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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歷經磨難,終成眷屬

  • 暮年追思錄
  • 振鴻
  • 4653字
  • 2021-07-06 09:00:00

我與蘭傾心吐腑的對床夜雨一直延續到夜幕降臨的時候,但似乎還意猶未盡,仿佛仍有千言萬語積蓄在我的心頭,必得一吐為快;但晚飯的時刻到了,我不愿意在生性慳吝的潘氏老太太這里吃晚飯,于是,我向蘭道了晚安,欲起身離去;但蘭的雙眸里流露出了難舍難分的眷戀的目光,我遲疑著久久不忍離去,我依依不舍地握住了蘭的雙手。我倆的目光相碰后,融合在一起,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自那次與病榻上的蘭對床夜雨后,我獲準可以在閑暇的時候到蘭家里與依然纏綿病榻的蘭晤面;蘭的病情時好時壞,其精神亦是時而激昂亢奮,時而萎靡不振;或郁郁寡歡,啜泣不止;或咄咄書空,滿嘴囈語。只有在我陪伴在她身旁的時候,她才會恢復她慣有的常態,一雙大眼睛緊緊地盯著我,讓我繼續講述她百聽不厭的《茶花女》。

古希臘有一位哲人告訴我們;世界上最寬闊的東西是海洋,比海洋更寬闊的東西是天空,比天空更寬闊則是人的心靈。在我坐在蘭的病榻前伴著她養病的那些個日日夜夜,我覺得我的那顆心靈的空間比碧海藍天都寬闊,都廣闊無垠,無邊無際。我愛身體健康的蘭,我也同樣地愛病臥床榻的她;我包容她的一切,包括她身上的美中不足和白璧微瑕。

謝天謝地,感謝萬能的上帝,半年之后,蘭終于痊愈了,終于恢復了往日的常態;一切都變得正常起來,臉上又綻出了平素慣有的甜甜的微笑。從病榻上起身來到陽光明媚的院子里,和煦的陽光下,蘭心潮起伏,思緒萬千;多少蓬萊舊事,空回首,煙靄紛紛;深感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當我看到蘭又恢復了往日的勃勃生機,又一個芙蓉如面柳如眉的蘭出現在我的眼前,我是何等地歡喜雀躍啊!千言萬語,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說還休。

當蘭纏綿病榻,沉疴難起之時,我也曾想攜手蘭遠走他鄉,去到一個與世無爭的世外桃源,又花光柳影、鳥語溪聲的地方;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輕舟,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自古多情空余恨,好夢由來最易醒。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種閑愁;我與蘭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兩顆心也緊緊地融合在一起,載歌載舞,低吟淺唱;我倆規劃著我倆幸福的未來。柔情似水,佳期如夢。夢幻中,我倆手攜手步入婚姻的殿堂,當身著白色透明婚紗、美若天仙的蘭,偎依在我的懷里,聽我滔滔不絕的愛的盟誓時,她不禁熱淚盈眶;瘦影自憐清水照,卿須憐我我憐卿。

那天我在蘭家里待到很晚才走,因為那天碰巧潘氏有事外出,而“二壞”在醫院里值中班也不在家,他哥哥每天下班后總是與一幫子拉大車的哥們在外面花天酒地,一醉方休;總是很晚才歸家。

因此那天是我與蘭的二人世界。話已多,情未了。回首猶重道:記得綠羅裙,處處憐芳草。天色已晚,綴著滿天星斗的夜幕降臨;花香滿院,花陰滿地,夜靜月明風細;春色惱人眠不得,月移花影上欄桿。

當我向蘭道了晚安,只身踏入朦朧的夜色,已經是路斷人稀的時分;一路上我都在哼唱著舒伯特的小夜曲,我覺得我眼前的世界又是一片光明,花生滿路,前程似錦。

在蘭病愈后的那些春天來臨的日子里,我經常帶她到陽光明媚的近郊去傍花隨柳,去體嘗大自然的無限情趣。在那些不覺春風換柳條、四野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的春日,在郊外春風暖暖的吹拂下,無論是我,還是緊偎在我身側的蘭都感受到了春天給人們帶來的濃濃的暖意;而一路之上伴著鳥語花香,我倆心揣著對明天美好生活的熱望,和對光明未來的熱切憧憬;兩顆年輕的心兒在同時歌唱。

不久之后,卷煙廠人事科為父親辦理了退休手續,按道理已經辛苦了大半輩子,一年到頭披星戴月,承星履草;摩頂放踵,早出晚歸的父親已經到了可以安享晚年的年齡,但為了維持一家人的生活,父親不得不為了額外賺取區區的幾十元“補差”錢,父親只好不顧年老體衰、多病纏身的軀體,硬挺著在街道服務站“補差”;即繼續在受聘單位干活,這樣就可以把退休后每月少領到的薪水如數補上;唯其如此,才能維持我們一家老老少少近十口人的溫飽。

