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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扶生
  • 樸實
  • 5463字
  • 2021-06-24 14:12:37

郝云琪是在破案現場暈倒的。

在秦漢市西郊的一座垃圾場里,一名拾荒者發現一個鼓鼓囊囊的編織袋,打開一看,是一具腐爛的尸體。接到報案,秦漢市公安局鼓樓分局刑警大隊隊長郝云琪帶領偵查員及時趕到現場。

這是一起兇殺案,死者是一名四十歲左右的男性,裸體,顱骨粉碎性骨折,呈鈍器擊打狀。身上多個器官疑似被摘除,尸體高度腐爛。頭發很長、很臟,面部已經無法辨認。很顯然,這里不是第一現場,棄尸時間無法確定。郝云琪和他的隊友們在附近調查了三天三夜,案件毫無進展。第四天清晨,他們又來到棄尸現場。在蚊蠅飛舞、蛆蟲蠕動的尸體旁,郝云琪忍著惡臭,仔細地勘查現場的每一個物件。突然,他在裝尸體的編織袋的角落里發現了一段約三厘米長的黑色毛線。他小心翼翼地把毛線用鑷子夾起,交給身旁的技術員。就在他站起的一瞬間,眼前突然一黑,身體向前撲去,他試圖抓住什么,雙手在空中劃拉了幾下,一個趔趄,重重地撲倒在地上……

醒來時,郝云琪已經躺在了西都醫院的病床上。經診斷,他患的是尿毒癥。其實這病癥他半年前就有,由于工作忙,顧不上休息,也沒有去醫院檢查,致使病情發展很快,由開始時的惡心嘔吐、食欲不振發展到乏困無力、嗜睡昏迷。醫院專家會診后認為,他的病情還在繼續惡化,需要緊急做透析治療,而最佳治療方案是進行腎移植手術。但眼下腎源極其短缺,排在他前面的患者已有多名了,如果排隊等下去,大約要半年到一年的時間。

西都醫院是秦漢市一所較大的三甲醫院,坐落于北市區。2003年“非典”肆虐時,這個醫院承擔了全省“非典”病人的救治工作,取得了零死亡、零感染的佳績;2008年汶川地震發生,該院派出了有經驗的醫生組成醫療隊,奔赴災區參與了救治傷員的工作,受到了國家有關部門的表彰獎勵。該院也是衛計委第一批認定有器官移植資質的醫院之一。郝云琪住院后,秦漢市公安局和鼓樓分局的領導非常關心,他們找到醫院負責人,請求全力進行搶救,說郝云琪是刑警大隊的隊長,是破案能手、偵查英雄等。醫院領導也表示會盡全力救治,并安排器官移植研究中心主任張仲黎擔任主治醫生。張主任是我國腎移植專家,已從事器官移植工作多年,僅去年一年帶領移植團隊完成器官移植手術一百多例,且手術成功率達百分九十以上,有著極其豐富的臨床經驗,因此,他被譽為“中國有特殊貢獻專家”“西都醫院器官移植第一人”。

郝云琪住院一周后,身體有所恢復,精神看起來也好了許多。這天早上起床后,他先做了幾個俯臥撐,然后拿起拖把將病房里里外外拖了一遍。張仲黎帶著幾名醫生到病房例行查房時正好看見了,笑著說:“真勤快啊!保潔的工作都干上了。”郝云琪說:“閑著沒事,活動活動,不知道我這病什么時候才能好啊!”張仲黎告訴他:“在目前腎源短缺的情況下,你的病只能采取對癥治療的方法。”張仲黎見他投來疑問的目光,接著說:“目前腎功能衰竭治療所采用的主要手段就是腎透析。腎透析包括平常所講的血液透析和其他幾種透析方法,而血液透析是最常見、效果也較好的一個手段。”郝云琪還是沒有聽明白,問道:“腎透析的治療原理是什么?如果有了合適的腎源是不是還要繼續進行腎移植?”張仲黎告訴他:“腎透析的治療原理就是將身體內的血液引流出來,在透析機器上進行循環,在循環的同時,要通過透析膜和透析液進行交換,血液這樣循環幾小時以后,就達到了凈化的目的,再送回身體去。這種方法針對你的病情,也是權宜之計,如果有了合適的腎源,還是做腎移植手術好一些。因為透析不能達到替代腎臟的效果,體內毒素即使在透析后也不能完全排掉,而腎臟移植基本上可以達到完全替代原有腎臟的功能,成功的腎移植加上相應的藥物治療可以使病人達到正常人的生活。”郝云琪聽明白了,他愉快地接受了張仲黎的治療方案,在醫院進行了一個多月的腎透析治療。

