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絲綢、香料與帝國:亞洲的“發現”
- (美)歐文·拉鐵摩爾 埃莉諾·拉鐵摩爾編著
- 2186字
- 2021-06-23 15:46:17
第三章 亞洲的本地探索者
【導讀】在漢代(約公元前200年至公元200年)以前,中國人對于域外領土和人民的了解留存甚少。于公元前140年(1)即位的漢武帝向中亞地區派遣了數名使者。
這些行動開拓了絲綢之路,通過這條道路,中國的貨物被商人們一個接一個國家地送往羅馬。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中國開拓這條交通路線的動機并非是為了尋求出口市場。中國王朝因此時匈奴或早期匈人的劫掠而長期維持著邊界上的長城。中國首次向中亞派遣使節是為了外交,而非商業目的。使節們的使命是尋找部落聯盟并鼓勵他們與匈奴為敵。經濟因素是在政治接觸之外發展出來的。不僅外國商人發現中國的絲綢貿易有利可圖,中亞的王國和游牧部族也意識到控制并保護貿易可為他們帶來稅收,中國的奢侈品是結盟談判中最有價值的禮物。
張騫是第一次出使西域的使團的首領,他著有一份關于西域的報告,被“中國歷史之父”司馬遷保存了下來。這份報告是一份國情報告,主要關注政治及政策問題。貿易和商業僅僅在提到國家政策的利益時順便提及。我們在這些順便提及的記錄中,可以獲得一些有價值的歷史信息——例如張騫在匯報中亞情況的時候寫道,他曾在那里看到來自今天四川及云南等中國西南地區的產品。他知道這些貨物并不是穿越中國西北并通過沙漠商隊運輸的,而是經過西藏高原群山南部的印度而來的。這一進入阿薩姆和印度的道路一定是沿著著名的戰時緬甸公路的一條或數條道路。這類信息確認了中國歷史文獻中的主流記載:此時中國長江以南的大部分地區,以及現在中印、中緬邊界區域,對中國北部而言仍然是尚待開發及征服的地帶。除了模糊的認知外,他們并不知道國家的邊界在哪里,即在什么地方中國的疆域結束而外國的疆域起始。
不足為怪的是,這一時期中國的編年史中對于南部海岸和航路的記載遠少于北部邊疆及通往中亞的道路。南方或沿海地區沒有威脅到中原的入侵者。而在北方和西北則有危險的部落,中國不得不對他們有所了解。即使在公元166年,距張騫三個世紀之后,有一名自稱受安敦(An-tun,可能即為奧古斯都)派遣的使節登陸中國的南方海岸,也被記錄為一次奇特的意外事件,而非重要之事。
在這種情況下一些真正的商人常自稱為使節。商人們顯然清楚中國已經建立起的“納貢”習俗。如果出現在中國邊疆或海岸的陌生來客“上貢”了他們的商品,而非要求進行交易的權利,就意味著他們并不具有軍事上的威脅性,也不想制造政治上的麻煩。他們的商品將被仁慈地接受,如果它們足夠珍貴、奇特或古怪,商人們可被允許一路前往都城,甚至可能覲見皇帝。作為回報,他們也會得到禮物——有時候比“貢品”更具價值,代表著帝國的賜予。這一程序不像貿易協定一樣可以約束皇帝或他的官僚們,也不意味著下一位來客可以獲得進入中國的權力。接受這種“貢品”也并不意味著皇帝或官員對納貢者進行統治,或具有任何統治或保護他們的法律義務。
在法顯的時代,即公元4世紀末,以及玄奘所生活的公元7世紀,中國已與之前的漢帝國這一凝滯但卻不可戰勝的“中國羅馬”帝國的情形有很大不同。東漢王朝被農民起義軍推翻后,中國分裂為數個疆域及名稱不斷變化的國家,各國間長期互相攻伐,未有持久、強力且穩定的統一國家,直至唐朝(618—906年)。法顯是一名偉大的中國佛教旅行者,下文中所引的他的著作寫成于上述分裂和戰亂的時期;玄奘則屬于輝煌開放的唐代。
傳統的中國文獻中記載佛教于東漢時傳入中國,但事實上佛教直到魏晉南北朝時期才成為一種重要的信仰,被數百萬中國民眾接受,并影響到帝王和國家事務。此時,中國北方的大部分地區分裂為數個小國,被長城以外的游牧民族征服者或雇傭了游牧民族軍隊并與游牧民族首領通婚的走運的漢人軍閥所統治。這意味著,異族人——游牧民族——的想法及做法變得重要,這與標榜霸權和自信的漢帝國具有非常明顯的差異。
這些異族掌握大部分權力、中原王朝需要聽從異族教誨、向域外學習并帶回佛經的時代可與19世紀晚期及20世紀上半葉相比,此時中原王朝再次面臨著外來者的入侵和控制,外來的思想也再次變得重要,中國人負笈海外并帶回陌生的學說——基督教、資本主義、關于民主共和的觀念,以及馬克思主義——現在已成為“中國特色的”,就像在中國產生了中國化的佛教一樣。
通過絲綢之路沿線的中亞國家,中國首次與佛教進行了接觸。第一批傳道者來自中亞、巴克特里亞和犍陀羅——佛教通過這一地區從印度西北經阿富汗北部傳入伊朗及中亞。對佛教教義的第一份詳細說明一定非常困難。這似乎首先是會說但不會寫中文的中亞人完成的工作。這些人不得不竭盡全力地用不熟練的漢語口語闡明微妙的哲學和理論。隨后,他們嘗試著將這種講授上升到相當學術且受人尊敬的文言文。毫無疑問,在這一過程中,印度佛經的中譯本也隨之產生。同樣,在北方游牧民族入侵中幸存下來的中國傳統學術,很快就開始堅持對佛教進行更為學術的研究。此外,中國的翻譯和文本批評方法也得到了科學的發展;但自然也存在“大眾的”中國佛教,其以口語及代代相傳的故事為基礎,與“學術的”佛教共生共存。
法顯代表了學術對佛教的征服。他是最早直面這一真實、奇妙而艱辛的機會的學者,旅行數千里到達了佛教的傳統圣地印度,甚至還到了錫蘭,學習佛教教義并將佛教經典文本帶回中國。兩個世紀后的玄奘,延續了同樣獻身于宗教與學習的傳統,但他代表了軍事力量更強、政治上更成熟、文化上更自信的唐朝中國。本書下面摘選了張騫、法顯、玄奘這三位中國最偉大的早期旅行者的有趣記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