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倫從夢中驚醒。知曉是場夢后,深呼吸了下。然后立即開始運功調息,許久才平復下來。忽然覺得門外有人。他起身開門,就見小蕊蹲在門口,抱著瓷娃娃,只汲著一只鞋,另一只腳也試圖塞進去,可只塞進去兩個腳趾,正靠在門框上睡覺。
高倫輕輕跨出門檻,小蕊就醒了。一見高倫,開心笑了:“剛才夢見師父走了。嚇得我醒來,再也睡不著,就跑這里來睡了。師父在就好?!闭f著,就汲著一只鞋跑回自己房間了。
小蕊最近被說書里的俠客風采迷住了,她不知道俠客該是怎么打扮,什么模樣。她懷疑高倫就是隱世的俠客。
她邊坐在自己的桌子上畫畫,邊問高倫:“師父,你以前是不是出去懲奸除惡、行俠仗義、救死扶傷去了?”
高倫對上她的眼睛:“沒有你說的這般壯烈。世間的是非對錯,往往不是在一瞬間形成的,也不在一瞬間爆發的,更不能僅憑一個人力量就能改變的?!?
小蕊搖搖頭:“聽不懂?!?
“出奸出惡,都非偶然。殺奸惡容易,除奸惡難。若滋生惡的土壤沒有鏟除,殺掉一個惡,還會生出新的,或許新的比那老的還要惡。而去掉它們生存的土壤,要比去掉它們本身難上萬倍。”
“世界真的有這么兇惡嗎?”
“你在畫我,怎么畫都不對,是因為你想畫的全,但你眼睛里每一時看的只有一面,看不完我的全貌,你的畫技也不能將你看的東西都畫出來,所以怎么畫都覺得不夠準確??粗澜缫惨粯?,看見黑才知黑,看見白方有白。但要得體的表述這是個怎樣的世界,往往無從定義。”
小蕊雖聽不太懂師父的話,但師父的話,對于她來說是金科律令,是這世間的真理,如同太陽東升西落,從不質疑和違背。
秋日不斷地淡化著夏天的炎熱。高倫在湖間的亭子里搭上案幾。小蕊和他相對而坐,或是練字或是畫畫,亦或是撫琴。
小蕊總是偷偷觀察師父,有時候,他半個時辰就能看完一本書,但有的時候,他一個下午都不曾翻頁。
這樣的畫面似乎是定格的,除非到了有客人來打斷。這個客人往往就是韓資禹或者李元和。
李元和很喜歡小蕊,每次來必定帶些好吃的、好玩的。他比高倫還小一歲,兵部李尚書的嫡長子。自小和高倫在一處學習,十分崇拜高倫的聰敏博學、見識卓然。將高倫視作亦師亦友的存在。高倫也覺得李元和一片赤誠,和一般的紈绔子弟多有不同,也將他作為不可多得的摯友。
小蕊是個慢熱的個性,但李元和還是成為了她的朋友。
韓資禹是戶部韓侍郎的胞弟,為人嚴謹,恭敬有禮、卻顯得孤傲些,不知是怎么和高倫成為好友的。自己也有官職,但可能官職不大,不如他哥的名頭響亮,所以未有報過職務,小蕊不是很清楚。來的多了,有時也會主動和她打招呼,沖她笑笑。只要他來,小蕊就會退下。她不退下,韓資禹除了寒暄幾句是不會再主動開口說話的。
高倫從不趕小蕊走,韓資禹更不好開口。幸而小蕊是個知人心的,每次主動避開。
那日,小蕊正在閱讀高倫給她尋的幾本新書。長風匆匆進來請走了高倫。小蕊就再也沒等到高倫回來。
聽修云說,府里老相爺西去了。他身為嫡長子,自然是要回去出面主持大小事宜的,少說也要兩個月才能回來。
小蕊從第三個月起,只要無事就走出院子,在路口守著。有時躺在一邊的草叢里,有時找個大石頭坐著??傊?,除了下雨天,就得守著。
可這一等就是一年。
在小蕊看來,師父在時,這個宅子、院子處處都是美景,時時讓人歡喜,但師父不在這,空曠地讓人心里發虛。
修云見她這樣說道:“你日日在這里等,公子也不會早回來一天?!?
小蕊只坐在石頭上,看著手中的書不吭聲。
“我道你是個能絆住人的,公子也算在這里好生住了一年,沒成想,在公子眼里,終究不過是個可有可無的。一走快一年了,信都沒有傳一句半句回來。”
小蕊依舊不吭聲。
修云見她這樣,抿了抿嘴:“不要總在日頭底下看書,小心你的眼睛?!?
可未曾想,這一等,就是七個春夏秋冬,高倫忽然從生命里消失,連一封信都沒有。
七年時間太長,長到她已經忘記了高倫的樣子,慢慢只剩下第一眼見著他時的他渾身散發光芒的場景,時間再長些,這些光芒越來越亮,而師父的臉越來越模糊,再也看不真切。
師父好像從未在她生命里出現過。只有一個人在努力地填補師父留下來的空白。
高倫走的第二年,李元和就找上門來了。小蕊想,應是高倫忽然間想起這世上還有她這么個人來,安排一個人關照一下她,反正對他而言不過是舉手之勞。
讓人感動的是,李元和對這個舉手之勞非常的上心。不但自己時常來探望,而且尋得幾位良師繼續教她琴棋書畫,見小蕊聰慧,又給她尋得舞藝、女紅等老師,儼然承包了小蕊的教育事業,樂此不彼。
小蕊其實這這些興趣都不大。雖然她極有天分,經常得到老師們的夸獎,還有李元和一臉滿意的老父親般的神態。但她再也無法說出心中的困惑,無人能給她想要的答案。
師父走了,甚至都沒有和她告別。幼年時,她極其活潑,好山好水供她撒野,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這個世界有高低貴賤之分。她以為她和修云修月生來就是在那個院子里。直到她見到這個傳說中的師父,才明白,她所生活的世界,全部都是由他構建出來的。
修云日日提醒她要注意身份。她第一次開始自卑,但又歡喜。那是她的師父,對她極其的好,全世界人都想和他親近,得到他的教誨,但他唯獨只和她在一處。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就會有一種永恒的錯覺。
錯覺終究是會幻滅的。
她的性格變成沉悶,有時一日都不會說一句話,只管看書,她努力地學習,只不過師父跟她說話,人生苦短,莫要辜負時光。
另有件讓她擔心的事,她的胸口上方原本有顆小黑痣,近兩年忽然長大了些。一次洗澡不經意低頭看了一眼,那黑痣不是實心的黑,似乎有圖案。仔細瞧了瞧,確實是有一個可怕的紋路,這定是個不正常的玩意。