郝云琪住在西都醫院住院部四樓的外科病房,床位是16床。醫生查房時叫他16床,護士送藥、打針時叫他16床,同病房還有三個病人,也都叫他16床。時間長了,“16床”代替了他的名字。他覺得這有點像看守所關押的嫌疑人,或者是按摩店、洗腳店里的技師,只叫號碼不叫名字,心里蠻不舒服的。再加上大家都穿一樣的病號服,和那些用代號稱呼的人簡直一模一樣。有時候他會突然想到作家、畫家或者書法家,這些人都是有筆名或者齋號的,“16床”就權當是個筆名或齋號吧,想到這里他會感到舒服一點。和他對面靠窗的14床病友是個四十多歲的胖男人,姓尤名福彪,臉上總是油膩膩的,頭發稀少但烏黑發亮,頭皮上隱約可見殘留著的沒有洗干凈的染發劑,脖子上永遠都戴著根粗大的金光燦燦的項鏈,郝云琪估摸這項鏈大約有二三兩重吧。“不知道整天戴著難受不?”他擰了擰脖子想。自從住進醫院后,每天看望尤福彪的人有好幾撥,各種鮮花、水果、營養品堆滿了床頭柜。過幾天一位高挑個兒、波浪秀發的年輕女士會來到病房,尤福彪稱呼女士小田,不確定是田地的田還是甜蜜的甜。小田來后,不多逗留,用超市里常見的帆布小推車將送給尤福彪的鮮花禮品帶走。尤福彪待人和藹謙恭,喜歡笑,一笑臉上的肉就會堆積起來,毫不留情地將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擠成一條縫隙。他煙癮很大,但從不在病房里抽煙,煙癮上來時總會打著哈欠到走廊東頭的窗口去。初見面的時候,郝云琪對這個面部浮腫、臉色蠟黃的病友沒有好印象,覺得像一個黑社會的頭目,或者是游手好閑的富二代。后來聽到來看望他的人叫他尤總或老板,郝云琪分析可能是個商人或企業家,再通過觀察他的言談舉止對他的印象也有所改變。小田倒是給他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除了長相漂亮外,她進了病房會和每一位病人點頭微笑,禮貌地打招呼,離開時也會微笑著朝大家擺擺手。“如果是田地的田,那就是姓;如果是甜蜜的甜那就是昵稱。”郝云琪這樣想。不知怎么,他希望是田地的田。

一天早晨,郝云琪洗漱完畢,聽見送早餐的推車停在了隔壁房間門口,馬上就要過來。他見對面病床上的尤福彪還在有節奏地打著呼嚕,就推了推他說:“14床,該起來了。”尤福彪揉了揉眼睛,看見病房里的人都起來了,便翻身坐起,邊穿衣服邊說:“早都醒了,看見你們都睡著,就回籠了一覺,沒想到……”

郝云琪拿起飯盒,向門口走去。剛要出門,一名女護士走了進來,大聲說道:“16床,做術前準備。”“聲音小點。”張主任看了一眼女護士,隨后走進了病房。這位專家型主任,永遠都是一副和藹的面容,四十多歲的年紀,臉上幾乎看不出一絲皺紋,文質彬彬的國字臉上永遠保持著樂觀、自信的神態,給人一種安全感和信任感。

“主任好。”郝云琪迎上去問,“什么手術?”

張仲黎說:“腎移植手術呀!”

“怎么這么快?不是說腎源短缺要等待嗎?”