于是名義上已經退了休的年事已高的老爹,也只好如退休前一樣,老黃牛似的老驥伏櫪。老爹從六十歲辦理了退休手續那天算起,一直到七十六歲辭世,又心甘情愿地額外服了十六年的“勞役”,在街道服務站小鐵工廠的機器轟鳴聲中,一生飽經滄桑的父親汗流浹背地度過了他人生最后的已入桑榆暮景的十余年。

為了能讓蘭也有一份能自食其力的工作,父親求爺爺、告奶奶地央求街道服務站的領導對他的這位準兒媳能網開一面,讓蘭也能進服務站干活,盡管那只是一個集體制的企業,工資低微,福利近乎于無,但有了這份寒酸的工作,便可以從無所事事中掙脫出來。

盡管在街道服務站干,工資少得可憐,但總可以聊為無米之炊;另外,我與蘭的婚事也已經到了提到議事議程上來的緊要關頭,從我上高一開始與蘭書信往來,柏拉圖式的精神之戀開始,至今已有近十年的漫長歷程,這場曠日持久的漫漫愛情長征,已經使我身心疲憊,我急切地盼望能有一個我可以與蘭獨處的安樂窩,哪怕是蝸角蚊睫之地,只要是我倆可以在那兒卿卿我我、相憐相惜的二人世界。

在老爹不顧顏面、低三下四的百般懇求下,于我和蘭商定的婚期半年前,蘭最終如愿以償地進了華陽路街道服務站縫紉車間,成了一名整日與縫紉機與勞保福利用品打交道的縫紉工;一天到黑與一幫子胸無點墨的街道家庭婦女為伍。蘭這個昔日品學兼優的高中生,原先夢幻前程一片錦繡的小家碧玉,如今竟然莫名其妙地成了一名渾渾噩噩、把一切憧憬與理想都拋到九天云外的麻木不仁的縫紉工,這真是造化弄人,讓人啼笑皆非。

然而,蘭還是忍氣吞聲地接受了命運之神對她的不公,命運之神沒有將其一舉驅趕到窮鄉僻壤的農村老家,無論從哪方面講,她都是命運的寵兒。對蘭而言,就憑她沒有被屈辱地趕往已是殘垣斷壁的原籍舊居,更沒有持缽乞討,流落街頭;這已經是命運之神對她的眷顧。

而更讓她感到欣慰的是,愛神最終還是把她這個多情善感又有些優柔寡斷的可憐的小女子托付給了她以整個身心摯愛著的人。盡管,近十年的風風雨雨,讓這個身上多少帶有些宿命色彩的紅顏薄命、命運多舛的小女子遭受了難以言說的苦楚和愛別離苦;但在這個世界上,只要有了我對她始終不渝的愛,還能有什么她所不能面對的呢?她可以為我任勞任怨,為我含辛茹苦,正如我會對她任勞任怨、含辛茹苦一樣。

當蘭邁著款款的碎步,邁進了華陽路街道服務站縫紉組的大門時,滿屋子的婦女都齊刷刷地從縫紉機上抬起頭來,對蘭投來驚異的目光;這不啻是從雞窩里飛出了金鳳凰。諸多很少見過世面的社會下層勞動婦女的眼睛一眨不眨盯著蘭凝視,她們的目光里有驚異,也有艷羨;她們懷疑眼前的這位粉妝玉琢、豐肌弱骨的年輕女子是上帝指派從天上的貝闕珠宮或瓊樓玉宇下凡到塵世來的月里姮娥,或是降臨到人間的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但現實總歸是現實,夢幻是豐滿而絢麗多彩、五彩繽紛的,而現實卻是骨感而瘦骨嶙峋的。從蘭踏入街道服務站縫紉組的第一天開始,蘭就似乎從不食人間煙火、蛾眉曼睩的天上仙姑墮入滾滾紅塵,變成了與其它家庭婦女毫無二致的身著布裙荊釵、整日揮汗如雨的勞動婦女,成了這些人微言輕的下層勞動婦女中的一員,與她們一起在縫紉機日夜不停、惱人的嘀嗒轉動聲中虛度著她那屈指可數的有限青春,在任歲月蹉跎的同時耗盡了她的夢幻與憧憬。

眼看著我與蘭及兩家家長商定的婚期,一天天的臨近了,許多亟待解決的事情已經迫在眉睫;譬如我與蘭結婚后的新居問題,不言而喻,我與蘭結婚后總得有個避風遮雨的棲身之所,而這個令人束手無策的問題已經弄得我及我的父母雙親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走投無路、焦頭爛額了。

