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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我的駕照本來就是七拐八彎地弄到手的,沒有開大車的資格,好在運銷公司還有幾輛小型貨車,我又成了小貨司機。

到了運銷公司公司后,江露就成了我的上司,見她的頻率似乎比見陳麗容都還要高。她雖然不分管我,但也是開會時高高在坐的領導,我是開小貨的司機,一個在底層爹娘不疼的員工。我心底里總是愛去和她比,一段時間里,這都成了一個自發的習慣,可不管比什么,怎么比,我似乎都會出現在她的對立面上。

運銷公司里也有人對我和王二壞之間的細節頗感興趣,有人還表現得特別想分享我揍王二壞時的快感,就好像當初我揍的那兩拳中有他們的力量加入,或者,那根本就不是我揍的,而是他們揍的。

至少,我把王二壞給揍了,據我所知這是前無古人的,可我不能保證是否會后有來者。某天,終于沒人再問我的時候,我發現自己正孤獨地坐在花園墻上,頭頂上有一大片魚鱗狀的晚霞,它們近在咫尺卻又遙不可及,我身邊不斷有人來往,走近再走遠,他們個個行色匆匆,沒有人愿意花哪怕一秒的時間去看我一眼。我站起身,沿著身邊的墻再繼續走下去,一只手去撥弄墻里邊的柏樹。走過花園,身邊忽然沒有了人,我像是置身于一個巨大的空洞之中,那種四周無物的感覺讓人恐怖,似乎空是一種假象,布滿肉眼無法看見的病毒才是真實。

某一天的早晨,遠處近處一片陰霾,雖然沒下雨,但感覺總是細雨沾衣。我拿著派車單要出去的時候,在辦公樓門口遇見了江露。她穿著一身輕松有余的橙色休閑服,在辦公樓的單調和莊重映襯下,更凸顯她的鮮麗。

我沒忍住,向前幾步過去跟她搭訕,有禮有節地向她問好,跟她說:“早上好”。

她看了我一眼,然后抬眼四處張望,好像是故意無視我的存在。

一直認為我的心已經練就成為了某種彈性物質,被外力擊打后,會立刻恢復原樣,毫發無損,但就在江露無視我的那一刻,我發現不是,因為它被刺了一下,留下一個深深的洞,不斷吸納著外面的一些東西,我也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什么,它們到了我的心里后,轉化成一種刺激性和破壞性很強的物質,然后,我的心忽然痛了。

后來,我裝作很淡定,也很自然地離開。

就在這時,在我的身后,傳來她很輕的聲音,她只是自言自語,我模糊聽到了三個字--我不好。我放慢了腳步,回過頭看她,她也看著我,我們都沒再說話。她的眼神慢慢的變了,不是飛刀,也不是箭,而是一面鏡子,在這面鏡子之前,我感覺自己一絲不掛,原形畢露,一切關于我的來歷、經歷、目的、手段都清清楚楚,有文字,有圖片,還有視頻。我想起自己后來差不多是落荒而逃的。

后來的一些日子,我們依舊見面,依舊打招呼,客客氣氣,大大方方,以前那種語言上調侃忽然間竟成了遙遠的回憶。

每個人身上每天都在發生新的事,大多數往事都很容易就在日月穿梭中溜走,少數卻像是砍掉樹枝后留在樹干上的結,記錄著傷痛。

有人給我說,王二壞認為自己在我手里栽了,那么,報復是肯定的,要我當心。王二壞有這樣的想法一點也不奇怪,勝利對有些人來說總是來的太過容易,即便是在戰略上全面勝利的情況下,戰術上局部的失利也足以讓他們耿耿于懷,無法忍受,進而報復。王二壞就是這種。站在我的立場上去看,我絕對不是獲勝者,如果連王二壞都不承認是占了上風,那只能說是兩敗俱傷了。

那就放馬過來吧!萬事開頭難,能揍他一次,就能揍他兩次、三次……

我這么說的時候,人們繼續提醒我--王二壞不會跟我明刀明槍的來,他會暗箭傷人。沒辦法,這是他的特長,有誰在對抗中會放著自己的特長不用呢?作為一個學過歷史的,我還真想起一個人來,他是宋襄公,給后世留下了一個叫“宋襄之仁”的成語,但那場戰爭,他輸了,還再沒有爬起來。

另外,王二壞還不能忍受的是我居然在他的默契配合下創造了一個在公司很流行的句子--再說,扁你。

其實,我當時說的是--再說,我就扁你。

我知道,人們是為了突出效果,才簡化成了四個字,并且是用狙擊槍的短促而有力地音調說出來。這當然是王二壞始料不及并且無法阻止的。

更讓他難堪的是六公司的副經理劉輝居然當著他的面也這么說。

劉輝和王二壞的矛盾起源于十年前,在此后的陽光與陰霾中,他們把矛盾不斷升級和更新,添加了不少枝葉,把一粒種子變成了枝繁葉茂的一棵樹,認識他們的人都希望這棵樹快點結出果實,但他們永遠都讓人失望,以致于人們都無法去準確推測這棵樹的未來。

十年前,王二壞是辦公室文秘科科長,劉輝是供應公司器材科科長。有一次,一個離休老干部去世了,因為是離休干部,去世時年紀也很大了,人們都當是喜喪辦。喝酒的圍成一圈,打牌的湊起了幾桌,他們倆一起參與到了一桌麻將上。剛開始,王二壞如有神助,大殺四方,兩圈以后,沒有任何征兆,就風云突變,他從高高的云端掉了下來,在地上砸了個坑,輸到身上沒錢后,跟劉輝借了五百,直到結束,王二壞也沒能翻本。一些日子風和日麗地過去后,劉輝讓王二壞還錢,王二壞卻振振有詞地說:“賭債嘛,攤子散了,就一風吹了。”

劉輝當時有些懵,以為是王二壞開玩笑,他也玩笑似的說:“嘿嘿,還要賴賬怎的?”

王二壞一臉不屑地回應他:“本來就沒賬,還賴什么賴。”

劉輝這個人屬于勇不足謀也不多的那種,他以后再沒有和王二壞打過麻將,借出去的五百元也始終沒討回來。但是,這并不妨礙他討的決心,他幾乎把跟王二壞討債變成為一種人生樂趣,只要他愿意,他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用任意方式向王二壞討債,多數時候,這更像是一種肆意攻擊。時間再走過去一大段后,債本身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討要成為打擊人的一種工具,扒下人面具的手。比如,劉輝可以借著酒勁對王二壞說:“還不給嗎?唉,就當是給孫子零花錢了。”

王二壞一臉嚴肅地回應:“要這么說,你那是給你王家爺爺祝壽的份子錢。”

王二壞還發展出了另一個說法--當時劉輝幾個人合伙算計了他,劉輝該是給他還錢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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