“昨天下午系統匹配到一個供體,符合你的各項指標,所以你的運氣非常好,明天早上就可以手術了。”張主任怕他聽不懂,又把配型指標中的專業術語比作點位,說道:“正常人都有六個點位。供者的六個點位和受者的點位,一般至少要求匹配在三個以上,最好能達到四個,如果能達到五個或者六個那就更好了,你的五個點位都匹配上了,這是非常罕見的,所以手術成功率會很高。”

“謝謝,謝謝,我馬上準備。”

“不用急,一會兒有人帶你過去。”張主任說完和護士離開了病房。

“你運氣真好啊!”14床的尤福彪指著郝云琪的床頭號碼笑瞇瞇地說,“16——吉利數字,1是‘要’,6是‘順’,要順、要順。看我這數字,14——要死!唉……”

“千萬不要這樣說,數字不能代表什么,如果要代表,你那4在樂譜上念‘發’,你大發了。”

“哆、來、咪、發……”尤福彪掐著手指念著,哈哈大笑了起來,“哈哈,好!好!我愛聽你說話。”

一名護士進來了,是個穿藍色工作服的男生,他幫郝云琪整理完洗漱用品,要帶著他離開病房。臨走時,他同病友們一一告別,囑咐他們安心養病。尤福彪伸出雙手,特意擁抱了他,粗大的項鏈硌得他咧了一下嘴,但同時也感覺到了尤福彪的熱情洋溢和財大氣粗。尤福彪拍了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悄悄說:“沒事,麻藥一打,睡一覺就好了。”此刻,他的心情喜憂參半,喜的是及時找到了腎源,馬上就可以做手術了;憂的是如果上了手術臺,能不能活著下來還是個未知數。打一針醒不來的人多的是,因為每臺手術都不能保證百分之百的成功,不然為什么要和家屬簽訂知情同意書呢?他想到應該給父親打個電話,因為醫院要求簽字的必須是直系親屬或配偶,母親在他十二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他只有父親一個親人。他有過女朋友,在上警校時就有過,后來還談過幾個,結果都吹了。有的嫌他職業有風險,有的嫌他家庭條件太差,有的嫌他身體不好——經常腰疼乏力——再后來他知道自己得了腎病。

到手術樓后,護士給他安排了一個病房,里面有兩張空床。護士把洗漱用品放在了其中一張床上,然后告訴他:“從現在開始不能吃任何東西,也不能喝水。”他想起給父親打電話,“嘟嘟嘟……”連續撥了三次都沒有人接聽。這種現象以前很少有過,自從他住院后,父親經常來看他,還經常主動給他打電話,吩咐他耐心等待腎源,安心治病。今天這是怎么了?他把手機放在床頭,跟著醫生去做常規檢查,并約定明天早上九點鐘開始手術。

檢查完畢,剛回到病房,床頭上的手機響了。“爸,是我,剛才我出去了,醫生說明天早上九點手術。”郝云琪急忙拿起手機說道。

“有腎源了?這么快!”

“是的,你趕快來醫院,要求家屬簽字。”

“好的,我半小時趕到。”

郝云琪家離醫院并不遠,在市第一運輸公司家屬院,大約五六站路程。父親是個汽車司機,前幾年就退休了,和他一起退休的職工,多數都抱上了孫子或外孫。老工友們常逗著孫子對他說:“叫‘八兩’爺爺快加油,也抱個孫子回來,跟你一起玩。”郝云琪父親叫郝奔亮,由于年輕時酒量很大,工友們就叫他郝八兩,時間長了,竟然忘了他的本名,“郝八兩”這個外號就不脛而走,叫響了整個家屬院。他聽到工友們調侃時,也不氣惱,回答說:“我加油頂個屁用?現在的年輕人都奔事業呢!”其實他一見到兒子就催促趕快談對象結婚,因為畢竟已過三十了。逢年過節這個話題就成了郝云琪的負擔,父親會用筷子敲著飯桌說:“什么時候才能再加一雙筷子?兩個光棍,天天過‘雙十一’?”或者說:“隔壁老汪家的孫子都給我磕頭要了幾年壓歲錢了!”等等。郝云琪總是設法打岔,或以工作太忙等理由來搪塞他。去年大年初一早上,郝奔亮煮好了熱騰騰的餃子卻不吃,他給兒子拿來一個臺歷,在臺歷上列了個時間表:五一前談戀愛,十一結婚,并逼著兒子表態,否則不讓動筷子。郝云琪看著臺歷上畫著的幾個紅道道,正不知所措時,突然手機“叮咚”一聲,收到一條微信,他看到是同事發來的新年祝福信息,便急中生智,以突然發生了案件為由,吃了幾口餃子就離開了家。后來郝奔亮知道兒子得了腎病,也就不再提這事了。

