xué)那歐陽修的什么新文體,失了讀書人的體面。”太學(xué)生們一聽,立即齊刷刷地站到劉幾身后,擺出一副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
曾鞏雖然為人沉靜,但他再也不能沉默了,大家都知道他是歐陽修的學(xué)生。他走上前,厲聲說:“哼,體面!久聞太學(xué)生不學(xué)無術(shù),以堆砌華麗辭藻為能事,故而吃飯也要找個華而不實(shí)的地方!”曾鞏的話雖不多,但每個字都指向了劉幾的痛處。劉幾有些惱羞成怒了,大聲吼道:“曾子固,不要以為你那老師歐陽修做了知貢舉,今年你就能中榜。依我看,你就是那屢試不中的命,你若不歸太學(xué),我料你今年仍是不中。”眾太學(xué)生覺得挽回了面子,哈哈大笑起來。曾鞏畢竟是老實(shí)人,氣得兩手發(fā)抖,說不出話來。
章惇卻是口齒便給之人,當(dāng)即反諷道:“哈哈,劉兄,依我看,此次該是太學(xué)的招牌掛不下去了。劉兄如今該自悔當(dāng)初錯投師門,只可惜大比已過,想要臨時抱佛腳,卻為時晚矣。”張璪一直跟在章惇的后面,沒有說話,他聽了這話,也呵呵一樂。這一樂,更加激怒了劉幾。
劉幾說:“哼,我太學(xué)精深,豈是爾等井底之蛙所能窺見?區(qū)區(qū)一個歐陽修,就能撼動我太學(xué)百年基業(yè),螳臂當(dāng)車,可笑不自量。曾子固,我告訴你,不要以為你是歐陽修的得意門生我等就會服了你,有本事我們各施才華,一決高下,看看究竟是你們歐陽體厲害,還是我們太學(xué)體高深!”
曾鞏說:“哦,怎個比法?”劉幾說:“汴京城內(nèi)有一汴河酒樓,專以對楹聯(lián)為趣,如能過三關(guān),不僅酒肉自便,還有美女相伴。今日你我就去那里一決高下,你敢不敢?”章惇是個好事的人,他倒是有些樂了:“什么敢不敢,難道怕你不成,誰輸誰請客!”劉幾道:“好,一言為定!”
蘇軾站在人后,正欲隨曾鞏、章惇等人離去,卻被蘇轍拉住。蘇轍說:“哥哥,別忘了父親叮囑過的話。”蘇軾遺憾地說:“也罷,那就回興國寺去吧。”
蘇軾與蘇轍走過龍津橋,離開了眾人,方顯得意氣風(fēng)發(fā)。蘇轍問蘇軾說:“哥哥,今日考的這篇《刑賞忠厚之至論》,是如何寫的,快說給我聽聽。”蘇軾神秘地一笑:“父親不是說我們回去之后,即刻將文章抄寫給他觀閱嗎?子由,你那時再看不遲!”蘇轍覺得蘇軾表情有些奇怪,狐疑地望了望蘇軾,正待追問,巢谷卻突然從旁邊閃了出來。巢谷拍手叫道:“等你二人許久了,這時候才來!”
東京的御街上,蘇軾、蘇轍和巢谷三人興致勃勃地走著,說說笑笑,左顧右盼。他們來汴京后,一直準(zhǔn)備考試,還沒有心思好好看看汴京的風(fēng)物。
蘇轍說:“巢谷兄,你陪我們趕考,這一路上,見了甚多景物風(fēng)情,我看都比不上這汴京的繁華景致。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人,這么多的街道店鋪,車馬行船,好不熱鬧!”巢谷說:“是啊,子瞻、子由,今日咱們該找個地方好好大吃一頓!成日吃這興國寺的齋飯,我這嘴巴都淡出鳥來了!”蘇轍搖頭說:“不行,不行,父親還在興國寺等我兄弟二人,須得趕緊回去。”巢谷不悅地一撇嘴,瞅瞅蘇軾,蘇軾笑而不語。
此時一書販當(dāng)街叫賣:“賣文章了,賣文章了,蘇洵蘇明允的大作《六國論》,歷陳六國覆滅之根本,針砭時弊,十文一篇,快來買啊。”蘇軾、蘇轍、巢谷聽了,自然走了過去。蘇軾問:“店家,這《六國論》賣得好嗎?”店家說:“不瞞你說,前兩天供不應(yīng)求,可這兩天總有人搗亂。這不,剛才有幾位公子想買,又來了一群太學(xué)生偏不讓他們買,雙方爭執(zhí)不下,聽說是到汴河酒樓比對聯(lián)去了。”
蘇轍氣憤地說:“哥哥,一定是曾鞏、章惇與太學(xué)生劉幾他們。”蘇軾微一思忖,對巢谷說:“哈哈,巢谷兄,聽說這汴河酒樓專以對楹聯(lián)為生,如能答對,還能免費(fèi)吃飯。”蘇軾知道巢谷是個極實(shí)在又極好事的人,才這樣逗他。巢谷說:“這可難辦,巢谷會看對聯(lián),卻不會對。”蘇軾毫不介意地說:“巢谷兄,今日自有我來管你吃個痛快。那些人如此霸道,不讓別人買父親的文章,豈能不去問個究竟?走,我等三人去汴河酒樓吃酒去!”
三人走了不久,來到汴河酒樓門前。門楣之上,首先映入眼簾的一副對聯(lián)是:常對能對妙對引來八方才士,八折五折零折送盡四海美味。橫批:鳳鳴京華。
此時,汴河酒樓里,眾太學(xué)生趾高氣揚(yáng),顯然已占了上風(fēng)。曾鞏、章惇、張璪、曾布等人則心有不甘。劉幾說:“怎么樣,爾等可輸?shù)眯姆诜窟@楹聯(lián)一事,最見真實(shí)功夫,來不得半點(diǎn)花言巧語。”張璪辯解道:“你們太學(xué)生專攻楹聯(lián),以己之長,對人之短,贏了又能如何!”劉幾說:“哼,贏就是贏,輸就是輸。一個小小的對聯(lián)都對不上,還有什么資格“登堂入仕”,趁早回家去吧。”眾太學(xué)生放聲大笑。曾鞏、章惇等人臉上無光,但又無可奈何。
酒家門口,幾個太學(xué)生攔住了蘇軾三人。一位太學(xué)生上下打量著他們說:“今日這汴河酒家被我們包了,你等吃得起嗎?”巢谷說:“豈有此理,你們這些太學(xué)生,偏這么霸道,不讓賣書,也不讓人吃飯,這汴京是你們家的嗎?我偏要進(jìn)去,看你能把我怎么樣!”說罷便要往里闖。蘇軾急忙制止,“巢谷兄,不要亂來。”一位太學(xué)生將蘇軾打量一番,輕蔑地說:“看樣子你是個讀書人,該是學(xué)那歐陽體的窮書生吧。你進(jìn)去可以,要先過了我等這一關(guān)。”蘇軾淡淡地說:“哦?請出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