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遍了高倫留下的醫書，沒有找到這種癥狀。也不知道該同誰說，元和與她倒是親近，但畢竟男女有別。幸而目前不痛不癢的，且讓它長著看看。

她也學著師父去樂善好施。去流民所里施粥，看到窮苦人便給人錢，將莊子的果子摘下來散給周邊農莊家的孩子們吃。這能感到一些快樂，但好像并不是她想要的。況且這些錢物，本也不是自己的。

年歲在春夏秋冬的交替中增長。小蕊的身份越來越尷尬。修云顯然已經不想呆在和園里了。在她心里，她是服侍大公子的丫鬟。公子不在，在園里等公子是應該的。

但六七年過去了，公子沒有回來過，歸期更是無期。小蕊不是她的正經主子，更不是高家的人，是犯不著她一直伺候的。

在她心里，小蕊一個無父無母的棄兒，出身連她都比不上。只是高公子作興她，又長得好模樣，養了這么大，多少也是有感情的。所以她看小蕊，就像看待一個撫育多年的孩子。她的孩子，只能心疼，但再心疼，不可能成為她的主子。

相府管事的曾過問過修云四個人，這四人年歲大了，該婚配了。修云、長風兩人兩情相悅，得了府里的準，準備成親搬出去住。

小蕊將一串珠子拿出來給元和看看是否值錢。元和大驚失色，問此物從何而來。

小蕊跟他說了幼年時，在嵩巖觀遇到一個詭異的貴公子的事情。元和問她有無再見過這個人。她說沒有，元和方才松了一口氣。

小蕊很奇怪，問元和知道那人是誰嗎？

元和喝了口茶，擺擺手：“不知道。就是和你一樣，覺得這個公子挺奇怪的。”

修云長風回了高府，又送來了個小綴，和小蕊一般大。

修云臨走時，把莊子上的一切都安排妥當了，還給小蕊做了三身衣裳，給小蕊最后梳了個頭。

“你交到我手里的時候，不過幾天大小，我和修月也不過十二歲，轉眼，你都十五了，長得這樣好。”

小蕊點點頭。

“公子即便一時不回來，也不至于把你忘了。既收留了你，你的將來肯定是會給你安排好的。你要記住我的話，記住自己的身份。你到底不是高家的人，也不知父母是誰。高家相府之門，鐘鳴鼎食之家。你雖養的金貴，但無名無份，不是什么小姐姑娘。切莫念了些書，就生出些不合實際的想法，否則，將來不定會起什么樣的事端。你無根無基，吃虧的是你自己。”

她插上白玉簪子：“那個李公子，對你是過分好了些。但也只因為你模樣好些，又是大公子所托。他也是高門闊府，比高家低不了。即便喜歡你，也不可能娶你為妻，多是求得公子將你做個小妾。你此生盡管可以錦衣玉食，但做人妾，比做人奴難上百倍。我也是見過高府里幾個老爺的妾侍們是如何在油鍋里熬的。你未經事，又相當傲氣，是做不得人之下的。所以，不如找個真心實意的，配得上的，好好過一生。”

小蕊依舊點點頭。當說到這些話話時，她基本上不跟修云提問。

小蕊打開衣柜，從里面拿出一個盒子，將手串交到她手里：“我也不知道送你什么。我身上的所有東西都是高府的，做不得主。唯有這串手鏈，是幼年時一個公子給的。我差點丟了，因你說這個非常名貴，一直幫我藏好。昨日我拿去問了元和哥哥，說此物確實價值千金。既這樣，我就把它送于你，祝你們白頭偕老，子孫滿堂！”

修云連忙擺手：“這樣金貴之物，我又如何能收。”

“你拿著吧，這么多年都是你替我藏著，你看著它的時間比我長多了。再說你知道，我不愛帶這些項鏈手串的，要不是你們替我守著，早就不知道丟了多少回了。你走了，遲早也是個丟，不如，你就拿去，也當做是個念想。”

修云推辭了半日，只得收下：“我先替你收著。你什么時候想要了，盡管讓我還給你。”

這七年時間里，小蕊一天天長高，出落的更加標致，但是消瘦。她曾經問過李元和，師父還會回來嗎？

李元和說會的，或許快了。相比高倫，李元和更像是個盡職的監護人。隨著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兩人的感情越要好。莊子離京城也有百里地，只要有空，他就會騎上快馬飛馳而來。