父親果然半小時后來到了病房。郝云琪看到他眼瞼下垂,面部浮腫,稀疏的頭發散亂地耷拉在頭頂,顯得異常疲憊,就問父親怎么了。他父親說:“這幾天連續跑了幾個長途,昨天晚上回來凌晨三點多,倒頭就睡了。今天上午剛醒來,就看見你的電話。”郝云琪知道自己病了以后,父親為了給他治病,購買藥品、營養品,花了不少錢。為了彌補開銷,他就給一個私企老板跑運輸掙外快,還常常加班加點。看到父親疲憊的面容,他拉著父親的手心疼地說:“爸,這次手術成功后,咱就不用再花太多錢了,您也就不用再跑車了。”

“我娃運氣好,一定會成功的。”郝奔亮想了想繼續說,“是不是給公安局領導說一下?”

“不用了,大家都很忙,再說我這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等手術成功了再告訴他們也不遲。”郝云琪知道自己是老病號了,開始住院時,單位領導和同事都分別看望過自己,時間長了,大家也知道他是個老病號,沒有腎源就只是等待了。公安局還特意保留著他的刑警大隊隊長職務,他手頭的許多工作也讓大家分擔著,從內心說,他不愿意打擾領導和同事。

說話間,張主任和一名高個子麻醉師來到了病房。郝云琪迎上去給他們介紹說:“這是我父親。”郝奔亮上前一步,雙手握住張主任的手連說:“謝謝,謝謝!謝謝你們!”張主任給他們父子倆介紹了腎移植手術的情況,并著重就手術中可能會發生的意外、麻醉中會出現的風險、需要自費的項目等等做了說明。麻醉師翻開鐵夾子,從中拿出幾張打印好的文字和表格,告訴郝奔亮:“你仔細看看上面的說明,然后簽字、摁手印。”郝奔亮神情凝重地接過表格,感覺沉甸甸的,好像拿到的是一份生死狀。他知道,在這幾張紙上簽了字就等于把兒子交給了這兩個人,是死是活就憑他們的“手藝”和良心了。他早先是一個機械廠的鉗工,師傅教他技術時常說“藝不壓身,藝高人膽大”這樣的話,說手藝好的人能夠走遍天下。后來他當了卡車司機,帶徒弟時也把技術叫手藝,說開汽車就是駕馭老虎,是一門高手藝活,手藝不精老虎就會傷人。他看著眼前這兩個年輕大夫,特別是張主任那張顯得年輕帥氣的臉龐,對他們的手藝實在是沒有把握。郝云琪看出父親在猶豫,拿過麻醉師手里的筆,遞給父親說:“爸,沒事的,簽字吧!”郝奔亮接過筆,沒有立刻簽字,他仔細看完幾張表格上的內容,似懂非懂地說:“好著哩!相信你們的手藝,按規定辦,按程序辦。”然后簽了字,把表格遞給了麻醉師。同時他也記住了張仲黎和劉一甄的名字。

張主任和麻醉師走了。郝奔亮看了看門外,輕輕地關上病房門,從內衣口袋里掏出一個牛皮紙信封說:“這是兩千塊錢,我想在手術前送給主刀醫生,可剛才來了兩個人,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爸!誰給你出的這點子,快把錢收起來。”

“別人都這么說的,錢不送出去我心里不踏實呀!”

“放心吧,張主任是器官移植專家,還是海歸博士,技術好著呢!”

“我總是有些擔心,那個姓劉的麻醉師是不是也要打點一下?起碼應該感謝一下人家吧!”

“好啦,爸,別多想了,您先回去吧,明天做完手術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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