在那個寸土寸金、住房緊張的年代,想租廉價的結婚新房,談何容易,不亞于癡人說夢。所以無論老爹如何地疲于奔命,如何地摩頂放踵,一日數次頻繁地跑有關單位;晚上趁著朦朧的夜色,手著提著大包小包,拎著各種琳瑯滿目的禮品,作賊似地敲響了實權在握的科長的屋門,但當父親說明來意,卻一次又一地遭到那位勢利眼科長的白眼,他臉上呈現出來的那種不屑一顧的冷漠,盛氣凌人、不可一世的驕縱,令已年屆古稀的老父親汗顏無地,最后只好一無所獲地怏怏而歸;一次次地遭受令人沮喪的閉門羹令父親心灰意冷。

夜晚,兩鬢如霜的父親和蒼顏灰發的母親在床上轉輾反側,搗枕捶床,久久不能入寐;兒子的婚事對二老來說是件大事,他們不能眼瞅著他們所鐘愛的三兒子和兒媳在新婚之夜幕天席地,露宿街頭。然而,二老也只能徒喚奈何地唉聲嘆氣,難道世界如此之大,就沒有兒子與兒媳聊以棲身的一席之地?

我家的兩間居室加上中間的灶間充其量也就不足二十幾平方米,原先十口人濟濟一堂,蝸居斗室,男女老少都擠住在這兩間毫無旋身之地的斗室里;其擁擠不堪的個中滋味只有老爹老娘和我們兄弟姊妹冷暖自知。

自姐姐于摽梅之年嫁給了一位在海關服役的邊防現役軍人撤身搬出去之后,小妹商校中專畢業后被分配去了單縣;緊接著隨后姑姑又在老家高密因病辭世。家里突然一下子少了三口人,我家的居室才顯得稍微寬裕了一點。

然而,隨著大哥燕爾新婚的到來,一直由我與眾位兄弟居住的西廂房理所當然地成了大哥和我們新嫂子的洞房,萬般無奈之下,除了年齡尚小的五弟搬到了父母的寢室東廂房之外,我與二哥及四弟都被哭天抹淚、兩眼含悲的老父老母從嗷嗷待哺的幼兒時起就一直歌于斯、哭于斯的故居里動員了出來,二老讓我們“自謀出路”,想辦法找到一處晚上能借宿棲身的住處。

對我來說,晚上找一個睡覺的的地方,應該是不成問題的問題,因為與我相知的朋友頗多;很快地,我就在一位在登州路有別墅的家道小康的名叫盧鴻英的朋友家里找到了臨時的棲身之所。

結婚前的半年中,一到夜晚我就一路直奔登州路盧家鮮花馥郁中的幽雅寧靜的別墅,四弟也很快就住進了廠里的單身集體宿舍;至于二哥,這個已經金盆洗手的二混子,一天到晚混跡于自由市場、茶肆酒樓販賣古董文物,糶風賣雨,架慌鑿空;與各色人等的風流女郎廝混,不愁找不到眠花宿柳的醉生夢死之地。

在蘭進了華陽路街道服務站縫紉組半年之后,我倆終于牽著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蘭費了數不清的唇舌說服了她老娘同意我倆婚后暫住在她們劉家一間多年廢棄不用的由朽木和黃泥沙子混合搭成的“偏廈子”——實則一間類似草棚子的偏房里。

我的那位生性慳吝無比的“鐵算盤”準丈母娘,在經過了無數個不眠的夜晚,殫精竭慮地考慮再三之后,狠了狠心,咬了咬牙,跺了跺腳,最后橫下一條心,決定把那間白天進太陽、晚上進月亮的已塵封多年的偏廈子老屋饋贈給她的親生女兒和她那一直都不稱心如意的我—她的準女婿,作為我們的新婚禮物。

在公元一九六八年的春秋交接的季節,我與蘭終于迎來了我倆愛情的春天,歷盡了無數個危巖險灘,經受了數不清冰霜雨雪;我倆最后紅繩系足,終成百年之好。我和蘭的婚禮是在公元一九六八年的“五·一國際勞動節”那天舉行的,結婚那一天,一大早我用向朋友處借來的一輛飛鴿牌自行車,風馳電掣般地驅車趕到蘭家;將蘭抱在自行車后座上,然后一路哼唱著輕松愉快的《結婚進行曲》,將蘭載到了孟莊路二十三號大雜院。

那天上門來參加我與蘭婚禮的親朋好友,可謂肩背相望,絡繹不絕;人才薈萃,高朋滿座;正所謂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我與蘭的那場婚禮距今已有近幾十余年,但那些親臨婚宴現場的至愛親朋們的音容笑貌至今仍歷歷在目,不時在我的眼前浮動;他們不時發出的歡聲笑語仍時時在我的耳畔鳴響。

他們其中的大多數已經作古,乘黃鶴西去,魂歸天國,與我幽明永隔;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有的或已經流落他鄉,成了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千里孤魂無處話凄涼。而這些故人中的絕大多數現已年屆古稀,夕陽西下,不知不覺地漸入桑榆暮景,在這個世界上的時日已經來日無多;而每每想至此處,我便老淚縱橫,感慨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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