小蕊在他身邊，會顯現出比在高倫身邊更多的放肆。李元和像個大哥哥，什么都縱著自己。

她喜歡元和，將他視作最親近的家人。但和師父是不一樣的。盡管這個師父，在記憶中慢慢模糊，直到完全忘記了他的模樣。這個人化作了一個符號刻了她的腦海里，就像嵩巖山觀供奉的神明，信徒們千里迢迢來參拜，那么確定神明們的存在，但終究只是不真切的一個神像擺在案上。

不知不覺又入了秋。小蕊自幼不愛吃甜食，但唯獨喜歡桂花糕。所以每年中秋時分，他們也不吃什么月餅，就做些桂花糕。

修月曬了許多桂花，把一應材料都擺在院子里，做起糕來。小綴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在她看來是玩樂的機會。小蕊靠在椅子上愜意地拿了本書擱在肚子上，同她們說笑。

小綴說道：“修月姐姐，你是不知道，那日李公子送來的如意酥，小姐嘗了半塊不愛吃，全給我了，我倒是很愛吃，小姐啊，沒口福。”

“李公子不是知道小姐不愛吃酥嗎？”

“是啊，但是李公子說，那是最近宮里貴人們最喜愛、最時新的糕點，和平常酥不同，非要弄來給小姐嘗嘗。昨日，他就問小姐，酥好吃嗎？小姐看他問得熱切，說好吃。李公子一聽就得意了，妹妹，你要是覺得好吃，我明日再帶些來。小姐指著我說，小綴，還不謝謝公子。”

修月莞爾笑道：“這個李公子，對我們家小姐，真是沒得說。”說著又偏頭看著小綴說：“你覺得這李公子配我們家蕊兒怎么樣？我們家蕊兒怎么說也是大公子撫養的，實在不行，讓高夫人認作干女兒也成。這樣的品性、樣貌配那李公子也不算高攀了。”

小綴歪著頭看著小蕊：“可不是呢，哪個哥哥對親妹子都沒這么上心的，偏一個殷勤，另一個領情，看起來就跟理所當然一樣，莫不是上輩子欠下的。”

小蕊說道：“你們吃了人家的酥，還打著嗝呢，就在這里編派人家。趕緊多做些桂花糕就當你的回禮了。”

“我吃的可不是他的酥，是小姐給我的，我這桂花糕，也是給你做的。”

修月叫道：“唉唉唉，少擱點糖，我剛放過一遍了。”

小綴說：“小姐，你書讀的多，你說，這月宮上真的有嫦娥娘娘嗎？”

“你信她就有，你不信，那就無。”

“若是真的有，日日夜夜就她一人，那得多孤單。”

小蕊笑道：“若心中寒苦，身在鬧市，依舊孤單。但若如你這般陽光愛鬧的性子，就算把你關在月宮里，你也能一個人在月亮上放焰火。”

小綴嗔道：“小姐，你又取笑我。”

修月拈起一小團遞向小蕊：“嘗嘗甜不甜。”

小蕊起身，輕輕抿過，閉著眼睛品嘗，點點頭：“剛剛好。”

桂花的清香有使人愉悅的功效，小蕊睜開眼睛沖修月一個甜甜的微笑。

修月道：“哎呀，你別這樣對我撒嬌，我即便是個女的，都是吃不消，骨頭發酥。”

小綴擠過來道：“你受不起，我來受。小姐來沖我笑一個，我就喜歡看你笑。”

于是小蕊轉過頭，沖小綴擠出一個略顯夸張的鬼臉笑。小綴一把就把面粉抹在了小蕊的鼻子上。三個人頓時笑翻。

忽然的，三個人張開的嘴停在半空，又迅速合上，笑聲戛然而止。

修月慌地站起來，手在圍裙上輕輕抹了抹。行了個禮：“大公子。”

小綴沒見過高倫，一聽大公子，心驚趕緊行禮，心中惶恐，身子有些發抖，略微站不穩。

小蕊也行了行禮，并不說話。四個人站定，氣氛似乎凝固。

修月打破尷尬：“也不知公子今日來，沒早迎接，一路風塵，先伺候您洗漱換身衣裳吧。”

高倫點點頭，往里走。后面跟著小蕊沒見過的男子，一看就是習武之人，名叫邱興。

小蕊正要松口氣，準備坐下，高倫又轉過身來沖她說：“叫師父。”

小蕊一怔：“啊？師父…師父好。”

師父的模樣忽然又在腦海里清晰了，同七歲那年見到的不差分毫。依舊這般清逸俊朗，仿似不是這凡塵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